官道上人來人往,偶爾還有幾輛馬車經過,馬蹄飛揚,車輪滾滾,揚起一地的塵土,但是沒人停下來幫助沐月夕和李淺墨。扶著李淺墨才走了十裏路,就累得沐月夕氣喘籲籲,汗流浹背。


    一輛牛車慢悠悠地過來了,趕車的一個老漢心善,主動開口捎帶他們一程。兩人大喜過望,謝過老漢,爬上車。牛車雖慢,好過兩人走路,過了午時,走了五十裏的山野小客棧,兩人再次謝過老漢,去客棧投宿。


    老板娘見有客到,熱情迎了上來,“兩位是投宿還是打尖?”


    “投宿打尖,麻煩給我們二間上房!備好熱水。”五六天沒洗澡了,剛又走了大半天路,沐月夕感覺全身髒兮兮的。


    “好了,兩位請上二樓,熱水一會就到。”老板娘揚聲道。


    沐月夕扶著李淺墨上了樓,等了一會,小二就提著熱水上來了,老板娘跟在後麵,手裏捧著兩套衣服,“我看兩位沒帶換洗的衣物,就自作主張,拿了兩套粗布衣服來給兩位換洗,請兩位不要怪我多事。”


    沐月夕接過衣服,再三道謝。


    老板娘笑著領小二下去了,沐月夕走去隔壁房間,房間裏早就放好了大木桶,熱氣騰騰的。兩人洗得清爽幹淨,下樓來吃飯。


    這幾天吃的全是不放鹽的食物,吃得沐月夕嘴裏都沒了味,所以這小店雖是平常的幾樣小菜,沐月夕還是吃的津津有味。


    “姑娘是要投宿還是打尖?”小店又來客人了,老板娘滿臉笑容地迎了上去。


    沐月夕吃飯的百忙之中抽空看了眼來人,眸中閃過一抹驚慌,低頭把一張小臉埋進了碗裏。


    李淺墨斜眼看了眼進門的姑娘,十八九歲,眸中隱有精光,低聲問道:“你認識她?”


    “她是宜王的人,叫寧瑤。”沐月夕小聲地道,心中有些奇怪,寧瑤怎麽會在這裏出現?


    李淺墨看沐月夕象小雞一樣縮成一團,知她害怕,輕聲安撫道:“別怕,我不會讓她動你分毫的。”


    “你身上有傷,不要跟她動手,我們還是小心點好。你坐右過去一點,攔住我,別讓她看到。”沐月夕抬眸看了眼寧瑤,又把頭埋迴碗裏。


    李淺墨按了按腰間的軟劍,依言往右邊挪動了少許。


    “姑娘是要投宿還是打尖?”今天小店很熱鬧,又來了一位客人,還是一位單身的姑娘。


    “今天是什麽好日子,怎麽遇上的都是熟人。”沐月夕苦笑地道。


    李淺墨看了一眼後進來的姑娘,十六七歲的模樣,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低聲問道:“她是誰?”


    “黎霜華,一個朋友的未婚妻。”沐月夕語氣酸酸的。


    李淺墨眸光微閃,低頭吃飯。


    “咦,黎霜華怎麽會認識寧瑤?”沐月夕驚訝地抬起了頭,這兩個八竿子都打不到的人,怎麽會互相認識?


    黎霜華進店就直接走到寧瑤對麵坐下,因為距離太遠,兩人又刻意壓低聲音,沐月夕聽不清她們在說什麽,隻看到她們的臉色變得很難看,顯然話不投機。


    “你死心吧,我不會幫你的。”寧瑤麵色陰沉,沒再刻意壓低聲音。


    黎霜華抬眸看著她,眼露哀求之色,輕聲喚道:“姐姐。”


    沐月夕驚愕地瞪大了雙眼,寧瑤是黎霜華的姐姐,這讓沐月夕感到非常的意外。


    “不要叫我姐姐,黎瑤華在四年前就已經死了。”寧瑤冷冷地道。


    “姐姐,你不要這麽說,爹娘一直都很後悔,知道錯怪了你,這麽多年來,一直在找你,你就原諒他們吧。”黎霜華眼含淚水,嬌怯怯地哀求道。


    “你不用再說廢話了,四年前,我離開時就說過了,我與黎家恩斷義絕,從此橋跟橋,路跟路,各不相幹。你今日來求我,是自取其辱。”寧瑤側轉身子,不去看黎霜華的淚眼。


    “姐姐,霜華不相信你這麽狠心,你若真得不肯原諒爹娘,今日你就不會來見我了。你肯來,就說明,你還是關心黎家的。”


