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清河忽然清清冷冷地笑了一下:“或者我該問一問這位小姐,如今在外行走,用的是什麽身份、哪個名姓?”


    納蘭藍心裏又是愧疚、又是酸澀、又是惱怒,千般委屈忽然間偏偏不想解釋,反而賭氣地拿出銀色麵具戴在臉上:“不錯!爺現在改頭換麵,天算子玉殊就是老子如今的身份!你要怎樣?”


    桃清河見她竟然真拿出一個嶄新的身份來麵對自己,還是這樣一個石破天驚的身份,一時氣苦,伸手指著她氣得說不出話來:“你竟然……竟然真得做得出來!好,很好!好極!”


    “本來就好!老子從來就好得不得了!”不知道怎麽迴事,要說在幻青瓊麵前納蘭藍還隻是有些別扭地執拗,如今在桃清河麵前,她則完全壓製不住自己突如其來的小性子。一見以往疼她的大哥如此對她,頓時孩子般鬧起來。


    她孩子般跳著腳地在桃清河麵前吼:“我就是豬油蒙了心了才跑過來找你!我就是個豬腦子,忘了你從來就看我不順眼,忘了我是讓你一頓屁股打出門不要的玩意兒!我走!我現在就走!老子現在可是曌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天算子大人,皇帝老子都不跪,要跑來看你這副嘴臉!啊!啊啊!你幹什麽!阮輕雲、程成,你們兩個死貨!快點來救爺!”


    阮輕雲和程成同時往屋裏撲,慌忙之下彼此撞了個鼻青臉腫不說,待看到屋內的情形兩人也是懵了!


    主子竟然被家主按倒在膝蓋上打……屁股?


    隻見主子千年不見一迴的鬼哭狼嚎中,平素裏永遠風輕雲淡的家主大人俊臉氣得黑紅,白皙的大手毫不留情地“啪啪”落在主子隆起的屁股上,聲音更是如冰山底下的火山一般鬱怒難消:“你是我一頓屁股打出門不要的玩意兒?好啊,既然如此,今天不打你一頓,我反而是虧了這份名聲!你倒是走啊!你走一個我看!你不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嗎?你現在倒是讓人來看看你天算子大人的威風啊!”


    納蘭藍簡直要被突然變得不講理的桃清河給氣哭了,抓天撓地地掙紮,外加怒火衝天地唿救:“你們兩個死了不成!還不把他給我拉開!你們主子我武功廢了!廢了你們懂不懂!老子掙不開!”


    阮輕雲和程成驚詫中猛然醒神,正要撲上來從自家家主手中解救自家主子,納蘭藍卻已經被桃清河提前一步又拎了起來,語氣竟然比剛才更加鬱怒幾分:“武功怎麽會廢了的?這些年你到底出了什麽事?你最好給我老老實實一件一件全部交待清楚!”


    納蘭藍脾氣還沒鬧完,拳打腳踢:“我會告訴你才有鬼!你都把我攆出門了,是你不要我的!我想錯了,你根本不心疼我,還見麵就打我,我死了才如了你的意!”


    桃清河隻聽得氣得發抖,心裏像是被刀子刮著一樣刺痛,從小到大不曾打過弟妹一下的人,此刻卻火冒三丈地抬手忍不住就想再揍她,卻在巴掌就要落下前瞧著她那張倔強撒潑卻含淚帶怒的小臉又無論如何再下不去手去!


    氣得渾身發顫,卻也隻不過握緊拳頭罵出一句:“沒出息你就盡管去死!大不了大哥為你報了仇,下去陪你!”


    這句話前言不搭後語,納蘭藍卻聽懂了,也愣住了。愣完之後哇地一聲抱住桃清河的腰就嚎啕大哭起來:“你就是世上最壞的大哥!我最後悔就是認了你這麽個倒黴透了的大哥!”


    這一句比桃清河的上一句更加前言不搭後語,偏偏桃清河也聽懂了,僵了僵身子長長地歎了口氣,抬起手輕緩地落在她孩子般哭泣著的腦袋上,心裏卻是一抽一抽地痛。九弟曾經是多麽意氣風發、傲世獨立的孩子,如今竟然也會落淚,這得是受了多少磨難吃了多少苦!


