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是,我十二歲那年,他純然一副潔淨如玉的身子,十五歲的年紀尚自少年輕軟,也是這樣長發披散,坐在一樹繁花之下。


    莫非那時,便熨燙入了我心?


    他望著我,原本平靜的麵容漸漸被蜜色所浸染,待我醒神時,他依舊站在那裏,一雙眸子卻已經溢滿了暖色,語聲無比輕柔:“這麽喜歡?”


    我臉上騰地熱了一熱,幹咳了兩聲:“沒!就是你這副尊容實在跟初見時某一幕有些相像。嗯,以後你還是少披頭散發地好,女人似地,難看死了!”


    “哦——”他長長地哦了一聲,緩步走過來,按了我在梳妝鏡前坐下,我才發現他背在身後的手裏一直拿著一方很大的布巾。我矯情地撇了撇嘴,心說連我沒擦頭發出來都料到了,這貨是得對爺有多少了解啊!我舒服地讓他擦著一頭長發,思想開著小差,就聽他輕輕慢慢地又加了一句:“難得如此‘難看’才能得我家九九一次青眼,往後我還是難看點吧!”


    我氣惱扭頭,不防拔疼了頭發,捂著頭皮從鏡子裏怒瞪他。就見銅鏡裏夭矯少年忍俊不禁,一手握著梳子一手也來給我揉,恰恰按在我的手上。


    我怔了怔,定定看著鏡子裏相疊的兩隻手。他立即察覺了我的神色,微眯了眼,一絲不落地透過鏡子緊緊地盯著我的眼睛。


    我勻了勻唿吸,抽出自己的手輕輕反握住他的,順著他的姿勢將他的手放在我的肩上,再將自己的手覆蓋上去。他從警惕、緊張、疑惑、不解,直到最後我覆蓋住他才陡然微微用力握緊了我的肩膀,竟是緊張地脫口低唿了一聲:“九九!”


    我從鏡子裏對他笑了笑,按著肩膀上他的手:“的確又發生了一點事——我又能看見一種顏色了。”


    他在鏡中盯著我的麵容幾乎窒息:“九九,你說真的?那你……你上次明明……”


    我明白他的意思,點點頭替他說了出來:“是的。上次我看到了綠色,然後我對你的親熱有了一點細微的感覺。我跟你一樣,以為如果再能多看見一種顏色,感覺就會更好。可是事實證明不是。”


    我看著鏡子裏他的眼睛:“你那樣的時候,我不舒服!真的不舒服。以前沒感覺,可現在覺得害怕……不要打斷我,讓我說完。”我按住他想要扳轉我身子的手,“我能比原來更真切地感覺到你的激動、你的迫切、你對我的需要,可是我自己完全沒有產生那樣的情緒,這讓我感覺特別挫敗,覺得自己很無能,並且對你我之間的差距感覺害怕——我第一次這麽清晰地知道,麵對如此健康、精力如此旺盛的你,原來感覺不到同樣癡狂的我是如此地殘缺!”


    “我一個人在浴室裏泡著的時候,已經想清楚了。在我找到所有的顏色之前,我不想再見你了!我很討厭那種你很想要可我偏偏沒有的感覺!爺上下兩輩子,都沒這麽討厭過自己!”他猛地用力想要扳轉我,我堅決地抓住他的手,目光緊緊地鎖住鏡子裏他的臉,“可剛剛你碰到我手的時候,我忽然改變主意了!”


    他刹那間看向鏡子裏我的眼睛,我毫不躲閃地也看著他,口齒清晰地道:“如果隻是那樣輕輕地碰觸,我就很喜歡!——我心裏有很舒服很舒服的小電流輕輕地熨燙過去,那種奇異的感覺,我喜歡!”


    他猛地扶著我的肩膀迫我站起,我也不再抗拒地轉過了身子,微仰頭麵對麵地看著他。


    “現在呢?喜歡嗎?”他壓製著自己的唿吸,抬起一隻手輕輕摩挲在我的臉頰上,輕聲細語地問:“閉上眼睛,仔細感受我……”


    我沒有聽他的話閉上眼睛,而是忍不住地翹起了嘴角:“有些癢!”


    “癢?”他微微錯愕,一副始料不及的表情。我扭頭噗嗤笑了一聲,迴轉頭背著手一本正經地衝他點點頭:“你這麽溫柔地觸碰我的時候,我心裏有點小癢——心癢得——想抱抱你呢!”


    君息燁緊張地唿吸都微微急促起來,稍稍彎腰平視著我,盯著我的眼睛:“我有沒有聽錯?有沒有理解錯?你是不是說……是不是說……”


    我心裏生出一種別樣的柔軟,伸出雙臂主動摟住了他的脖子,臉蛋蹭上他的臉頰:“君息燁,對不起!我最多就隻想這樣了。可我知道這樣的擁抱對你來說也許更多地是折磨……”


    我的身子猛地被緊緊地貼進火燙的懷抱,他打斷我的話,幾乎喜極而泣:“夠了!這樣就足夠驚喜了!九九,謝謝你!謝謝你!”


