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安宮的宮門已關,燈火漸次熄滅,隻正殿的燈火璀璨。一排昭示著男兒獻身的火紅燈籠驕傲地掛在公主寢殿的廊簷下,侍女、宮人們川流不息。


    “奴婢伺候公主殿下沐浴!”


    烏雲珠看了一眼精致華美的沐浴湯池、調製得恰如其分的芬芳浴湯和左右各四個捧著各種沐浴物事跪在那兒低著頭等著伺候的俊秀宮人,眉頭不著痕跡地蹙了蹙,嬌豔柔嫩的紅唇輕抿。


    她知道她15年的肆意人生已到盡頭。從她為了讓哥哥迴家而跟女皇把話挑開時,從她答應她的條件時,她就知道。但,這不代表著,她連生活的細節,都要按照別人的規矩來。


    她可以承擔注定承擔的一切,可以在表麵上維持曌國皇室應有的尊嚴,但骨子裏任性肆意的性子永遠都不會變。


    或許世人都會認為沐浴時有一群俊秀的少年跪著伺候是一種享受和尊榮,但她卻恰恰相反。


    男女之事上,她的身子,即使是一片肌膚,除了自己願意的人,可不是隨便一個伺候沐浴的人都有資格看!


    正要淡漠地揮退這些陌生的少年宮人,忽然一道聲音隨著不穩定的腳步聲從門口處響起:“公主初來乍到,想來還不適應旁人服侍,今夜就由臣下伺候公主沐浴,可好?”


    烏雲珠一怔,扭頭看向笑容勉強地匆匆走來的美豔柔和的少年:“你?”這倒是個安分的,也乖巧,比這些人順心太多。隻是,她從未想過與他有更多瓜葛。“你會嗎?”


    “希音為這一刻苦練多年。”希音此時步子已經穩住,行禮如儀,寧靜的笑容如同以往,但烏雲珠看去,不知為何有一瞬間覺得有一種破釜沉舟的味道。卻不及捕捉,人已到麵前,笑容溫靜而美好,輕抬手開始為她寬解外罩的寬袍:“都下去吧,公主向來不喜太多人在內殿,今夜雖有喜事,但暫時有我便好。”


    這話倒是合乎她意。今夜她點了夜寒的紅燈,畢竟算是他的洞房花燭夜。她的第一次床事,第一次有一個完全接納的侍兒,她並不想太多下人從旁觀摩旁聽。


    僅僅一個十分守規矩、知本分的希音,倒是可以忍得。


    女皇早已告知她,她需在16歲之時至少選夠6個合乎心意的夫郎。唯有順了自己的心意的男兒,才能通過天擇成為她的夫郎。


    哥哥走了,空蕩蕩的不安裏,那個遇到所有的危險時永遠都會保護自己的夜寒,便做她第一個最信任的人吧。


    默默地想著心事,伸開雙手任由熟悉的那人服侍著解衣,安靜的少女並未發覺今夜解衣的不同。直到忽然感覺絲綢從胸前輕輕離開,水汽撲上身體,視線下意識地看去,一時竟然愣住,雙手下意識地環胸,腦子卻完全沒能反應過來。


    她的中衣、肚兜呢?他竟然……竟然敢如此!


