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陽侯欲言又止,靠著車廂緩緩閉上了眼睛。


    馬車到了府門前,始終跪坐在榻前握著兒子小手的桃清霜抬手去抱孩子,不想卻抱了個空。明陽侯先她一步連被子裹起了兒子抱在懷裏,等她反應過來,已經轉身準備下車。


    “靳竹濤!”桃清霜怒道,一把扣住他的肩膀,“把孩子還給我!”


    明陽侯肩膀一抖輕鬆震開了她的手,一言不發地下車。


    車下仆婦成群,都十分驚訝地看著侯爺竟然親自抱著個孩子樣的小被子下了車,但無人敢詢問。桃清霜在眾目睽睽之下下意識地端起了平日的高冷威嚴,心裏又焦急萬分,隻能腳步匆匆地跟在明陽侯身後。下人們更是瞠目。什麽時候侯爺竟然和夫人像是尋常夫妻倆一樣前後腳地走過路了?


    等到了主院外的小路上,駐足留守的下人們更加不可思議:夫人竟然一臉焦急地跟上去了?夫人什麽時候竟然肯踏入侯爺的主院了?


    桃清霜也不想進來。可是靳竹濤抱著孩子一聲不吭地疾走,她不跟上來怎麽要迴她的孩子?她的孩子,她的結兒,怎麽可以交給靳竹濤?


    一進院發現竟是靜悄悄四麵無人,桃清霜一閃身攔在靳竹濤麵前:“把孩子還給我!”


    “還給你?然後讓你再把我唯一的嫡子藏起來,在外麵吃苦受罪?”靳竹濤抱著孩子,目光幽深地看她:“桃清霜,‘把孩子還給我’這句話,是不是從他落地起,就該我來說?”


    “結兒不是……”桃清霜咬牙艱難地移開目光,“不是那個孩子!那個孩子生下來就已經死了!”


    “哦?”靳竹濤看著孩子熟睡的小臉,自嘲地笑起來,“那真是難為夫人了,不知從哪裏找來一個長相這麽酷似為夫、又酷似夫人的孩兒,剛好和那孩子一般大,還百般掩藏不讓為夫知曉?”


    “這和你無關!”桃清霜耐心耗盡,伸手就過來搶:“你把孩子還給我!”


    “和我無關?”靳竹濤腳下微錯,飛快地讓開她的手:“如果和我無關的話,請問剛剛在九弟那裏,夫人為何又說他是你親生的兒子?為夫倒是奇怪了。夫人並不曾改嫁,夫人的親生孩兒若是與為夫無關,那又和誰有關?”


    “靳竹濤!”桃清霜不敢誤傷了孩子,束手束腳無法放開,怒吼道:“你我不過是一夜夫妻!這麽多年井水不犯河水你若是還不滿意,盡管休了我就是!我說了這孩子不是那個孩子,你何必突然跟我糾纏不休?我會把他送走,妥善安排。你已經有一堆庶子庶女了,想要嫡子隨便抬一個女人做侯夫人就是。我不在乎!”


    “你當然不在乎。”靳竹濤抱著孩子忽然垂眸而笑,“如果不是九弟忽然帶著這個孩子上門,你恐怕這輩子都不會在乎我這個連見你一麵都難的夫君吧?結兒,好孩子,來得真好!你看,你一來,你娘願意出門了,願意跟爹同乘一輛馬車了,甚至終於願意踏進咱們這個小小的家了!”


    靳竹濤不理會桃清霜,親了親孩子的小臉,繞過她徑自進屋。桃清霜氣得發顫,卻又無論如何不能就這麽把孩子丟在靳竹濤手上,一咬牙隻得又跟了進去。


    一進門,桃清霜的腳步就踉蹌了一下,驚愕不敢置信地四處看著屋內的陳設,愣了愣,跟著衝進了裏間的臥房。卻在踏進一隻腳時止步,手指幾乎扣緊門框裏,再也不能走進去第二步。


    所有的房間竟然都保持著七年前他和她洞房花燭夜的樣子。外間、裏間、婚床……靳竹濤正小心地把孩子往床上放。桃清霜看著他生疏的動作忽然覺得怪異,但一時又想不起來怪在哪裏。目光定定地落在那張讓她覺得惡心了七年的大紅鋪蓋的婚床上,心裏陡然升起濃濃的恨意:“靳竹濤,你夠了!不要把他放在那裏!”


    “這是他爹娘的婚床,他的母親就是在這裏孕育了他。不放在這裏要放在哪裏?你的那個連他父親都不能踏足的偏院?桃清霜,即使你是這侯府名正言順的侯夫人,也沒有這個權利!他是我明陽侯靳竹濤的嫡長子,要正大光明地住在侯府的正院!”