    寧瑤冷笑,“黎霜華,我見你真正的原因,你心知肚明,不用再拿所謂的親情來打動我,我與黎家早就沒有任何關係,我如今隻是公子的婢女,隻聽公子的命令。”


    黎霜華緊緊地咬著下唇,眼中的眼水點點滴落下來,哭了一會,見寧瑤始終不理她,知道所求之事沒有可能,斷了念頭,擦去眼淚,走到寧瑤麵前,向她行禮道:“今日一別,再見無期,姐姐保重。”


    寧瑤看著黎霜華,眉間的冷意稍減,眸底湧起複雜的神色,最終還是什麽話都沒說,看著黎霜華緩緩地走出了店門。


    呆坐了片刻,寧瑤放下一錠銀子,也離開了客棧。


    沐月夕一臉茫然,這兩姐妹唱得是哪出戲?看不明白。


    “小夕。”李淺墨伸手在沐月夕的眼前揮了揮。


    沐月夕迴過神來,看著他,“幹嘛?”


    “吃完飯,該上去休息了,明天還要趕路。”


    沐月夕乖乖的跟著李淺墨往樓上走去,迴到房間。李淺墨轉身把門關上,低聲道:“黎霜華知道寧瑤是宜王的人,特意約她在這裏見麵,要寧瑤幫她引見宜王。寧瑤不肯幫她這個忙。”


    “黎霜華見宜王想幹什麽?”沐月夕皺眉。


    “她們沒有說。”


    沐月夕低頭想了想,眉尖緊鎖,冷隨風不會是想要宜王幫他奪位吧?如此冷隨風真得借宜王之力去奪位,無疑是與虎謀皮,到時候隻怕是請神容易,送神難。


    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還好,寧瑤沒有答應。


    轉念一想,又不由得歎了口氣,冷隨風用人不當,派出來的說客,沒說服人,反而把事情弄砸了。要是他身邊全是象黎霜華這樣的笨蛋,他要奪位的事隻怕是困難重重。


    李淺墨看著沐月夕眼中的神色變來變去,知她在想事情,坐在一旁,唇角緊緊地抿了起來,沒有說話。


    黎霜華和寧瑤見麵的事,沒讓沐月夕糾結太久,她現在找不到冷隨風,也無從對他提出建議,隻能把擔憂埋藏在心底,表麵上依舊是雲淡風清。


    兩人在客棧休息了一夜,想著李淺墨有傷在身,走不了多遠,沐月夕好說歹說,才說動老板娘,把店裏的那匹老馬賣給他們。


    “老板娘,幫我找一件男裝來吧。”雖然兩個男人騎一匹馬是很奇怪,但是好過一男一女共騎,那樣讓人驚世駭俗。隻是那一套男裝並不合適,又沒時間改動,沐月夕將就的換上,衣袖挽了三四圈,褲腳挽上兩圈,鬆鬆垮垮地套在身上。


    “李大哥,等到城鎮時,我們再去買一匹馬吧。”沐月夕被李淺墨圈在懷中,很不自在,又不敢亂動,僵硬地挺直身子,目不斜視的看著前方。


    李淺墨看出了沐月夕的不自在,“小夕,你就當是哥哥在教弟弟騎馬。”


    “哦。”沐月夕胡亂地點了點頭,想是這麽想,可還是不敢放鬆,努力向前傾,與李淺墨保持一定的距離,隻是馬背隻有這麽寬,這距離怎麽也拉不開,沐月夕能聞到李淺墨身上淡淡的藥味,臉越來越燙,耳根都紅了。


    “小夕,有沒有興趣講個故事給大哥聽。”李淺墨不想讓沐月夕太過緊張,弄得肌肉僵硬,故意要她講故事,借機分散她的注意力。


    “大哥,想聽什麽故事?”沐月夕問道。


    “講個忠臣良將的故事可好?”


