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歲的小姑娘早已養得健健康康、活潑伶俐得很,一副小模樣漂亮得走到哪裏都輕易收服一眾牧民的愛心。可今日額頭、臉頰、下巴上都沾著泥巴點子,一雙忙碌的小手也是烏黑烏黑,襯著她原本天仙般的小模樣和一雙望過來的烏溜溜水潤潤的眼珠子,格外的引人發噱!


    剛醒來的時候,他曾問過她可是記得其它的記憶。比如自己的名字、身份、另外的人生經曆等等。可是女兒是當真不記得。他也提過納蘭藍這個名字,可女兒卻對這個名字也毫無感觸。這讓他忍不住心生猜想:會不會迴來的這個,不是納蘭藍,而就是他死去的親生女兒烏雲珠?


    懷揣著這個想法,他哪裏還能再毅然決然地把女兒送出去繼承曌國的傳承?萬一這就是他的女兒烏雲珠,而不是妹妹的女兒納蘭藍,那他豈不是要混淆了皇室的血脈和傳承?他的女兒,又如何能引得動那厚重莊嚴的國運和天命?


    他忍不住疼愛這個孩子。而越是親自把她帶在身邊教養,越讓他無法肯定女兒到底是哪一個。父女親情卻不受控製地迅速濃烈了起來,越發舍不得讓孩子就此遠走。


    烏雲珠打從醒來那一天起,身上就有一種王者的霸氣,深藏在骨子裏,若不是親近之人,絕難發現。


    這丫頭很奇怪,她對普通窮苦牧民什麽時候都是一副親和乖巧的模樣,喜歡跟他們混成一堆唱歌跳舞,自然得不能再自然,絕對不是裝出來的。但若是遇上那些位高權重的,便會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比任何人都尊貴。


    她骨子裏的那份睥睨能讓他立刻聯想起當年母皇和如今的皇妹高高在上坐在皇位上的樣子,天生貴氣,難以描摹。


    可是平日裏,她又真真正正是個五六歲的小孩子,言行舉止雖透著聰慧,但實實在在就是這個年齡段的孩子無疑。


    譬如此刻他好笑地看著她泥猴一樣的模樣,哪有半點不屬於小孩子的樣子?


    烏雲珠仰著一張泥花了的臉看著阿爸,濕漉漉烏溜溜的眼珠子眨了眨:“阿爸,你又在找納蘭藍姐姐了?”


    幻青越笑了,這是他和女兒之間的秘密,隨著他一次次試探,如今這孩子不但不曾對此過敏過激,反而是越發平常心了啊!


    他無奈地挪開幾個泥瓦罐子走過去,雙手扶在女兒的兩側腋下把她從罐子堆裏拔出來,抱到幾步外的小河邊給她洗洗嬌嫩的小臉兒:“烏雲珠怎麽知道阿爸是在找納蘭藍姐姐呢?阿爸這次可是什麽也沒說哦?”


    烏雲珠不屑地撇撇小嘴:“你不說我也知道!我能……”似乎不知該用什麽詞,想了想指了指自己的頭,又想了想改為指著自己的心,十分肯定地道:“我能感應到!”


    “感應?倒是個新鮮的詞。”幻青越寵溺地笑著抽出隨身帕子給女兒擦幹臉上的水漬,早已不再為女兒口中莫名其妙冒出的新鮮詞匯緊張猜疑、忐忑不安。


    烏雲珠本就側坐在父親的懷裏,此刻眨著眼睛看著父親寵愛地嗬護著自己,忽然心裏就暖暖的,想也不想伸出兩條小胳膊就把阿爸的脖子抱住了:“阿爸,你也不要怕!不管烏雲珠姐姐的魂魄在不在我的身體裏,都沒有關係。至少現在抱著我帥帥的阿爸的,是烏雲珠的身體啊!”


    幻青越愣了愣,轉瞬就笑了,反手將女兒親昵地抱在胸前,起身向著營帳走去:“沒錯,無論是誰的魂魄,長在我家烏雲珠的身體裏,就是阿爸的女兒!”


    父女倆還沒走到營帳門口,帳簾一掀,王妃已經嗔惱著迎了出來:“飯菜都上桌了,你們還不迴來,父女兩個的肚子都是鐵做的嗎?”說著就要伸手來抱越王懷裏的女兒。


    烏雲珠驚叫一聲轉身牢牢抱住父親的脖子:“阿媽你要嚇死我嗎?你的肚子裏可是揣著一個小弟弟呢,我要是把你累著了,阿爸會打爛我屁股的!”


