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飛卻停了停,拱手道:“尚且不知。請殿下贖罪!”


    我垂了垂眸。燕國這場朝中大變鬧得太過沸沸揚揚,君息燁的杳無音訊和五萬天策軍的異動更是其中焦點。乍然傳出君息燁突然出現在這裏的消息顯然不妥。隻不知,是希音瞞著霍飛,還是霍飛瞞著越王?另外我心中更加疑惑的是:霍飛說君息燁身體不適,是真是假?


    君息燁的武功我清楚,身體素質更是變態,按理不會。那麽,應該隻是一個希音有急事與霍飛和花辭相商的借口吧?


    越王自然不會為難兩個小輩,轉眼花辭跟著霍飛匆匆離開,席間隻剩了我和越王一家。我從思緒中抬頭,才發現帳中伺候的人已經悉數被揮退,我麵前幹幹淨淨隻剩了越王一家,三雙眼睛全望著我,帳中一片靜謐,。


    我頓覺唿吸一滯。


    越王輕歎一聲道:“你這孩子,到底有什麽心事如此為難反複?本王也不逼你,隻衝著相處多日的一份情誼,你說吧,是否需要本王向皇妹討一個人情,解了這鬼城之圍,放你離開?”


    旁人聽了這話興許不覺得有什麽。但我卻知道,越王因為王妃的心結,十幾年來與曌皇並無密切的接觸,以他的為人,更不會輕易向自己的皇帝妹子要任何人情。在我和鬼城萬民生死攸關的這麽一件大事,在他那裏的確可以表現得這般輕鬆寫意,但這份輕鬆寫意,我卻知道背後的那份厚重的關愛和溫情。


    可是這份關愛這份溫情,我寧肯不要!此刻我心底裏藏著烏雲珠的委屈、怨憤和桃九的倔強、狂傲,怎樣都沒法勉強自己接受這唾手可得的好處。


    更何況,君息燁已到。


    我勉強撐起一個笑來,拱手禮貌疏離地道:“多謝王爺好意,但鬼城與桃九自有自己的運道和命數,真的不必了。”


    越王瞅了我一會兒,忽然緩緩端起案上的酒盞飲了。飲完酒,目光沉靜地望向虛空,半晌方道:“你這我行我素、沉默擔當的性子,倒真是與莫顏兄一般無二!”


    我微愣,不等想得明白,越王已攜著王妃起身:“罷了!你的下落已明,明日我們夫婦也該啟行前往曌都了。”又轉身喚了吉爾佩到跟前撫著他的頭頂道:“你要找的人就在這裏,你自己看著辦。明日我和你母妃啟程前往曌都,你是跟我們走呢,還是留在這裏陪著桃九呢,都隨你。但今晚,且好好地再陪一陪你母妃吧。”


    我一臉驚訝,吉爾佩卻是一臉驚喜,牽著他父王的衣袖搖擺道:“真的嗎?我可以不去曌都留下來陪哥哥嗎?”又歡悅地撲去王妃懷裏道:“母妃母妃,是真的嗎?”


    王妃顯然也是始料不及,但遲疑地望了越王一眼,卻是飛快地做了決斷:“是真的!曌都有什麽好?不如留在這裏,母妃把隨身的護衛都給你留下,再有桃九護著你,母妃放心!就這麽說定了,你不要入曌國的邊境,就在這裏好好地玩,等父王和母妃迴程時過來接你。”


    我頓時一個頭兩個大。越王善意深沉要把吉爾佩給我做個護身符,王妃打著小算盤不讓吉爾佩進入曌都,以免被女皇扣作人質,吉爾佩更是一片天真爛漫隻圖跟我相處。可是你們好歹問問我的意思好不好?老子這裏馬上就要建國立兵了,帶個拖油瓶作甚?


    “哎!此事還需從長計議,我說……”我急急站起身開口就要拒絕,卻見越王一手摟著嬌妻一手牽著愛兒行走如風,三個人眼風都不掃我一眼,片刻間已經飄出了帳外。


    我奶奶的!我怎麽覺得事情變得讓我有點兒暈頭呢?


    我在這裏昨夜沒有安排單獨的囚帳,出了門正要循著原路返迴花辭的醫帳,便有一個軍士迎上來攔住我道:“城主請這邊走!”


    我眼睛一眯,看到他所指的並非花辭醫帳的方向。這是……要把我單獨囚禁起來了?


    我一言不發地隨著他走,並不覺得有什麽可怕。兩個月前我要逃離時尚需拚死一搏,如今這裏多了君息燁和越王這兩大保我的力量,怕是就算我毫不反抗,霍飛也不見得弄得死我。


    隻是君息燁,你跟曌皇到底是個什麽交易?你在這裏的處境到底如何?


    我心不在焉地想著心事跟著引路的軍士往前走。一直到拐來拐去立在了一座頗大的軍帳門前,駐足立定。我看了一眼嚴嚴實實垂下的帳簾微微驚醒,意識不必鋪開便聽到裏麵兩個人的對話。


    霍飛沉穩的聲音:“連花辭都沒有把握,你確定桃九可以?”