    “臣下服侍主子沐浴。”聽到耳畔微微低啞卻依舊悅耳至極的聲音,還沒從驚愕中迴神的烏雲珠下意識扭過頭去,又是一愣。


    他生得極好,她知道。他音色悅耳天下無雙,她也知道。但從未覺得這些和她有什麽關係。不過是女皇派來的一個管家罷了。這個禮物既然姑姑非要送,她收下便是。


    但此刻,她忽然發現他早已不再是10年前那個精美得瓷娃娃一般的小小少年,也不再是日日恭敬地低首彎腰向她行禮的雜事管家。


    他不知何時也已是一副入浴的打扮,精赤著上身,隻著一條雪白中褲。他竟比她高出半個頭左右,如此秀拔挺立在她身側,她要稍稍仰頭才能直視他。


    她忽然發現他長得極美。肌膚如玉,細膩瓷滑,媚骨天生,潔白貝齒,鮮嫩紅唇,水汪汪的一雙媚眼波光湛然。


    這麽一副天生媚態橫生的姿容皮相,此刻靜靜地深深看著你,明明絲毫不獻媚,卻讓人看著他那寧靜的目光便忍不住想要沉淪。


    往下看,他的鎖骨也極美。


    再往下看,胸膛的肌膚細滑,也極美。


    腰腹細韌,也極美。


    腰下,倒是規規矩矩著了一條中褲。隻是中褲是透明絹絲所製,他站在浴室濃重的水汽中,布料隱隱透明,隱約顯出兩條渾圓修長筆直的腿——也是極美。


    尚未從陌生的震撼中迴神,後背忽然環過一條長臂,下一刻腿彎處一緊,整個人已經橫抱著在破釜沉舟的少年胸前,穩穩地向湯池中走去。


    “臣下服侍主子沐浴。”也不知是說給她聽還是說給他自己聽,他第三次重複這句話,走路時視線一瞬不離地鎖在她的眼睛上,也不管額頭細汗一點點滲出,更不顧邁入湯池後,中褲完全濕透,透明得遮不住纖毫畢現的身體。


    烏雲珠卻不知怎的,在身體浸入水中的那一刻,忽然一下便清醒過來。


    不就是伺候她沐浴?那便伺候吧。正好以前伺候沐浴的女仆跟隨哥哥迴草原了,她也需要一個伺候的。本要找一個女婢,這人主動湊上來,她也不討厭,那便他伺候也好。


    其實希音這個人,她之所以不像對夜寒般想要親近,不喜的便是他總是不像一個真人。萬事都規規矩矩、毫無個性的人,差事做得再好,她尊重,但不會喜歡。


    而夜寒雖然很少說話,但但凡開口,對她說的都是真話。


    她喜歡真實的人。


    她這邊淡定下來,希音心中卻再次苦楚得幾乎要哭出來。隻覺得,這樣都不行嗎?公主她不喜他到底到了何種程度?他如此,她竟然都能毫無漣漪!


    心頭一陣一陣悲痛憤懣。他今年已經十九歲,從十六歲最鮮嫩可人的年紀開始伺候公主,公主便從未動心過。如今已經是身子最美的時候,沒想到如此將自己呈獻到公主麵前,公主依舊不為所動!


    是不是這輩子,自己都不會得到公主的喜愛?都不會得公主垂青一眼?


    若如此,若如此,那他……生而何歡!活著,難道真要看夜寒侍寢嗎?


    不如,不如就此最後伺候公主精心沐浴一場,便去了吧!去了吧!好歹,他搶在夜寒之前,第一個伺候過主子的身子,他是第一個觸碰如此美好的主子身子的男人!


    兩滴熱淚悄悄滴落湯池,他默不作聲地抹去臉上的濕痕,調整好唿吸,開始靜下心來,用這一生都從未有過的溫柔貼心,輕輕地伺候著他再無希望得到她疼愛的主子沐浴。


    烏雲珠其實早就覺得不對了。


    身後伺候的那雙手手藝十分精湛,一下一下讓她出乎意料地舒服至極。這讓她不由得想起剛剛他說的“希音為這一刻苦練多年”來。他苦練多年服侍人沐浴?為什麽?


    當他輕輕為她解下水中早已裹濕的內裙,當他從身後伸手,以幾乎快要挨上她的擁抱姿勢從兩側腋下伸手過來為她擦洗前身,她沒有太多悸動,但聽到了他紊亂的唿吸聲。


    她知道自己身為女子的美絲毫不必他身為男子的美少一分。她的母妃便身材魔鬼般惹火,她雖然不至於如哺乳過的成年婦人般誇張,但整個身子如今發育得也是相當惹火的。


    但她卻清楚,剛剛他唿吸的紊亂,並不是因為被她誘惑,而是在哭。


    別問她為什麽知道,反正她就是知道,而且無比確信,他就是在哭。


    一個會哭的人,似乎,不那麽假了?


    一場盡心盡力的沐浴,再有人不舍也終於到了洗無可洗之時。最後一次悲傷地看了一眼主子美好的背影,希音頹喪地垂下眼眸,暗暗深吸一口氣,艱難地穩住聲線:“主子,可以起身了,臣下服侍主子更衣。”


    這是一套與夜寒今夜的鮮豔華服相配套的橙色裙裝,高貴典雅、端莊精致,希音將這套衣服拿著手裏時幾乎控製不住手掌的顫抖。主子對他真好啊,不過是個通房,難道就因為是主子的第一次,竟連禮服都願意跟他般配!


