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清河迴到自己的清河院,踏進院門就見自己的長隨阮輕雲依舊在院子裏跪著。秀美的臉上一片蒼白,身上還穿著從桃氏酒樓被送迴來時的那身並不合體的衣衫。


    桃清河腳步頓了頓,繞過他一言不發地進了書房,許久才淡淡說了聲:“進來。”


    阮輕雲已經跪得起不了身,也不讓人扶,艱難地用膝蓋一點一點挪著過去。到了書房扶著牆勉強站起,進去之後翻身關好房門,噗通一聲又跪了下去。


    “說吧,想要怎樣?”


    阮輕雲跪在地上呆呆地看著淡然發問的桃清河,好像已經完全不會思考。


    桃清河手裏握著一卷書冊,慢條斯理地翻著,“怨我不護著你?怨我們桃家不護著你?你不明白桃家現在的狀況?你的確是桃家培養的侍兒中最優秀的,可是四個小姐都已經不在,桃家已經沒有你能伺候的主子。你若是真不明白這點,也不會求了爺爺跟著我了。”


    “可是,你也該明白,即使做了我的長隨,你的身份依舊是侍兒。如今桃家被強加進來兩個小姐,別說她們如此欺辱你,就算明天她們迴來,氣急敗壞要把你要過去伺候,也隻需要玉老夫人開口說一句話!”


    “……”阮輕雲猛地抬頭,雙眼含淚,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許久,眼中的種種光芒悉數湮滅,漸漸絕望。


    桃清河看著麵前同是風采絕秀卻淪落至此的阮輕雲,書卷下的另一隻手鬆開又握緊,握緊又鬆開,終於還是緩緩地開口:“我是護不住你的,但如今,或許有一個人可以。”


    ……


    這一夜桃府裏什麽人跟什麽人說了什麽話我完全不知道。我隻知道,我這一覺睡得很舒服很舒服!簡直是我這麽多年睡得最舒服安穩的一覺!


    桃府這麽一個陌生的大環境,那麽多讓我排斥的人,原本我以為我在這裏根本不會好眠,可是我靠,我沒想到如玉軒竟然是這麽一個好地方!


    哪有梅娘說的什麽舒雅清奇、潔淨無塵,哪有什麽“醒時聞天籟,夢中瓊花開”。我看到的如玉軒,就是一個單獨、高牆、夠大、夠荒、蛇娃遍地、灰塵滿屋的半原始生態環境!整座小山、池塘、院落、花園裏,動植物、昆蟲、細菌自由自在地生長,放眼望去,幾乎所有原本人工移植過來的珍貴樹木和花草都在殘酷的自然競爭中長出了野性和兇性!


    而且,整座如玉軒,竟然隻有程嬤嬤一個人伺候!


    哇哈哈哈!好地方!好地方啊!


    我歡天喜地地推了哭哭啼啼要給我收拾房間的程嬤嬤去睡,自己隨便從櫃子裏拽了一床不知道多少年沒拆洗過的被子,一道威壓震跑了裏麵藏著的所有小東西,打開兩邊窗戶和所有門扇,揮舞著被子唿啦啦在屋子裏吹了一陣狂風,把灰塵差不多往出趕趕,便就舒舒服服往床上一趟,跟院子裏所有的花草樹木、毒蟲蟻獸打個招唿,安安心心、香香甜甜地睡了!


    我這一覺美美地睡到了晌午,太陽照屁股了才睜開眼。我舒暢地翻了個身,四仰八叉躺著,不想睜眼。唔,有多久沒賴過床了?這種感覺,還真他奶奶地懷念啊!


    意識散漫地籠罩住整個院落,發現院子裏多了一個高大的年輕人,正在幫著程嬤嬤收拾院子。我這才想起來,梅娘提過,程嬤嬤娶過丈夫,就是後來府裏的大管家桃守忠。梅娘離開之前他們有兩個兒子的,跟著曌國的規矩,都跟程嬤嬤姓。這個年輕人看來就是她的兒子,也就是大戶人家常說的家生子。


    我心情蠻好地聽著小夥子一邊勤快地幹活一邊心疼地抱怨母親,倒也從他們的對話中聽出了許多事情。


    原來如玉軒之所以沒人打理,以至於長成了如今這麽陰森茂盛的樣子,並不是桃府不肯派下人過來,而是程嬤嬤當年養著一大群獵狗拚死守著不肯讓人進。


    從他們的對話裏,我才知道這如玉軒原來曾經是我奶奶玉大小姐玉歌葳的院子,奶奶生父親的時候難產死在這裏,差點兒連父親都沒活下來。程嬤嬤雖然無憑無據,卻憑著直覺堅定地認為是有人害死了她家小姐,並且差點兒害死了小少爺。後來爺爺還真查出了院子裏的人有讓人收買的,處死了那個人。


    但程嬤嬤卻從此再也不相信任何人,她當時剛生了大兒子,把兒子扔給丈夫,自己白天晚上抱著小少爺,除了桃啟山親自過來能抱一抱,誰也別想沾邊!爺爺那時喪妻之痛和照管年幼的大伯也是心力憔悴,也願意有這麽一個赤誠警惕的人守護好小兒子,也就把如玉軒劃歸了小兒子名下,徹底交給了程嬤嬤來管。


    如果僅僅是這樣也就罷了,程嬤嬤看著父親一天天長大,而且鍾靈毓秀像極了當年的小姐,那才華連長他幾年的大少爺都比不上,那份歡喜真的比自家兒子出息了還高興!


    可是偏偏,父親一路雖是青雲直上,甚至嫁入了皇室,成為女皇手下第一人,一出事卻是天塌地陷!


    父親的一切都沒了。身份、地位、榮耀、甚至健康!程嬤嬤甚至連再見到他一麵都不能,隻能抱著這一個讓人心碎的消息日日守著空門。


    如玉軒沒了主子,下人們開始各種謀算,甚至有偷盜了院裏的東西出去的。而就在這時候,奶奶在娘家的庶出妹妹玉歡蕤忽然招唿也不打一個就帶著女婿和兩個外孫女(呃,在曌國算孫女)趙水荇和趙水蔓住進了桃府,而且一來就想住進如玉軒。


    程嬤嬤怒了,把院子裏那些見風使舵想跟新主子的奴才全都趕了出去,帶著一群狼狗死守著如玉軒的大門,大罵玉歡蕤賤人卑劣,人怒狗吠地不讓任何人進來,誰敢進就咬死誰。


    桃啟山始終沒有跟妻子的娘家人鬧翻,但那一次,他站在了程嬤嬤這邊。他說,桃府的院子隨便她們挑,但這座如玉軒之前是亡妻的,現在是二兒子桃莫顏的。雖然桃莫顏被放逐再也迴不來了,可是隻要一天還是他桃啟山的兒子,這座如玉軒就永遠留給他和他的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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