    希音的獨特悅耳音色:“我也不信,可是卻不得不如此。這是他失去意識前最後的交待,說若這世間還有一個人能保住他的命,這個人隻能是鬼城桃九。上次他逃出你的軍營時你也見過了,桃莫顏的後人,手段之奇詭,非常人能及。”


    正在此時,軍士在帳外大聲稟報:“稟將軍:人已帶到!”


    裏麵的對話中斷,片刻傳出霍飛的命令:“讓他進來!”


    軍士聞聲向我道:“城主請進!”


    我瞟了他一眼,抬手掀簾走了進去。此時此刻,我倒期待曌國能給我個什麽機會拿捏一把!


    一進帳,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撲麵而來。我抬頭看過去,頓時呆立當場!


    希音和霍飛臉色十分凝重地立在一旁,看著花辭臉色發白地處理著一個人的傷口。


    床上躺著的那個傷患一動不動,寬袍大袖、黑色的精致繡紋、蒼白絕美的容顏、坦露的胸膛、刺目的一大片鮮血……


    我站在門口一步處再不挪步,來自桃九和藍殊的情緒洶湧地把我整個人都淹沒了。就在剛剛前些時候,我還以為烏雲珠的情緒對這具身軀的影響最大,現在我才知道,不是!不是!不是!


    我的表情僵木空白,旁人看上去一點兒表情都沒有。這是我在21世紀時特訓的結果。當情緒真正瀕臨失控時,下意識地放棄一切表達,不會讓表情神態或者肢體動作泄露自己真實的心理活動。


    霍飛疾步走到我身旁,說了一句很可笑的話,隻不過我笑不出來。他站在我麵前嚴肅地對我說:“給你一個機會:如果城主能救活這個人,曌國立即撤軍!”


    我覺得我此刻的情緒反應和理智是脫節的。我的情緒在不受我控製地在翻江倒海,我的理智卻讓我冰冷地隻發出了一個音節:“滾!”


    霍飛的氣息幾乎瞬間跟我一樣冷,但默了一默依舊道:“那你想要什麽?說!”


    我的目光平平地始終放在床上那個人和那攤鮮血上,麵無表情:“滾!”


    霍飛拚命克製怒火,希音快步走了過來,站在我麵前看著我,漂亮的臉上難得極為認真:“桃九城主是嗎?在下乃曌皇座下特使希音,身負密令,可節製沿途一應軍政。城主有什麽要求,但講無妨!”


    我怎麽知道我現在該提什麽要求?我隻知道我現在胸腔裏積滿了情緒,不斷地往外湧、往外湧!我腦子裏轟隆隆仿佛有壓路機碾過,聽不進去他們的任何一句廢話。


    我從他們中間穿過,大踏步來到床前,近在咫尺地看著君息燁。


    微弱的唿吸、淡薄的體溫,證明著他的生命依舊還在。但,卻那樣地微弱、那樣地淡薄。仿佛任何一個唿吸間,都會離我而去。


    花辭抬頭看了我一眼,我沒收到。身後希音急急地跟我說著什麽,我也沒聽到。我沒有辦法控製我的意識,我的意識緊緊地籠罩在床上氣息微弱的人身上,從頭頂到腳趾、從內髒到汗毛,一寸一寸地掃描。


    傷口隻有一處,在心口。幾乎是直插心髒,隻偏了那麽一些些。受傷不超過一天,傷口已經被很好地縫合過,用了非常罕見的藥物,幾乎已在愈合。但此刻花辭卻不得不把傷口再次割裂,小心翼翼地用一根頭發絲樣的東西伸進去尋找。因為全神貫注,無法分神跟我說話。


    他的判斷沒有錯,但要讓他這麽找下去,東西沒找到君息燁可能已經心髒停跳。而就是找到了,那個地方,他也無法在不傷到君息燁已經跳動微弱的心髒的前提下,把東西取出來。


    我直直地瞪著那個東西,那個整齊平滑地留在君息燁心髒位置的小而薄的水滴狀斷刃——這個東西,我認得!


    鬼城的惡鬼中,有一個人就曾經打過三把這種刃中有刃的精妙匕首。它的妙處就在於匕首的刀尖處另含著一個小小的刀尖,從外表很難看出來。而當匕首插入人的身體時,隻要按動機關,那小小的刀尖就會彈出來,悄無聲息地斷在人體內。


    因為刀尖彈出的尺寸和力度設計得非常輕柔,即使已經被暗算,都不會被發現。而結果就是這樣,即使傷者有機會得救,一般的醫者絕不會發現還有暗刃留在身體裏。包紮、縫合、創傷治愈,都隻有讓暗刃徹底留在身體裏,再也無法取出。


    倘若不是要害,不過是從此一生的酸脹疼痛。而如果是君息燁這樣緊緊靠著心髒——微微一動,斷刃便插入心髒,唯死而已!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尋色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第一場雪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第一場雪並收藏尋色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