    今夜,是他們的洞房花燭……


    垂著眼眸溫柔地為主子擦幹身子,一件件地服侍她換上這身幾乎紮破他淚眼的橙色亮麗的禮服,希音始終低垂不敢抬起的臉色已經蒼白到幾乎毫無血色,唯有聲音還努力保持著平日裏的寧靜:“今日洞房花燭,新人想必等著急了。主子先去,臣下稍稍清理便過去伺候。”就讓他死在這片剛剛留下他此生離她最近距離的湯池中吧,讓他溺死在這一池浸泡過她柔軟身軀的水中。他寧願死,也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她與別人洞房花燭。


    “也好。”烏雲珠邁步離開。希音還沒穿衣服,伺候她沐浴又出了一聲熱汗,總要容人家清理一番,換身衣服。


    至於難得想要跟他聊聊的興趣,就等以後有機會再說吧。


    烏雲珠再次匆匆來到湯池時,震驚地看到整個湯池的水都已經被血色浸染成粉紅。自己的貼身管家靜靜地漂在湯池中,長發逶迤飄散,蒼白如紙的麵容淒美如畫。


    “希音!”她隻是迴到臥室沒有找到本該頂著蓋頭等著的新嫁郎,想要過來問問自己的管家怎麽迴事,怎麽一迴頭,連管家也出了事!


    “來人!稟告姑姑,速請禦醫!”


    這一夜的大安宮人仰馬翻,女皇親自駕臨,而新遷入宮殿且大管家還出了事的眾仆從們完全亂成了一鍋粥。最後還是還沒來得及出宮就又被女皇帶來大安宮的禮部侍郎泊牽大人臨時充當了管家的角色,才讓場麵安穩下來。


    烏雲珠從始至終守在希音床頭,眉頭皺得死緊。而女皇的臉色更是難看。兩人不約而同地考慮向了同一個方向:寸步不離嗬護著妹妹的必拓剛走,烏雲珠身邊的貼身暗衛和大管家就一個失蹤、一個被害,顯然是有人對烏雲珠出手了!


    隨駕而來的當值太醫是個極其年輕的少年姓花,乃是神醫世家花家當今少主,十七八歲模樣,長得精美如珍珠,神色有些倨傲,但看診時倒是一絲不苟。細細地給希音號過脈,一番救治之後躬身對曌皇稟道:“希音大人失血過多,但好在公主發現得早。微臣開些補血的藥,休養些時日便可無礙。隻是有一奇怪處。”


    “講來!”


    “希音大人的脈象顯示,失血前,大人的心情似有過大悲大痛之狀。”


    “嗯?”怎麽會?希音的素質,不應該啊!


    花辭幹脆直言:“沒錯,大人割脈前,應是已心如死灰。依臣看,希音大人是一心求死,自行割脈。”


    滿室都安靜了。沒有陰謀,沒有暗害,他是自行割脈?好好的,他家主子剛剛榮升了公主之位,搬入了大安宮,還掛了紅燈籠就要洞房花燭,都是大喜啊!什麽事能讓這位永遠微笑待人、規矩得不能再規矩的大人一心求死呢?


    等等!公主要洞房花燭……


    曌皇的目光剛剛在床上躺著的蒼白如紙的絕色少年和床邊垂眸沉思的烏雲珠身上打了個轉,就聽烏雲珠忽然開口道:“姑姑,我這邊沒事了。深夜打擾十分抱歉,您先請迴吧。”


    曌皇遲疑:“烏雲珠……”


    “我說了,您先請迴。”這丫頭,什麽時候對她說話都從不客氣。


    “那,那我先迴去了。”曌皇對這個凡事自有主張的心肝寶貝兒從來都沒脾氣,“你這裏每個人管著也不行,希音的傷也還需要照料,泊牽和花辭我就先給你留下,啊?”