    我想笑又想罵,最後也不過是手伸在他背後砸了幾拳:“你腦子燒壞了?這算什麽驚喜!就算是驚喜也是我的小驚喜,對你而言沒有半點好處!”


    君息燁竟然小狗一樣地突然咬了我肩膀一口,疼得我嘶地抽了一聲。他還霸道地不讓我揉,扯開了衣領自己輕輕地吹了吹,忍不住又輕吻了一下,孩子氣地開口說話時,熱氣暖暖地噴在我肩上:“你喜歡,就是我最大的好處!九九,你不知道我此刻有多歡喜……”


    我真的不知道世間男女都是如何相處。所以我也不知道君息燁如今這番反應是不是正常。他摟著我上床歇息,躺在床上跟我各蓋一床被子,然後麵對麵地看著我微笑。


    我說,你是不是傻了?他說也許吧。


    我說,你這麽跟我躺一張床,那裏不難受嗎?他說不難受,整顆心都很舒服,舒服得不得了。


    我說,你不會是有病吧?以前不是寧可把我打昏了也要自己搞個爽?他伸手捂住我的眼睛說,不要再提那時候的事好不好?那時是因為你沒有愛上我,我心裏害怕。


    我扯開他的手好奇地問:“可是現在老子也沒愛上你啊!”他靜靜地望著我,然後突然襲擊親了我臉蛋一下:“你已經喜歡我了,以後一定會愛上我的!”


    我讓他這不著調的保證給逗樂了,澡盆裏那會兒醞釀的睡意全無,興致勃勃地跟他聊起逗他的話題:“哎,你知道我這迴是怎麽看到藍色的嗎?”


    “怎麽?”他立即一隻胳膊肘撐起頭,側身看著我,認真傾聽。我讓他這副緊張在意的表情逗得心情愉悅,眼珠一轉張口就來:“其實啊,上迴我看到綠色,是因為我給了一個穿墨綠衣服的美男一個大大的擁抱。而這一次看到藍色呢,是因為我給了另一個穿天藍色衣服的美男一個小小的親吻……”話一說完我就感覺到氣氛驟變,立刻就咬住了舌頭。


    我真是瘋了!他是大變態君息燁,不是我家木頭,我竟然敢跟他開這種可怕的玩笑!


    我緊張後怕地盯著君息燁,全身的能量都下意識地聚集起來,整個人進入一觸即發的戒備狀態。君息燁臉上一絲表情都沒有地看著我,我覺得整個房間裏的空氣都不流動了。


    汗水開始從我的額頭鬢角冒出來。他一開口我嚇得幾乎失控出手。


    他說:“你在害怕?”


    你這副地獄魔王的表情是個活人都緊張!我把身子不易覺察地往後縮了縮,整個人進入戒備狀態,聲音也陡然平靜下來:“君息燁,你想殺我嗎?”


    他的眼眸深處貌似有疼痛一閃而過,但不等我看清已經恢複冰寒:“有遺言?”


    我瞳孔縮了縮,笑道:“沒。就想問問死後你會不會給我立塊碑,碑文怎麽寫?”


    他定定地看了我一會兒,忽然起身:“你睡吧。亥時壇子會過來送你迴去。”


    他走了,門扇關上的那一刻我忽然感覺到一絲不知來自他還是來自我的落寞孤寂。


    我放鬆勁力把自己攤平在床板上,睜著眼睛,心裏累得什麽也不願意再想,隻剩下空落落的茫然。


    我似睡非睡地過了不知道多久,壇子果然過來了,卻不是我以為的帶我去另一處洞口,而是很不給我好臉地咳嗽了一聲,沒頭沒尾說了句“走了。”接著我的床板就驟然一翻,我整個人裹著被子虛空往下掉落。


    老子剛睡醒的時候不清醒的好嗎?尤其是在自認為安全的環境下!


    被結結實實摔醒之後爺放聲大罵,可是空寂的地道裏他奶奶的連個鬼影子都沒有,壇子這該死的閹人根本就沒打算下來送我!


    我罵罵咧咧地沿著地道往前走,惡毒地詛咒壇子交差的時候被君息燁剝了褲子曬屁股!


    走了好遠才終於看到光亮,我跳上去,迴到自己昨晚研究的床榻,床板自動合上,我這才想起,老子他奶奶的還是沒有搞清楚這鬼床的機關到底在哪兒!


    如此一番折騰爺心裏也很是火大。心說你君息燁牛氣個什麽?不就是老子來了你燕國?你不就占著個主場優勢嗎?老子還偏不在這兒玩了!


    這個念頭一起立刻像個火苗一樣噌噌燃燒起來。想起昨晚在地道裏他不管不顧地欺負我的爪子,想起他望著我那殺人的眼神,再想起他扭頭就走最後把我就這麽扔給一個閹人丟下地道,心裏無名火嗖嗖地往上直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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