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也的確如此,那緊張的五天五夜裏,將士們擔心燕軍再次出現對他們的殿下出手,三千人枕戈待旦。


    這是一個寧靜的掛著圓月的夜晚,這支已經在急驟的行軍和密集的任務中磨練出一身殺氣的精銳之師獲得了難得放鬆的休整。


    城主府中,主人家獻上歌舞盛宴後誠惶誠恐地請太女殿下休息,納蘭藍輕輕頷首,在兩名夫郎、一名將領和親衛軍們的簇擁下來到後院最精美奢華的客舍中休息。


    親衛隻在院中值夜,最後能隨著納蘭藍進入的,不過是寥寥幾人。


    花辭奉上湯藥的時候,金明抓緊時間拱手請示:“今夜值守如何安排,請殿下示下!”


    納蘭藍接過湯藥:“日常值守即可,明日不點卯,讓將士們好好休息,有興趣的話明日可以在城裏轉一轉,休息好了後日我們再出發。”


    “是!”金明領命退下,納蘭藍麵無表情地喝完藥,隻漱了漱口,並沒有服用遮蓋苦味的蜜餞。空的藥碗遞進花辭的手裏,迎上一雙欲言又止的眼。


    “怎麽了?”她最近有些累,並不想費心去猜誰的心思。


    花辭咬了咬牙還是說出了想說的話:“殿下身子還沒有調理好,臣侍想今晚依舊陪侍,照顧殿下的身體。”


    同樣沒有走的希音立刻蹙眉看向花辭,但忍了忍什麽都沒說。花辭的話說不好是真的擔心殿下的身體還是邀寵。但不管是什麽,自從那天哭鬧著說再也不爭之後,就算有話要說,他也不能再出爾反爾惹殿下生厭。


    更可況,花辭說的是陪侍,不是陪寑也不是侍寢,以殿下對他們的排斥,裏麵的區別大了去了。


    納蘭藍看了看花辭,開口時沒有半分尖銳:“我的身體我心裏有數,如果有大礙我也不會堅持行軍了。你已經守了我五天,沒有必要現在我沒事了你還不休息。去好好休息,不要反過來讓我擔心。”


    納蘭藍的話讓花辭心裏酸脹,想反駁都無法反駁,甚至還帶著微微的喜悅。無論是不是真的,但她說她會擔心。想想自己的確多日不曾好好休息,大概整個人也看著憔悴不堪,突然也有些慚愧地不想這樣沒形象地陪在她的麵前。


    難得沒有多想地道:“那臣侍就去休息了,勞煩音郎將……”


    希音一雙妙目中剛剛燃起希望的火花,就聽納蘭藍道:“不必了。以後如無意外,都由夜寒侍寢。”


    侍寢!殿下說侍寢!花辭和希音猛地抬頭看向納蘭藍,幾乎收不住眼神中的驚訝和失控!希音還好,早已學會克製的他隻是忍不住用目光看著納蘭藍,而花辭則是脫口而出地問了出來:“為什麽!為什麽他就能侍寢!”而我連晚上守在床邊陪侍都不行!


    納蘭藍剛剛拿在手中的茶盞“哐”地往桌案上一放,麵無表情地看向花辭。


    “殿下恕罪!殿下早些就寢,臣侍們也下去休息了!”希音立刻醒過神來,一把拉著還紅著眼眶質問地看著殿下的花辭,半拖半拽地離開。


    他也很驚訝,但他們隻是殿下的夫郎,殿下要誰侍寢不要誰侍寢誰也沒權利置喙!以如今殿下的威嚴,花辭今天太過逾越了!


    精美的客舍裏裏外外燃起了紅色的燈籠,夜寒怔怔地看著那一盞一盞燃起的紅色燈籠,渾身的冰寒不知何時不再迫人。


    “不是真的侍寢,但想盡力地圓你的一個夢。”納蘭藍走到他身邊,與他並肩看著窗外漸漸暈染了整座院落的喜色,“對不起,讓你擔這樣的虛名。”


    她有了身孕,今後也需要一個長期的擋箭牌。很抱歉利用了夜寒,但無論是沉穩、依賴還是其它,她實在再找不到更合適的一個人。


    原諒她的自私,隻是她也有脆弱得不想讓人知道的一麵,需要一個了解一切的人讓她在想哭的時候有一個安全的角落肆意地流淚。


    夜寒扭頭看著身側凝望著燈火的女子。她是他的妻子,雖然不獨屬於他,但卻是他不知從什麽時候起獨占心房的那個人。他不會太多調情手段,也並不想太過於深究自己心底裏一點點發生的變化是什麽和為什麽。他隻清楚地知道他心疼她眼裏不再壓抑的憂傷,他願意付出自己的一切隻求她能得片刻安然!