    烏雲珠無所謂地點點頭,隻若有所思地看著床上失血昏迷的希音,視線都沒轉一下。


    女皇走後,烏雲珠揮退了所有人,背著一隻手獨自在房間裏轉著圈踱步。走著走著,停下冷哼了一聲:“出來!”


    空氣中忽然顯現出一抹橙色的剪影,下一刻,修長如冰玉的男子單膝跪地出現在烏雲珠的麵前,低首垂眸,一言不發。


    烏雲珠臉色不虞地看著麵前的夜寒。眼前從她來到曌都便陪她長大的這人,也是年輕俊美。他臉型削瘦,容貌深邃,狹長的鳳眼雙眼皮細長,別有一番美妙滋味。


    平日裏他衣帶緊束,美則美矣,卻渾身都散發著冰冷不可親近的氣質。護衛她而出手時,整個人就像一把鋒利的刀鋒。


    而今日本是她要納了他的日子,作為新嫁郎,他一身最喜愛卻從不敢穿的鮮橙色喜服,整個人冷色盡去,顯得容光煥發、鮮脆可口。


    烏雲珠自然是已經想明白了今日這一出到底是怎麽迴事,此時是真真想要狠狠踹他幾腳,但腳都暗自抬起來了,看著他那一身鮮亮的喜服和沉默低頭的倔強姿態,又實在不忍心踹下去。


    踹是不忍心去踹了,口氣卻絕對好不起來:“你故意的?”


    “是。”


    她就說嘛,夜寒算是陪著她長大的,雖全身心都在她身上,但從未表達過別的心思。前兩日忽然說,想正式伺候了她。她當時就有些莫名所以。


    但她從不是個會去多糾結別人怎麽想的人。自己身邊的人,隻要想好了問她要什麽,她但凡能給的都會給。因此雖然驚詫,但想想自己反正年齡也到了,侍兒遲早要收,收誰不是收,不如就滿足了夜寒也好,也就應了。


    但也不是說她就是個沒心的。原本是沒想過。但自從應了他,她也不是沒有期許。夜寒這個人,她還是喜歡的。


    如今突然明白過來這不過是夜寒看出了希音對她的心思,故意逼著希音自剖心事的一出戲,心裏怎能沒有別扭和惱怒!


    烏雲珠都氣笑了:“鬧了半天,你竟不是真心要跟了我!倒是我自作多情了一番。夜寒,你這麽看著我的笑話,心裏可曾笑翻了天?”


    夜寒驟然抬頭,神色混雜了太多情緒讓烏雲珠看不清:“妾侍可憐希音大人,沒有對殿下直言是臣侍不對,但妾侍永不會笑殿下!妾侍也永不會對殿下說謊!”


    是,他可憐希音。可憐他對主子情根深種十年之久卻不敢透露半分。隻因,主子對任何人都無情!


    人人都以為她得天獨厚、肆意妄為,但隻有最貼近她的人才知道,她有多好!但可憐所有把心係在她身上的男兒,她素有忠義,但,唯獨無情!


    他們都不敢說,怕一說了,就會被她驅逐。這些年,看她狠心對待那些因為愛慕她而糾纏男子,看得還少嗎?


    他可憐希音。他毫不意外希音知道他要跟主子洞房之後會一心求死,就好比他現在做的,又何嚐不是破釜沉舟!


    烏雲珠一怔之後眼眸一眯,上前一步猛地掐起了他的下巴:“你可憐他?你是可憐他還是可憐你自己?嗯?”


    夜寒單膝跪在地上,頭被迫仰起看著主子,沉默地看著她,一言不發。


    烏雲珠卻不肯就此放過他:“說!你剛剛那話什麽意思?什麽叫你從不對我說謊?你是說你那日說你想要真的跟了我,是真心話?”否則,又為什麽明明現在觸怒了她,今日他與她已經不可能完成納禮,他卻固執地一口一個自稱“妾侍”?


    那是跟了她的通房侍兒才能有的自稱!


    夜寒看著她,依舊緊閉著嘴一句話都不說。


    烏雲珠再次怒笑了:“我竟不知,身邊人的心思竟是如許深沉!若你全然是一片真心,我倒還憐惜你幾分。但如今你故意攪黃了今日的納禮,我又豈能容你!”