    看著妻子無奈地紮著手抱不到女兒,幻青越嗔笑地騰出一隻手握住她的手腕牽著她跟女兒一起進帳:“身子都這麽重了,還跟個小姑娘似地不知道注意!好了,剛剛烏雲珠玩泥巴,我給她洗了洗臉,稍耽誤了一會兒,沒什麽事兒,你別總是擔心。”


    烏雲珠也機靈地一下地就乖乖做到阿媽身邊,賣乖地握著阿媽的手搖啊搖:“阿媽我肚子餓了!”


    越王妃豈能不知這父女兩個安撫自己的心思。自己的緊張從來都瞞不過這一大一小兩個,但每每見到兩人安慰自己,尤其是女兒小小一點點的人兒也如此讓自己安心,心裏就暖得一塌糊塗。“嗯,餓了就趕緊吃,阿媽給你盛了你最喜歡喝的鮮魚湯。”


    草原的飯桌上從來沒有食不言的規矩,相反,在遊牧民族的餐桌上,永遠是交心交流的最好時刻。越王夫妻珍惜獨處時光,吃飯也不要奴仆伺候。此刻一家人吃著飯,父母兩個難免就好奇地問起烏雲珠為什麽忽然迷上搗鼓泥巴來。


    烏雲珠嘴裏的飯菜吞得鼓鼓的,快速嚼了嚼咽了才興趣滿滿地迴答:“因為我要做好準備啊!”


    “做準備?做什麽準備?”越王眼神一閃,心中有了些猜測。


    “做好去見哥哥的準備啊!”烏雲珠雙眼閃亮,語氣理所當然:“阿媽不是很想念必拓哥哥嗎?不是說哥哥五六歲就離開了草原,再也吃不到草原上新鮮的囊餅子、燉羊肉和奶茶了嗎?我前兩天請教了草原上最好的泥水匠,學會了盤饢坑的方法。我要按他教的,找出最適合的土,盤出最棒的饢坑。然後我再去請教做的囊餅子最好吃的胡子大叔、再去學燒奶茶、燉羊肉……等以後我有機會到哥哥身邊去,我就親手盤饢坑、烤饢餅子、燒奶茶、燉羊肉給哥哥吃!”


    夫妻倆一下子愣住了。烏雲珠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怎麽了?不是說我遲早要到哥哥那邊去的嗎?難道哥哥好不容易盼到我去,我連個像樣的禮物都不帶?”


    烏雲珠嘟起了嘴:“我才不要!我要做天底下最好的妹妹!凡是哥哥想要的,我都要帶給他!”說著氣鼓鼓地吃起了飯來。


    越王妃愣愣地看著女兒,一顆喜悅的淚咕嚕嚕滾下了臉龐:“好!烏雲珠說得真好!是阿媽不對,阿媽隻想著烏雲珠走了阿媽沒了女兒,竟忘了烏雲珠去了必拓就多了妹妹!烏雲珠是天下最好的女兒,一定會是你哥哥最喜歡的好妹妹!”


    越王妃越說越是哽咽,終是自己受不了情緒的激動,站起來捂著臉衝了出去。越王立刻追了出去。倒是始作俑者慢條斯理地換了隻大碗把自己的飯菜都撥進去,有點費力地端著大碗,絲毫不顧及形象地邊吃搖頭晃腦地往自己的泥水陣地去。


    吃完飯隨手把空碗筷往一邊一放,烏雲珠興致勃勃地繼續搗鼓自己的泥巴,見四下無人,忍不住自言自語地嘀嘀咕咕:“這麽好的日子,天藍地綠、牧馬放歌,不好好珍惜每一日,不知道糾結些什麽!該來的既然擋不住,擋它作甚!沒得白費力氣,不如在能做的事情上多下功夫。”


    隨手把一團特別膠質的泥巴捏成了一個瓦罐形狀,擱在太陽底下的石頭上曬著,又揉搓起一團暗藍色的泥來:“我是誰又怎樣?不就還是個我!我要說我也不知道我是誰,還不嚇死阿爸了!切!”


    將手裏暗藍色的泥巴捏成一個碗狀,壞心眼地左右看看沒人,托在手裏高高揚起,碗口朝下用力往地上一摔!


    “嘭!”的一聲,泥炮爆炸濺起一大片泥花,動靜不比炮竹差!


    烏雲珠嘿嘿嘿得意地笑了!


    幾天後的夜裏,王帳裏來了一批披著黑鬥篷的客人。


    烏雲珠睡夢中迷迷糊糊聽到外麵有些動靜,翻個身用被子捂住耳朵,脖子一縮又睡了過去。可不一會兒,一種異樣感忽然靠近,她莫名就驚醒了過來,噌地突然坐了起來:“誰!”