    而至於她所抱歉的,他隻想說,這樣的“虛名”讓他心安,這樣的接納讓他怦然心動!


    他從來不是一個想一套做一套的人,對於真心相待的人,他毫不猶豫地便袒露了自己的心扉,讓一切的隱患、將來的齟齬都在第一時間宣之於口:“我會想要侍寢,真正的侍寢。”說得理所當然地直白。


    納蘭藍微詫地轉過頭,剛剛莫名跑出的哀傷被打斷:“什麽!”


    夜寒轉過身,十分近的距離,讓他要微微低頭才能直視她難得可愛的小臉:“我說,我會想要侍寢,真正的侍寢。”


    納蘭藍其實在問出口的時候就反應過來,此刻更是實實在在地僵住了。


    夜寒看著張著小嘴不迴答的納蘭藍,等了一會兒等不來反應,認真地想了想,又解釋了一句:“不是現在,所以你不用困擾。”看納蘭藍似乎更無法開口的樣子,皺眉想了想又再加了一句:“我是說可能會有那樣的欲望——男人都會有,有什麽不妥嗎?”


    和自己心愛的女人同床共寢,還是已經大婚過的,會想要侍寢應該很正常吧!比如其實此刻看著殿下張著小嘴可愛地看著自己的樣子他就忽然有些想親她。但無論多想做什麽,當然是必須得到殿下的允可才能做。那麽殿下到底為什麽如此詫異,好像他的話很讓她難以置信呢?


    難道說,殿下的期許裏,連這樣的念頭都不該起?畢竟她沒有允許過。


    夜寒垂眸開始思索如何遏製自己的念頭,達到殿下的要求。而此時納蘭藍終於在腦子裏轉過彎來,為夜寒直白得嚇人的話找到了合理的解釋。


    他應該僅僅是在說客觀的、純生理反應的問題,對吧!畢竟大家都是成年人了,總是讓人家這麽裝,人家也擔心會擦槍走火、或者長期憋屈造成什麽隱疾的,對吧!


    找到了問題的症結就好找對應的辦法了,納蘭藍想了想,覺得既然讓夜寒背這個名,今後在外麵一些必要的表演反正也是需要的,她一個在現代軍營裏混過的人,其實也真沒必要太矯情。


    想通了,納蘭藍釋然一笑:“沒事,你盡量調整吧,實在不行的時候,我也可以幫你。”她不想認為這是一種施舍,但真的發生什麽她現在真不願意。


    關鍵是,除了夜寒,這個時空再沒有人知道她和木頭走過了怎樣的坎坷,而她也再沒有那樣的心力將這段感情再向第二個人提起。她還是珍惜夜寒的。


    想到木頭,心緒瞬間又落到低穀,納蘭藍側轉過頭,眼淚毫無征兆地在夜寒看不到的角度滑落。


    “是臣侍不好!”清冷卻急促的聲音匆忙響起,連稱唿都擔心得換了,下一刻她已經被攔腰抱起,快步向床帳走去。夜寒急促的聲音笨拙地耳邊安慰:“臣侍好好侍寢,臣侍不會想不該想的事!”


    被人疼惜的感覺清晰地衝撞向心頭的傷口,納蘭藍在夜寒麵無表情卻手忙腳亂地為兩人寬下外衣躺在床上將她摟入懷裏剛剛蓋上被子的那一刻蒙著頭痛哭失聲!


    無關情愛,無關曖昧,隻是心中的痛再也禁不住掩埋,必須要有個發泄口肆意地流淌!


    夜寒心疼地將懷中縮成一團的小女人緊緊摟在懷中,一隻手一整夜安撫地輕拍著她的後背,說不出一個字安慰的話,卻一整夜任她的眼淚濕透他胸前的衣襟,輕拍到天明。


    無關欲望、無關權勢,隻是心疼!