    說著她猛地甩開掐著夜寒下巴的手,冷下臉來:“我也不殺你,但你這樣的侍兒,我也要不起。十年前你是陛下送給我的,如今你便迴……”


    不等她把最後幾個字說完,夜寒麵色驟變,噗通一聲雙膝跪地,猛地磕下頭去:“夜寒求死!”賭錯了就去死,沒什麽,但他要這妾侍的身份,他要死後帶著她的枕邊人的身份!


    “不準!”


    夜寒臉上血色褪盡,絕望地看著穿著與他一致的橙色喜服,卻神色冰冷的主子,嗓音幹枯得仿佛失血的不是床上昏迷的希音而是他:“那……可否讓臣下……帶著這身份……這身份……”竟是哽咽地說不下去!


    烏雲珠冷冷地背過身去:“你並沒有跟我,哪裏來的身份!”說完這句,甩手就走。鮮橙色的豔麗禮服飄蕩出高貴美麗的花漾剪影,擊碎了同樣一身禮服的男兒心。


    公主離開後,本就守在外間的花辭便進來了。看了一眼僵跪在地的別樣魅力的男子,他有些尷尬地咳嗽了一聲:“這位大人,公主走了!”這裏是病房,麻煩他們別再刺激醫生和病人了好嗎?


    雖然這病人是個昏的,但好歹他還是個醒著的啊!


    看著夜寒渾渾噩噩地起身離開,年輕的醫生鬆了一口氣,要自盡去找別地兒啊,別在他跟前,會死不了的啊!


    夜寒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再次迴到這裏。這裏本是他今夜的洞房,隻是現在,已經沒了他的位置。也許是人到了一個極點之後總是會勘破一些什麽,總之他現在破壞了平日裏的規矩,在明知主子不許的情況下,隱了身,迴到了這裏。


    主子還穿著那身鮮橙色的禮服,晃著腳坐在鋪設得十分喜慶的喜床上,正對著麵前的臨時總管泊牽吩咐:“既然洞房都布置好了,就隨便找個人納了吧。嗯,我想想,納誰好呢?這得長得過得了眼,人品也不能太差,還得今晚就能來侍寢的才成。”


    似是認真想了想,一拍掌,定了下來:“就侍衛隊的首領吧,姓金的那個。”說著,便起身隨意地揮手讓泊牽去辦:“讓他自行沐浴更衣,弄好了直接進來侍寢。”


    泊牽愣怔著下去辦了,一臉懵逼。他一出去,烏雲珠沒事兒人一樣自行解了衣衫配飾,熄燈睡覺。


    夜寒早已僵立,他以為自己已經心如死灰,卻不想,心如死灰的心,還會再痛。聽著主子招金明侍寢,他忽然就明白了希音割脈時的心情。


    獨立寒秋,他眼睜睜看著泊牽離去,眼睜睜看著屋門在月光下打開,平日裏英武不凡的金明隻匆匆穿著一身中衣,一身沐浴後的水汽,微紅著俊臉進了門。


    外間沒人。金明適應了屋內無光的黑暗之後聽了聽聲音,疾步走到內間門口,手扶在門把上沒敢直接推開,臉再次紅了紅,清咳一聲低聲通稟:“殿下,臣可以進去嗎?”一句話的功夫,臉已經紅到了脖子底下。


    “進來吧。”迴音低低,但清晰可聞。金明英俊的眉目中幾分激動難抑,伸手就要推門。


    卻就在這完全沒有警惕的一刻,腦後一痛,軟軟暈在了身後人的身上。


    內室的門停了兩息才被推開,黑暗中來人輕輕地解了衣衫,整齊地搭在女主人衣衫的旁邊,一聲不吭地上了榻,掀起少女身上的軟被鑽進去,一言不發地側身抱住被中溫軟的身子,摸索適應了片刻,一翻身將她覆在了自己身上。


    曌國女尊,房中事上向來是女上男下,由女子掌握主動。


    烏雲珠任由他這一番動作,直到他堅定地把自己覆在了他的身上,破釜沉舟再無反悔,她才輕輕反手抱住他的脖子,緩緩低首,溫柔地吻上他的唇……


    堅固的床榻持續地震顫著,整個過程裏,夜寒心裏又是幸福滿足又是悲愴難抑,到後來,竟是忍不住放縱。他終於得到了夢寐以求的,可是卻是冒著別人的身份!他隻有這一夜,隻有這一夜了!