    往常她的帳子外麵都有侍衛值夜守護,她一叫,肯定有人衝進來守護。可今次,竟然沒有。


    瞪大眼瞧著眼前披著黑鬥篷正一手掀著床帳,一動不動驚嚇地看著自己的美貌女子,烏雲珠卡殼了!


    她今日照常穿著一身寬鬆可愛的白色細棉布寢衣,頭發散著,小臉睡得懵懂,本就漂亮得緊,如今愣愣看著眼前人的模樣就分外惹人憐愛。


    盯著她不錯眼珠的那女人長得和阿爸很像,也是一身貴氣,不過她漂亮得不像話,而且腦子好像有點兒不好使!


    你要是刺客,你倒是掏刀子啊!你要是走錯了門,你倒是問路啊!現在這副樣子,是個什麽鬼!


    一隻男子的手從身後輕輕地搭在了女人的肩上,安撫地拍了拍。女人迴過神,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淚趕忙讓開,露出身後的越王來。


    越王溫和地彎腰衝烏雲珠伸出雙手:“烏雲珠,來!”


    烏雲珠頓時明白了什麽,一骨碌爬起來衝進了阿爸的懷裏,卻忍著不去看旁邊眼巴巴的女人,隻摟著阿爸的脖子問:“阿媽呢?”


    她不要背著阿媽見這個姑姑。她是那個姑姑吧?阿媽如果知道,會傷心的。


    越王豈能不明白這個聰慧異常的女兒在想什麽,抱著她拍了拍後背安撫地解釋:“阿媽身子重,晚上不好起來,說她就不過來了。”


    原來是阿媽默認讓她見姑姑的啊!烏雲珠這才扭頭看了一眼一旁含淚含笑、似乎又有些膽怯的女人,望著阿爸一臉明晃晃的求解釋。


    越王扶著她站在床邊,伸手溫柔地籠著她睡亂了的頭發:“這是姑姑。烏雲珠乖,給姑姑問個好。”


    果然是姑姑!堂堂曌皇親自漏夜來訪,這可不是什麽好消息!小姑娘眼珠子轉了轉,立刻就打定了主意,站在床上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恍若驚喜地道:“姑姑好!姑姑是來接烏雲珠去跟哥哥在一起的嗎?”


    幻青瓊愣了愣,一時不知該如何應答。她是忍不住親自來看她,也想要這次來就把女兒接走,但卻不是以姑侄的關係,迴去以後也沒打算讓她和必拓在一起。


    她的女兒就是曌國的皇儲,必然是要入住東宮,怎麽可能去跟一個質子在一起!


    即使必拓是哥哥的長子,她暗地裏諸多照應,但若堂堂太女要入住質子府,那可是絕對不行!


    她這裏一猶豫,就見小姑娘的臉頓時就變了。初初不過是垮了下來,轉眼就冷漠地轉了臉,看都不再看她一眼,隻抱著越王的脖子冷靜幹脆地道:“阿爸,姑姑根本就不疼我,我不要做她的女兒!”


    這一下子戳得幻青瓊何其心痛!她頓時忍不住上前辯解:“小藍……”


    “我不記得什麽納蘭藍!”小小的姑娘麵如冰露,毫不動容地打斷她的話,“讓我跟你去曌國可以,但我要以現在的身份去,去了以後跟哥哥在一起!而且你必須發誓,在我不想做你的女兒的時候,你不能強迫我!”


    幻青瓊臉上的血色刹時便褪了個幹淨,早前期待滿滿的歡喜猶如被人兜頭一盆涼水澆下。但此刻麵對著從小就沒在自己身邊長大、又不記得另一半魂魄記憶的孩子,她又能如何?扭頭看看哥哥臉上明顯的讓她暫且忍耐的暗示表情,她也隻能強顏歡笑地勉強道:“好,姑姑答應你。”


    烏雲珠這才笑了,不但終於算是給了幻青瓊一個好臉,更是出乎她意料驚喜地,湊過來在她臉上蜻蜓點水地親了一下:“姑姑真好!”


    幻青瓊一時心緒複雜,竟不知麵對這麽一個鬼精靈的女兒,該哭該笑?


    幻青越倒是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原本以為最難解決的問題,沒想到女兒三言兩語就讓妹妹答應了下來。愛憐地撫了撫女兒的頭頂,但還是無奈提醒:“你姑姑她身份特殊,不方便大白天出現在草原上,見一見你就要立刻趕迴去。不過雖然這次行色匆匆,姑姑還是給你帶了禮物,你要不要現在見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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