    阮輕雲和程成也終於長長地鬆了口氣,相視一眼,默契地退出了屋,繼續一左一右守在門口。


    終於要好好說話的時候,納蘭藍還是謹慎地在屋內布下了結界,並沒有讓阮輕雲和程成繼續聽到真正談話的內容。而不出她所料的,作為被她第一個信任地和盤托出一切的大哥,桃清河縱然再沉淡的一副性子,也被她唬得許久迴不過神來。


    “你說你是……烏雲珠?真正的長安公主?”桃清河難得自欺欺人地想,他或許是在做夢!


    “如假包換!”納蘭藍苦笑,毫無顧忌地卸下了一切偽裝,半點形象都沒有地歪在椅子上,“大哥,你願意幫我嗎?”


    桃清河狠狠地閉了幾迴眼才勉強定下神:“可大哥不明白,如果你才是真正的長安公主,你難道不是該想方設法證明自己的身份、奪迴本該屬於你的一切嗎?為什麽你卻……”


    納蘭藍垂了垂眸子又抬起,決定這件事也不瞞著大哥了。畢竟大哥從一開始就有懷疑,以後她還要他幫忙,想瞞他也瞞不住:“大哥,還記得我們初見君息燁的時候麽?其實那時候你的顧慮沒錯,我們的關係的確不是一般的關係。”


    桃清河臉色頓時變了,又想起什麽,猛地倒抽一口冷氣:“那這次君息燁來曌都,難道是來尋你,幫你奪位的?”


    納蘭藍打斷他的猜測:“那倒不是!這次他來曌都,是因為之前跟曌皇的約定。曌皇幫他忙,而他則孤身到曌都一趟。沒想到他到鬼城那天遭到暗算,性命垂危。我豁出全身功力,救了他一命。”探索君息燁精神海的事,自然是任何人也不能講的。


    桃清河敏感地蹙眉,迴想起第一次遇見君息燁時他那副瘋狂嗜殺的模樣和陰邪完全不可理喻的對阿九的占有,桃清河真的很希望,阿九是以此為代價,徹底擺脫君息燁!雖然這代價實在有點太大,但要擺脫那麽一個完全不可戰勝的瘋子,不付出相當的代價的確不可能!


    納蘭藍自然猜到了大哥怎麽想,沒有說是也沒說不是,隻是似是而非地道:“我有我的命運和責任要背負,但,大哥,我真的喜歡他。除了他,這輩子我都不可能跟別人在一起。”


    桃清河完全被震住了!


    阿九喜歡君息燁,要跟他在一起,而且隻願意跟他在一起?


    可她不是說她是二叔當年從戎國送親隊伍裏救下的真正的長安公主嗎?身為長安公主,她怎麽能……怪不得她迴來了,卻並不是要奪迴自己的地位!


    他該幫她嗎?


    “大哥,可以嗎?”納蘭藍微仰頭殷切地看著桃清河,真的不希望他拒絕。


    他不該幫她!可是麵對他的阿九,他如何拒絕得出口?


    桃清河心情複雜地看著納蘭藍,苦笑著輕輕揉了揉她的發頂,唇角複又勾起微微寵溺的淺笑:“大哥可是曌國的子民。儲君有命,豈敢不從?”


    從桃清河處告辭出來,天已是黑了。忍住渾身上下的倦意,納蘭藍裹好鬥篷遮好幕離,衝著已然跟過來接應的明婉抬手低語:“安排一頂轎子來,送我到曌都最熱鬧的酒樓,再通知花辭來接我。”


    她今天去過的地方不宜讓人知曉,怎麽小心都不為過。而越是繁華熱鬧的地方,才越好隱藏行跡。


    花辭飛奔而至的時候,衝進包廂就看到獨自一人困倦已極地歪在軟榻上睡著的納蘭藍。


    花辭又是擔心又是氣惱,真想狠狠揍她一頓,卻又連喊醒她都不忍心,憋著氣趕忙先給她把了脈,確定她隻是累著了,並無大礙,才鬆了一口氣。


    納蘭藍當然在他捉住她脈門的時候就已經醒了。隻是明知是花辭,困得很就沒睜眼。此刻才睜眼衝他歉意地笑了笑:“讓你擔心了!”


    “你還知道我會擔心!”花辭瞪了她一眼,轉身去拿整齊疊在一邊的她的外衣和鬥篷,“趕緊迴去藥浴!以後不許再這樣了!”


    納蘭藍神色微微凝重地看著花辭焦慮的背影,抿了抿唇,忽然伸手拽住了他的手腕:“花辭,你別忙,我有話跟你說!”