    他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索要,幾遍之後烏雲珠實在無力了,他甚至不顧尊卑地翻身覆在了主子身上又酣暢淋漓地要了一迴。而主子,竟也沒有斥責他。


    他又喜又悲,心裏憋得幾乎要哭出來。


    黎明時分,窗外曙色將現,夜寒咬牙忍下對主子的心疼,再次翻身覆在了主子身上。這是最後一次了,這次做完主子醒來,就會發現他不是金明。她會殺了他吧,一定會的!


    那就讓他再最後要她一次!


    烏雲珠才剛睡了不足一個時辰,此時眼睛都睜不開,本想忍一忍任由這人施為的,想來折騰了一夜,應該也鬧不太久。誰想這人卻反而像是變身獸人一般,把她翻過來覆過去地折騰,直恨不得把一輩子的精力都在這一次裏發泄在她身上!


    她終於忍無可忍,臉還趴在枕頭裏就怒吼了一聲:“夜寒!你他娘的有完沒完!”


    世界頓時靜了!


    第二天,夜寒被罰外出一個月。臨走前,受罰的人一臉滿足歡欣,迴望妻主的那一眼情濃得差點讓烏雲珠溺斃。烏雲珠難得一次紅了臉,硬撐著沒笑,揮蒼蠅一般揮手讓他快滾,換來夜寒忍不住彎了唇角。


    公主到底還是收用了夜寒。消息傳來,灌了幾天藥好不容易醒來的希音悲痛難抑又昏了過去。這讓負責救治希音的太醫花辭甚是無語。


    幾天後希音再次醒來後,不出預料地拒絕吃藥進食,一心求死。花辭看不起他這副癡情而殤的模樣,在希音打翻第八碗藥汁時忍不住揮退下人刺激他:“你知不知道,那個被你家公主當槍使了的侍衛隊隊長金明跪在公主寢殿整整六天,堅持要討個公道?他還說自己已經被眾所周知被公主招寢,名聲已在,怎麽說已經算是公主的人了,求公主給個名分。你又知不知道,你家公主已經答應收了他?”


    希音再次昏過去之前,花辭一針戳住他的穴道讓他想暈都暈不得:“公主為了平息夜寒鬧出來的這個麻煩,已經好言好語地賜下補品,令金明迴去養身子了。而且已經定下日子,十日之後就由金明侍寢,正式收了做通房。”


    希音目眥欲裂地盯著花辭。花辭施施然地抽迴銀針擦了擦:“你瞪著我又有何用?還不如在你想要的人身上下下功夫!我看你們這個公主也是個來者不拒的,你容貌不下於他二人,放眼天下也是堪稱絕色,又與公主有十年相處的情分,夜寒那般李代桃僵的行徑,公主都收了,我真搞不懂你到底怕什麽?”


    唉,為了自己神醫世家的名頭不被這一心求死的貨給禍害了,可憐他一個醫生還得紓解病患的心結,甚至提點他怎麽往主子床上爬,嘖!不過那位公主殿下地位夠高、容顏夠美,眼前這位倒也不虧。


    希音聽了這話,怔怔望著房頂,半晌才沙啞著嗓音道:“熬藥來吧。”是他魔障了,做什麽一定要求得公主的一份心呢?即使公主無心無情,夜寒不也做了?金明不也求了?旁人都能做成公主的枕邊人,他怎麽就不行?


    得不到她的心,便就求守護她的身吧。怎能讓越來越多莫名其妙的人比他更接近主子呢?他是對主子忠心耿耿的,旁人可不一定。他得守在離主子最近的位置啊,他要保護他的主子!


    他這一輩子,早已在見到她的那一刻,心身全都係在了她的身上,生生死死,隻為她!


    花辭不愧神醫之名,所開的藥藥效甚好。但希音聽取了他的意見,並不讓旁人知道他已經康複的消息,隻窩在房裏悄悄地在花辭的幫助下補養著身子。十天下來,直補得他粉麵含春、氣血激蕩,花辭才暗笑地道了一聲:“好了!”