    沐月夕抿唇一笑,“大哥如今做了大將軍,喜歡聽打仗的故事了。”


    “在戰場與對手交鋒,暢快,在朝堂上與那些奸臣虛與委蛇,累。”李淺墨感歎道。


    沐月夕眸光微轉,“我講楊家將的故事給你聽。”


    “好。”


    “話說這某朝某代有忠良之臣令公楊繼業,楊繼業的夫人姓佘,人稱佘老太君,兩人共生得七子兩女,長子……”沐月夕沒看過楊家將這本書,隻是看過幾部改編的電視劇,這些電視劇又被改得亂七八糟,她看得是迷迷糊糊,記得又不全,好好的一個故事被她說的七零八落。


    好在李淺墨也不是真要聽故事,她怎麽說,他怎麽聽,唇邊帶著淡淡寵溺的淺笑,不時問上一句,後麵怎麽樣?又或者說一聲,這個奸臣真可惡。沐月夕興趣盎然地繼續往下說,兩人之間那麽尷尬,慢慢地消散了。


    雖然有馬代步,但馬太老,又馱著兩個人,趕路的速度非常的慢,別人三天的路程,兩人足足走了五天。抵達天仙鎮是申時末,酉時初,見天色尚早,兩人沒去投棧,先去了花神廟。


    在廟前細細地找了一遍,李淺墨沒有發現暗記,知道藍銘和黃煢她們還沒有趕到天仙鎮,便在花神廟前的樹上留下暗記,投棧住了下來。


    “小夕,要不要找人給沐大人傳消息?”李淺墨問道。


    沐月夕想了想,道:“不用了,這一路上走來,都沒聽到我被擄走的消息,想必爹爹是另有打算,我突然找人帶消息迴去,萬一打草驚蛇,會誤了爹爹大事的。”


    “你就不怕沐夫人擔心你的安危?”


    沐月夕眸光微黯,“我失蹤這麽多天,我娘在家隻怕是日日以淚洗麵。”


    “還是找個人去通知沐夫人吧,隻要小心點,應該不會誤了沐大人的大事的。”李淺墨道。


    沐月夕到底舍不得沐夫人難過,點頭同意了。李淺墨找客棧老板打聽了,最近有沒有人去滎揚城,得知有個行商要去滎揚城,兩人讓老板將人找來。。


    沐月夕怕信落到別人手中惹心,抄寫了一首小詩,讓行商帶給沐夫人。果然沐夫人一看小詩的字,認出是沐月夕所寫,知道女兒到了天仙鎮,大喜過望,立刻派了幾個心腹去接人。卻沒想到,幾個心腹趕到天仙鎮時,沐月夕早就起程上路了,就此錯過。


    李淺墨和沐月夕就留在了天仙鎮,沐月夕一向對逛街不感興趣,更何況去年,冷隨風已經陪她逛過一迴了,現在容貌又醜陋,不願頂著麵紗出門,就留在客棧裏睡懶覺。


    第一天李淺墨去繪路線圖,第二天他留在客棧裏陪沐月夕下棋打發時間。沐月夕最討厭的就是動腦筋想問題,不肯費神下圍棋,李淺墨就陪她玩最簡單的五子棋。


    “這子不算,我重新放。”眼見李淺墨五子將成,自己要輸了,沐月夕又開始耍賴。


    “好,再讓你悔一步。”李淺墨大度地道。


    沐月夕堵住李淺墨將成的五子。


    “放好了?”李淺墨表情嚴肅地問道。


    沐月夕眼睛清亮地看著他,用力地點了點頭。


    “不反悔了?”李淺墨又問道。


    沐月夕心虛,低頭盯著棋盤看了一遍,確定地道:“不反悔了。”


    李淺墨輕輕落子,斜線上的五子連成。


    “再來一次,這次我一定贏。”沐月夕不服氣地道。。


    “好,等吃完飯,我讓你贏。”


    沐月夕噘嘴,“少神氣了,誰要你讓。”


    兩人說笑著往客棧大廳走去。用過午膳,李淺墨去花神廟等人,沐月夕則迴房睡午覺。


    黃昏時,李淺墨獨自一人迴來了。


    “你別這麽擔心,說不定他們已經趕過來了,就在路上,現在天色晚了,還沒來得及進城,等明天早上你去花神廟就能見到他們。”沐月夕見李淺墨麵色雖然如常,可眸底全是擔憂,出言開解他。