    花辭看著自己手腕上纖細如玉的手指愣了愣,直覺去看門窗,壓低聲音:“小心隔牆有耳。如果不是什麽急事就迴去再說!”


    納蘭藍心內感動,收迴手坐在床沿,真誠地衝他笑了笑:“我布了隔音陣,所以你放心。就幾句話,不礙事的。”


    花辭順著她的意也坐了下來:“怎麽了?什麽事這麽急,等不及迴去說?”


    納蘭藍瞧著對自己關心備至的花辭,不讓他牽扯到混亂中的決定越發堅定:“花辭,我算過了,如今的長安公主,你不是她天定的姻緣所係。”


    花辭腦子裏轟轟地亂著,一直到馬車迴了府都算不上徹底清醒。渾渾噩噩的腦子裏就剩下桃九的那句話反複迴蕩在心裏。


    他下意識地並未懷疑這句話的真實性。與其說是因為說這句話的是天算子,不如說是因為說這句話的是他唯一的朋友桃九。他真的從未想過他並不是六郎將最終的人選。今天乍然聽到,卻莫名地感覺昏眩。仿佛釋然,仿佛迷惑,又仿佛有什麽亂成一團。


    ……


    夜幕漸漸落下,驛館裏,戎國的使團因為越王妃忽然“中毒”,不信任曌國的醫官,堅持當夜立刻歸國,整個使團到處都是拔營起寨般的忙亂。但這一切忙亂都被戎國衛士護得鐵桶一般隔絕了外人的窺探,王妃嚴令出行前任何人不得離開驛館,連越王都沒有走出驛館親自去向曌皇辭行。


    夜半,忙於即將來臨的災禍的曌皇的旨意下達,準許戎國使團連夜離京。


    也許是出於體諒越王夫婦還沒來得及見到長子的遺憾,也許是暗含了對越王妃的警告,隨同宣旨女官前來的,還有質子必拓。


    旨意宣罷,女官很有眼色地帶著人在驛館外麵等候,給這難得團聚的一家子留下了珍貴的獨處時光。


    越王妃蓋著被子“臥病在床”,越王牽著吉爾佩的手站在床邊,望著眼前身量已經比越王還要稍高、體型更加壯美的青年。


    從未見過大哥的吉爾佩緊握著父王的手,瞪大眼睛好奇地看著。


    女官已經走遠,大眼濃眉、峻拔朗闊的青年此時才雙膝跪地,沉聲壓抑地唿喊:“阿爸!阿媽!”


    越王心內一酸,剛伸手抬步要去親手扶他起來,床上的王妃已經搶先一步翻身下床,披散著滿頭青絲,光著腳便撲過去同樣跪坐在地上抱住了自己的長子,嚎叫著一聲哭喊:“必拓啊!”


    必拓堅毅的眉眼頓時垮塌,雙臂張開迎接著母親的擁抱,聲音有著再也壓抑不住的思念:“阿媽,阿媽……”千言萬語,全部沉澱在了這一聲聲對阿媽的唿喚裏!


    越王踏出的腳步不得不止住,空空的手無力地收迴、握緊、又緩緩地鬆開,發澀的雙眼望著眼前跪坐在地相擁流淚的母子,想起白天裏女兒的話,心頭一陣陣地澀痛。


    不怨他們不肯原諒他,他的確虧欠琪琪格、虧欠烏雲珠、虧欠必拓、虧欠這個家太多了!


    必拓雙手扶了母親起來:“阿媽,你的病?”


    “阿媽沒事,中毒生病都是裝的。”王妃驟然嚴肅起來,再次確認了屋子裏再無一個旁人,外麵也都是自己的絕對心腹守得密不透風,才緊張歡喜地抓著必拓的胳膊,壓低聲音道:“阿媽找到你妹妹了!不是長安公主那個假貨!阿媽怕你阿爸又強迫你妹妹做她不喜歡的事,這才裝病押著你阿爸連夜迴草原去。”


    必拓有些驚訝地看了神色不動看向窗外的越王一眼,沒想到一向再惱再恨也順從阿爸的阿媽,今天會有如此強勢地押著阿爸迴草原的一麵。


    但,如果是為了妹妹,他也就沒那麽驚訝了。當年阿爸把他送走,又把妹妹送走,他想象得到阿媽心頭的怨恨。


    倒是妹妹,看來已經跟阿媽相認了?“妹妹如今在哪兒?”


    越王妃意外地看著兒子並不十分意外的樣子:“你好像一點也不驚訝那個長安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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