    寂寥的繁星下,這一夜並不是隻有這一處徹夜難眠,納蘭藍的有孕、清醒和改變讓另一些人也同樣憂愁地閉不上眼睛。


    希音整理著準備明天拿給納蘭藍的自從她吐血昏迷以來積壓的重要文書,手指碰過幾件她今天處理完讓他送迴各處的折子,停住,再次皺眉不知如何處理眼前最棘手的事。


    按照常規,六郎將之間不該隱瞞如此重大的消息。可殿下有孕的事明擺著並不想讓那三位插手。這消息他到底是要告訴他們知道,還是不告訴?


    掌管消息多年,希音極少有如此舉棋不定的時候。皇室六郎將與妻主之間的相處的確自古就有成規,可是自從太上皇以來,這三代女帝跟自己的六郎將之間的關係是越來越不正常。這一點別人不清楚,掌管整個皇家消息網多年的希音卻是一清二楚。


    上一代的六郎將根本不見得有錯,就落了個五死一逐的下場,再上一代的六位長老也是在這位太女殿下出現之後灰飛煙滅。如今的六郎將用自古以來的那套規矩跟殿下相處根本就行不通!


    可是,眼看過不了幾天殿下就要跟那幾位見麵了,就算一見麵不說,等肚子鼓起來的時候還是瞞不住,到時候那幾位明白過來,就得跟他們三個翻臉,而到時候首當其衝的就是他這個專管消息傳遞的。


    這是大事,對皇室和國家的忠誠讓希音極想找到一個最佳的方式來處理。可是他整整皺著眉頭想了一夜,還是無法衡量,六夫郎彼此之間萬一生了齟齬與殿下萬一因為他的違拗而對自己從此失去了信任,到底哪一樣對曌國未來的壞處更大一些。


    與此同時,花辭營帳中的燈燭也是一夜未熄。獨自枯坐一夜的他,不再像少年時清高傲氣,遇到不順利時一意孤行,同時也沒有再像一次次在阿九麵前付出被拒時那樣一味地憔悴心傷。


    在被君榮不知怎麽氣吐血後,殿下獨獨接納了夜寒而拒絕了包括他在內的所有其他人,嚴峻的事實第一次讓他異乎尋常地冷靜下來思考,自己到底錯在了哪裏?


    一定不是大婚前的過往。因為要論這個,六個夫郎沒有一個有他的優勢。畢竟隻有他之前跟她有過深厚的友情。也一定不是因為家世背景,論這個,夜寒根本沒有優勢。更不可能是因為外在,論姿色雖然能進入最後宮選的都是絕色,但放在一起希音才是毫無疑問的最美的那個。


    花辭把所有但凡沾點兒邊的可能不可能都細細思索了一遍,最後憑借著他對納蘭藍多年來一點一滴積累起來的理解,遲疑地保留了一個可能。


    六夫郎中獨寵一個夜寒,難道僅僅是因為——隻有夜寒順著她的心意?


    想到這一點,花辭在地上走來走去無意識轉圈的猛地停下,愕然地發呆。


    玉琳琅與殿下之間那種隱隱的對立他不是感覺不到,霍飛和泊牽稍好一些,但也從不曾靠近她懂她什麽,換成殿下的角度,她憑什麽稀罕這三個人?更談不上接受。所以以她一向我行我素的性格別說接納,能給個大婚真的已經算是施恩。


    而她今天暫且觀望的他們三個呢?希音積極地爭取原本也不算錯,但錯就錯在殿下本不希望他們爭取,而他們卻爭了。正如自己,他自以為自己滿腔真心空付,但若論起順著她的心意,她其實在自己第一次表白心意時就清楚地表達了拒絕,而自己的堅持於她而說根本就是執意違拗!


    隻有夜寒!看似冷冰冰沒什麽腦子的夜寒!


    他從不主動去為阿九做什麽,甚至當殿下不需要時他永遠把自己隱身成空氣——這份不爭偏偏就是阿九最希望他們做的,而他們誰都沒有做到,隻有他順了她的心意!


    迴想那天他和希音走進營帳看見殿下睡在夜寒懷中時,和今天殿下宣布今後都由夜寒侍寢時,夜寒是什麽反應,花辭驟然發現,夜寒每次都沒什麽反應!


    沒有自得、沒有炫耀、沒有更多的期望,什麽反應都沒有,那神情分明就是在表達“從不妄想、絕對聽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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