    李淺墨知沐月夕是好意,雖是幾句空話,但還是承了她的情,暫且放下心事,陪著她用了晚膳,各自迴房睡下。


    半夜,突聽到隔壁房間有人吹簫,簫聲很是熟悉,一直沒睡的李淺墨翻身而起,敲開了隔壁的房門,門內站著人正是藍銘。


    “二弟。”李淺墨驚喜地喊道。


    “大哥。”藍銘同感驚訝。


    兩人進屋坐下,藍銘道:“我去花神廟看到了暗記,知道大哥到了,正打算明天去花神廟等大哥,想不到會在客棧遇上大哥。”


    兄弟逃過大難,再次重逢,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各自說了分別的情況,都覺慶幸。當時兩人的傷都很重,能活下來,真是老天保佑。


    知道李淺墨已經把身份告訴了沐月夕,藍銘並不覺得意外,笑道:“這樣更好,等與使團會合,我們就改換身份,光明正大的進滎揚城見大祁皇帝,到那時候,有她相助,會事半功倍。”


    李淺墨看著杯中的茶葉,沒有說話,因為沐月夕早就跟他說明,私交不涉國事,知道沐月夕絕不會插手大祁與瓦刺之間的事。


    又等了三日,黃煢和許彤才趕到了,都是一臉風塵,說起當時被圍攻的驚險,兩個姑娘唏噓不已。對當日沐月夕的急中生智,感激涕零。許彤更是滿懷愧意的跟沐月夕道歉,請她原諒。沐月夕本就沒生她的氣,兩人把話說開了,相處非常和睦融洽。


    黃煢見李淺墨身上的霹靂彈已經用完,將身上多的分了幾個給他,又送給沐月夕五個防身,沐月夕見識過霹靂彈的威力,知道是好東西,謝過黃煢,將東西小心地收好。


    在天仙鎮又停留了一天一夜,五人才收拾好包裹,再次踏上去滎揚城的路。不知道瓦刺國的宰相是不是改變了主意,這一路上,再沒人來劫殺他們,五人順風順水地抵達了滎揚城。


    滎揚城繁華依舊,熱鬧依舊,進了城,看著熟悉的街道,沐月夕才真正的放鬆下來,終於迴家了。


    “到滎揚城了,小夕,你該迴家了。”李淺墨凝眸微笑道。


    “謝謝大家一路上對我的照顧。”沐月夕真心道謝。


    藍銘眸中閃過一抹異色,“小夕,我們送你迴府吧。”


    “已經到了滎揚城,小夕找得到迴家的路,不需要我們送。”李淺墨不想借送沐月夕迴家的事,與沐家攀上交情。


    沐月夕明了他的意思,對李淺墨的好感又增加了幾分。


    藍銘還欲說什麽,黃煢在他身後扯了扯他的衣角,向前一步,笑盈盈地道:“小夕,我們會在滎揚停留一段時間,有空來看我。”


    “好。”沐月夕滿口答應。


    “我們會住在春林客棧。”黃煢告訴她地點。


    “好,我一定會去看你們的。”沐月夕與他們就此分手,策馬往家趕去。


    “大哥,這是一個好機會,為什麽不利用?”等沐月夕走遠,藍銘沉聲問道。


    李淺墨沒有迴答他的問題,隻是安靜地看著遠去的沐月夕,幽黑的雙眸清亮如星。


    “二哥,我們救小夕是好意,若要是用這件事要挾小夕幫忙,有點趁人之危。”黃煢小聲道。


    藍銘臉色一沉,冷笑道:“對,我就是趁人之危的小人。”


    “二哥,我不是這個意思。”黃煢急聲道。


    “二弟,現在去見沐晚謙不合適,萬一被有心人知道,以為他私通外國,會惹麻煩的,等國書來了,見過大祁皇帝,我們再去見沐晚謙也不遲。”李淺墨收迴遠眺的目光,沉聲道。


    藍銘眼中一亮,想到了什麽,笑道:“還是大哥想的周全,是小弟太心急了。”


    “好了,好了,兩位哥哥不要再說了啦,彤兒都快餓死了,先去投棧吧。”許彤撒嬌道。


    “你呀,除了吃飯,什麽都不會想。”黃煢點了點她的額頭,嗔怪地笑道。


    “吃飯大過天。”許彤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兄妹四人說說笑笑地往春林客棧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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