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屋子被新任阮大管家撤成個架架了,沒地兒待,剛要往外走,書房裏忽然漫步走出來一個人。我驚訝地看看我那間從沒進去過的書房。那到處是黴味兒和蜘蛛網的屋子現在能待人了?


    桃清河無奈地衝著我苦笑:“阿九,見了大哥要先問好。不能迴迴都等著大哥問候你。”


    我一噎,一時竟然無言以對,隻好很不自然地抬手,生頭生腦地說了聲:“呃,大哥好!”


    大哥的禮儀比我規範一萬倍,而且很親切,讓我實在挑不出一點兒能讓我討厭的東西來:“九弟安好。我們去書房坐坐吧,大哥有話跟你說。”


    我撓著頭跟著他往書房裏走,心裏有點兒恍惚這到底是誰家的院子誰家的書房?


    書房裏窗明幾淨、書香漫然,我簡直難以置信這就是我那間書房。程嬤嬤是怎麽想的?她不準備再堅持裝鬼路線了嗎?不準備把這整座如玉軒當做奶奶的墳來祭奠了?


    “九弟,我去幫你試探過爺爺了,二叔的事急不來。”桃清河沒有跟我繞圈子,開口溫和而坦白,“以大哥這麽多年對爺爺的了解,他說急不來,必定是真的急不來。”


    我點點頭,無可無不可。既然燕國的那位大將軍不是我娘,我也沒什麽急事了。桃莫顏的情況急不急我心裏隱隱有感覺。從我來到沼河城,那種危機感的確淡了,並不急迫。


    “所以,大哥想把這些年大哥虧欠了你的關照都趁此機會給你補上。無論你是否怨怪大哥,大哥若不盡一盡自己的心意,這一世都不能原諒自己!”


    “大哥其實不必客氣……”我眼睛賊亮賊亮的,“不過為了讓大哥不要一輩子不原諒自己,小弟就笑納了!”我激動地搓著手指,大哥,你準備出多少?桃家曾經號稱富甲天下,你可是長子長孫,出手不要太客氣哦!


    大哥欣慰地握住我搓來搓去的手指:“阿九!我就知道二叔即使是啞了,他親自教導出來的人也絕不會差了去!那麽,我們現在就開始!”


    我懵了,難道不是給銀子嗎?什麽叫現在就開始?


    ……


    我咬牙切齒地瞪著麵前天書一樣的、我好不容易默出來的《古經奧義》天理篇,三年之後再一次對桃莫顏竟然讓我背那麽多的書深惡痛絕!


    這些東西,有毛用?有毛用?有毛用?為什麽當年我要為了桃莫顏期盼的眼神硬生生把這些死都用不著的東西背得滾瓜爛熟,如今我還要為了他侄子更加期盼的眼神再背一遍?


    十七天了!整整十七天了!從日出到日落,我沐浴在大哥神聖期盼的目光裏,視死如歸地跟個孩子似地接受偉大的再、教、育!


    扯淡都用不上的玩意兒,忘了又怎麽了?複雜難辨的繁體字,寫不好又怎麽了?桃清河你真的是出於對從未關心的九弟的愧疚麽?不是因為你閑的蛋疼?


    十七天來,爺什麽招兒都出了,屎遁、尿遁、給大娘下瀉藥讓大哥去侍疾,隻求能有一天安穩日子過。可是桃清河看著平平淡淡的性子,堅持一件事的時候真他奶奶的……


    爺屎遁,他能親自去給爺送草紙。爺尿遁,他能玉樹臨風地站茅房外頭給爺把門兒。我狠心給大娘下藥,他焦急之下也不忘拉著爺的手一起過去盡孝,還不失時機地在病床前考問爺孝道方麵的功課,夜了因為侍疾還想要跟爺抵足而眠。大娘感動地握著我倆的手一遍遍地誇真是她的好孩子,真是讓人……崩潰了!


    無奈之下爺隻能暫且忍著。


    當然,爺三年來第一次再次抓起毛筆時,那一手狗爬毛筆字讓桃清河和我家阮大管家徹底瞠目了!我死豬不怕開水燙地看著大哥,滿心祈禱失望吧失望吧放過我吧。結果等來的就是大哥愧疚地紅了眼:“阿九,大哥對不起你!從今以後……”


    從那以後,就換我淚奔了……


    桃清河定下規矩,每天他來看我習字半個時辰,在這之前我要先自行練習半個時辰。我裝睡不起。他進來歎一口氣,也不勸,自去跪祠堂。跪得我嘔心吐血,不得不就範。


    奶奶的個冬瓜的,爺也知道這是讓這貨給挾持了,可誰讓爺的心裏,爺的心裏……偏偏就被這份暖乎乎的挾持給燙軟了呢?


    如今,我的如玉軒裏已經完全變了樣子,湖清魚肥,鳥鳴聲幽,花木扶疏葳蕤,樓台廳室明朗雅靜,整個兒一世外桃源、人間仙境。


    除了日常出沒的我和大哥兩個主子,院子裏還有阮輕雲、程嬤嬤、程成、大鬼、觀葉、觀花六個仆從。除了大鬼沒派差事,觀葉正式擔起了廚房裏的事兒,不做飯的時候就蒙頭在裏麵搗鼓藥草、熏香什麽的玩意兒。觀花負責灑掃和裏外支應。程嬤嬤管采買和後勤。


    程成整天練武,我隱隱地覺得這貨是巴不得我哪天出去惹點事兒好讓他大顯神通一下。


    最寸步不離我身邊的就是阮輕雲了。我的所有生活瑣事他一個人包攬不讓任何人插手,鋪床疊被、洗衣梳頭,連我的貼身衣物都是他做。還別說,他的針黹功夫好極了,不管買來多好的衣衫鞋襪,經過他的手一擺弄,穿著總能更舒服一些。


    有一迴,我滿意地隨口問桃清河,這麽得力的長隨給了我,可惜不可惜。桃清河看了看我忽然搖頭笑道:“阿九,輕雲隻是做我的長隨,最多侍奉筆墨!”我這才詫異了。原來我家阮大管家不曾認大哥做主子麽?


    這麽想著就有些不安,晚上就問了阮輕雲。阮輕雲倒也不避諱,一邊給我通頭一邊溫聲道:“輕雲是有些自己的心思,明知自己不過是個奴,依舊難改。大少爺很好,甚至完美。但輕雲說句不知身份的話,輕雲心裏其實視大少爺為半個友人,種不下一顆通徹的忠心去。”


    “主子您在外人看來通身都是毛病,可打從主子第一次見麵救了輕雲開始,輕雲最最不堪、最最受辱的時候主子您都看在眼裏,卻從未放在心裏。輕雲雖不算是破罐破摔,但至少在您麵前,輕雲反而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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