    烏雲珠這一次是真正地沒想到花辭也會有樣學樣地來了李代桃僵這一招。她正就著床頭明亮的燈光靠在床頭看書,聽到腳步聲一抬頭,就給愣了!


    捂臉歎息!


    希音見狀,心底一虛,顧不得特意穿了一身鮮黃色的成婚吉服,撲撲簌簌地就給跪了,咬牙視死如歸地道:“臣……臣心悅殿下,求殿下收了臣吧!臣想為殿下侍寢!”


    烏雲珠無力地坐起身,瞪了他一會兒,撈起剛剛看著的書就砸在了希音身上:“說,你又把人家金明怎麽了?”她根本沒想真收了金明好嗎?因為夜寒的事兒,她已經不得不陪出個名分給人家了,這貨再緊跟著來第二迴,這讓她拿什麽再陪給人家?


    權力地位?人家不要!金錢美色?人家不稀罕!


    這幾天她就正為這事兒反省呢。她想她這些年怎麽就沒發現身邊這一個個“忠臣良將”全都“別有心思”呢?不過就是納一個夜寒而已,一個兩個都牽了出來,死活了要往她床上爬,她不想要都不成!


    不要,他們真能去尋死!


    這可都是她的左膀右臂,哪個都缺不得!


    可她原本還覺得納誰、納幾個都無所謂,現在是真不太想要啊!夜寒那一夜,她真真是受夠了!這都半個多月了,她想想還發顫——那個獸人!


    希音,她明白了他的心意之後就打算收了的。連夜寒都可憐他的這份情意,她也不是沒心的人,心裏也是感動的。但,真不是現在!


    而且為了這貨又更欠了金明一個交代,我操!她也想去死一死,行不行?


    希音完全不知自家主子心裏的糾結,見主子開口就關心金明,不禁委屈地別過了嬌豔萬分的臉兒:“臣給金侍衛長下了一點藥,大約可以讓他好好休養個兩三天。”神醫世家的昏睡散,讓金明睡個兩三天都是輕的!


    烏雲珠無力地倒靠在床頭。這貨簡直是……問題是現在怎麽辦?花辭還在大安宮,請他解了金明的藥也不是不行,但解了以後呢?金明要不立刻找上門來,要求把之前她答應他的空名分換成實打實的,她烏雲珠三個字倒著寫!


    還不如,就讓他先睡著吧!


    醒了以後的事,醒了以後再說。


    但是,還是頭疼。


    如果今夜不收了希音,造成事實,等金明醒了以後,必定要追究希音這次禍害他的事兒。到時候,希音可就沒資格再被她收進房了。希音是不是又要自盡?


    可惡地,這是逼她啊!


    可她還真不能眼看著眼前一心為自己的這人傷心而死。上次浴池裏他漂浮在粉紅血水裏那一幕,她心驚膽戰,真是再不想看見那樣的畫麵了!


    沒見她這十幾日都沒再去湯池?


    心底裏暗自歎息一聲,烏雲珠無奈地對這些人的執拗投降了:“既然要侍寢,還不過來伺候?”


    希音猛抬頭,心跳都要跳停了。他就那麽呆呆地看著無奈看著他的主子,半晌,才忽地反應過來,趕緊起身,伺候主子洗漱更衣的時候,整個人幸福得幾迴都偷偷落了淚。


    視線早已掃到他偷偷抹淚動作的烏雲珠漸漸也心軟得不行。上次他在湯池伺候她沐浴,也是落了淚的,那時,他是極度難過的吧?


    “去湯池吧。”心一軟,開口也就不難了。


    “嗯?”希音一時懵懂,主子不是沐浴過了嗎?


    “自從你出了事,我再沒去過湯池。泡澡也不曾,日日都是擦身,不太爽利。今日,你便去湯池再重新伺候一迴吧,也破一破我的魔障。”烏雲珠的語氣已是柔和。


    希音聽懂了,嘴唇哆嗦得說不利索話:“屬下……屬下謝主子……屬下必好好伺候主子!”