    靳竹濤坐在孩子身旁,側首目光灼灼地看了桃清霜一眼,轉首含笑輕輕地拍著孩子的被子:“結兒,爹說了,今後爹養你!你就住在這裏,爹爹親自陪你睡、陪你吃飯、陪你練劍、陪你讀書。爹養你。”


    “你沒資格養他!”桃清霜怒極,再也不管其他,腳尖一點飛身過來,越過靳竹濤就去抱孩子。靳竹濤寸步不讓伸手就去格擋。兩人身手都不弱,或許靳竹濤還容讓著桃清霜許多,轉眼間已經飛快地過了數十招。


    “把孩子給我!我不許你養他!我說了你沒資格!”


    “我沒資格?你這個做母親的好有資格?六年多來你把他丟在外麵自生自滅!九弟帶到門前你都不肯相認,這就是你身為母親的資格?”


    “那也比你強!好歹我讓他在外麵活得幹幹淨淨,不會讓他看著所謂的父親整天帶著一群女人招搖過市,看著一群別的孩子叫父親!靳竹濤,你這樣的男人,根本沒資格讓我的孩子叫你父親!”


    “好笑至極!這真是這些年我聽到過的最好笑的笑話!夫人是不是忘了這些女人都是如何進的門?我原本都是把她們養在外頭,是誰一個個地把她們抬進門?難道不是如今來說這些可笑話的夫人你嗎?”


    “厚顏無恥!碰了一個女人就該負責任!搞大了人家的肚子卻連個名分都不給,隻能說明你無恥至極、畜生不如!你靳竹濤做得出來,我卻看不下去!”


    “這就更好笑了!剛剛夫人都還說這孩子是夫人生的卻與為夫無關,那不知夫人又準備如何給自己背著夫君碰過的那個男人一個名分和交代呢?……”


    “靳竹濤,你找死!”


    兩人穿花蝴蝶一般地在床前動手,桃清霜接近不了孩子,靳竹濤背對床鋪始終擋在孩子前麵,越打越激烈。卻不知床上的孩子不知何時已悄悄地張開了眼睛,看著兩人一邊互相攻擊,一邊彼此越來越狠地揭著對方的瘡疤,恐懼絕望的淚水漸漸洇濕了眼眶。


    他以為的那些思念和美好全都不存在!他以為他在侯府能找到的那份疼愛根本不會有!他們在侯府門前全都不認他。背著人暴露出來的是如此不堪的彼此!


    孩子的心再也無法承受。此刻他忽然後悔極了!他為什麽要跟著這個爹離開客棧?他為什麽要為了這兩個人離開那個痞痞的、壞壞的、卻從不真的欺負他的九舅舅?


    他要去找他!他要在九舅舅離開客棧離開泉城之前迴去找他!這世上的人都太冷,他以為的親人都太假,隻有那個人看起來最壞,但卻是壞得那麽真誠坦蕩,讓他在這世上唯一感覺到滾燙滾燙的疼愛的人!


    他悄悄地掀開一側的被子。那兩個人正打得激烈沒有發現。他試探著往窗戶那邊爬。那兩個人正罵得投入也沒有發現。窗戶是關著的,他鼓足了勇氣猛地撲了過去,“砰”的一聲撞開窗戶逃向窗外。


    “結兒!”夫妻兩人驀然齊聲驚唿,先後穿窗而出!


    靳結光著腳丫隻穿著一身裏衣拚命地往院門外麵跑,邊跑邊撕心裂肺地喊:“九舅舅——九舅舅救我啊!”


    ……


    “啾啾啾——”“啾啾啾——”九爺我剛換了一個院子躺下,就聽見隔壁的破院裏小不點兒陰魂不散的“啾啾”聲!


    爺感懷得都快吐血了。祖宗,您就不能在那八麵光輝的侯府多睡會兒,好歹等你家“啾啾啾”好好睡個飽覺再迴來“啾啾”?


    埋怨歸埋怨,聽著小不點兒衝進破院兒找不到他的“啾啾啾”發瘋發狂的哭喊,九爺我還是心軟了,趿拉著鞋籠著睡袍就晃出去了。


    重新找迴九爺我身邊第一內侍地位的軟軟慌忙提著厚厚的大氅追出來:“主子快披上!外麵冷!”明婉也匆匆拿了梳子發帶從外屋攆出來:“主子攏攏頭發再見客!”旁的屋裏,其他人除了大鬼也都出來了。


    我站在院子當間由著軟軟給我係著大氅,無所謂地衝明婉擺擺手:“不必了。這迴來就不是侯爺夫人,必須得是姐姐姐夫了。”說著揚聲吼了一嗓子:“九爺我還沒死呢!嚎什麽喪!”


    可不是嚎喪呢麽!幾分鍾不到的功夫,那小子都快哭斷氣了!


    毫不意外的一聲驚喜異常的“啾啾啾!”伴隨著一隻小炮彈,轉眼間翻過牆頭撲麵而來!


    也不知道這小子用了多少力氣,是不是吃奶的勁兒都拿出來撲我了。還是扔他過來的那狠心女人誠心砸我的。饒是九爺我已經有了準備,還是被這小子迎麵撲了個屁股墩!


    我不坐倒不行啊。九爺我瓤子裏是個女人,拿胸硬抗,老了以後增生咋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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