    烏雲珠從此以後才知道,原來人和人是不同的,在湯池裏和在床榻上也是不同的。


    希音也是全身心地投入,但是沒有夜寒那一夜的孤注一擲,他姿態、動作、神情全部都溫柔如水。而湯池恰恰承擔了兩個人大半的體重,兩人仿佛漂浮著,更是讓人毫無壓力和痛楚。


    這一迴,烏雲珠真真是別有一番滋味品在心頭。


    希音在公主寢殿一侍寢就是三日,金明醒來後氣得吐血!


    這是明晃晃地欺負人啊!而且還是盯著他一個人欺負!


    這一次,他也不等時辰規矩了,大白天地跑去跪在了公主麵前,說話的時候壯健的身子直哆嗦,英俊硬朗的臉氣得通紅:“希音無恥,為了爭寵,竟下藥讓屬下昏睡三日!求公主為屬下做主!”


    雖然早有準備,但是也尷尬啊!烏雲珠掩唇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厲聲道:“希音,你給我滾出來!”


    希音乖乖地滾出來,跪在了地上。金明看著他,恨不能生吃了這個容光煥發一臉滋潤滿足的貨!寧折不彎的漢子,硬是委屈地帶上了哭腔,以頭搶地砸得砰砰響:“這都兩迴了,屬下……屬下才是公主要招寢的人啊,他們怎麽能如此欺辱屬下,一而再地搶占公主的寵愛!公主,此冤不申,屬下死不瞑目!”


    死不瞑目都出來了……烏雲珠狠狠挖了低著頭偷偷彎唇的希音一眼,還敢偷著樂,樂不死你!


    “希音,你有何話說?”


    希音趕忙正了臉色:“是妾侍的錯!妾侍鍾情於殿下多年,嫉妒夜侍郎得到殿下眷顧,一時情急犯下此錯,對不住金侍衛長了!”


    金明聽著他一口一個“妾侍”,自己卻隻能被稱唿官職,恨得兩眼都充了血。


    烏雲珠一看這要吃人的架勢,趕忙一拍桌子:“胡鬧!與夜寒一般皆是胡鬧!爾等有此心意自當直接與我說,允與不允,我自有考量。豈可次次都趁著金明侍寢時李代桃僵?如此自作主張,倒是置我這主子的心意於何處?”


    希音便宜早已占足,自知今日這一通罰早晚免不了,乖乖跪地聽訓。金明見公主為自己做主,也平息了許多怒火,眼巴巴地等著主子示下。


    希音的處置烏雲珠早已想好:“夜寒剛剛被罰,希音便知錯犯錯,當罪加一等!杖責二十,遷入刑房幽禁三個月!拉下去!”


    希音毫無怨言地拉下去行刑了,烏雲珠心頭悄悄地愧疚了下,偷偷地看了眼這三天著實教會了自己什麽是魚水之歡的那溫柔男子無悔的背影,下定決心三個月後一定好好補償他。


    旁人都下去了,眼前隻剩了紅著眼跪在眼前的英俊侍衛長,烏雲珠頓時渾身肉緊,想閃躲都沒理由閃躲,隻能硬著頭皮安撫:“金明啊,怎麽還跪著呢?快起來快起來。”說著伸手就親手去扶自己這員愛將。


    主子溫暖柔軟的手指搭在自己臂膀上,金明早就憋了滿肚子的氣怒全都化成了委屈,猛地一把就把主子抱住了。偌大的個英挺漢子,聲音都帶了哽咽:“求主子要了屬下吧!現在就要了屬下!屬下求您了!”


    烏雲珠始料未及地僵立原地!


    也不是完全沒想過,相反,她是知道金明必然要提這樣的要求的,隻是沒想到這樣快這樣直接,一見麵就要!


    她能拒絕嗎?好像……不能!


    誰叫她當初主動招了人家呢?還先後許了人家兩次!她真是……悔不當初!


    萬般無奈地任由自家侍衛長抱著自己往床帳走去的時候,烏雲珠囧囧有神地想,這大白天地點紅燈籠,她這人丟得也真是沒誰了!


    烏雲珠剛剛獲封長安公主,半個月之內就收入房三個侍兒,消息傳開,曌都之內也是嘩然,一時之間這香豔事兒竟是散播得無人不知。


    皇宮裏,女皇幻青瓊自然是最先就知道了消息,甚至連細節都是清楚的。聽完幻衛稟告之後,她揮揮手讓人退下,獨自一人來到了幻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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