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喊的並不是藺苒,但因為這一刻她與天魂共情,是以對方的喜怒哀樂她都親身經曆了一遍。


    視野所及之處比正常低矮了不少,似乎這個時候的天魂還隻是個小女孩。


    “貝貝,貝貝!”


    她嘶啞哭喊,摔倒在地,掌心蹭破了皮,她就這麽坐在地上哭泣,而追趕的那輛轎車早已經看不見影了。


    她失魂落魄地往迴走,直到走到一間孤兒院前。


    院子裏還有不少孩子,看到她之後將她圍在中間,繞著她轉圈,邊轉邊開心地鼓掌大笑。


    “醜八怪,沒人要。”


    “醜八怪,沒人要!”


    “醜八怪,沒人要……”


    天真童稚的聲音,卻說著稱得上惡毒的話語,年少的孩子們不懂這是一種傷害,而小女孩亦不善言辭,隻能推開他們獨自跑到角落裏躲起來。


    小女孩沒有玩伴,同樣沒有孩子願意和她玩,以前她還有貝貝,可貝貝也被帶走了。


    洗手間有一麵很大的鏡子,小女孩爬上洗手台,看到鏡子裏的自己,白皙的皮膚,姣好的五官,卻被一塊從額角延申至嘴邊的一塊紅色胎記生生破壞。


    孤兒院的孩子們都說她是醜八怪,哪怕有人來孤兒院領養小孩,也不會看上她。


    她看著身邊的孩子一個個被領養,又有一個個新的孩子來到孤兒院,而她始終都留在這裏,一年年地長大,心裏從最開始期待失望,到最後已經看淡了,一切都無所謂了。


    女孩心想,就這樣下去也挺好的。


    等她長大了,開始賺錢了,她就去找貝貝,這些年貝貝從來沒來看過她,也不知道怎麽樣了,但聽孤兒院的院長說領養貝貝的人家是有錢人,貝貝從小就聰明可愛,現在過得一定很好。


    藺苒能感受到女孩的樂觀向上,哪怕生活不是很富足,她也在努力地生活,幫著院長幹活,也會編織一些手工藝品拿去賣,賺一些零錢。


    她有一個存錢罐,每次賺了的錢她都會小心放在裏麵,搖著錢罐時聽到硬幣碰撞的聲音,就會覺得十分滿足。


    這是去找貝貝的路費,她一個一個硬幣地存起來,就是舍不得給自己買一雙新鞋子。


    直到十三歲那年,有一個穿著光鮮的中年男人來到孤兒院,找到了她。


    “你就是陶寶?”


    女孩點點頭,怯怯地看著男人,這些年都沒有人願意收養她,陶寶這時候也並不覺得這個中年男人是來收養她的。


    中年男人和孤兒院的院長說了幾句話,就要帶陶寶走,陶寶抓著鐵門,怎麽也不肯離開,院長和她說:“小寶,他就是當初領養貝貝的張先生家的司機,你不是一直很想見貝貝嗎?”


    陶寶消化了好一會兒才,怔怔問道:“我能見到貝貝了嗎?”


    院長點點頭,陶寶欣喜若狂。


    她抱著自己那隻存錢罐,坐在轎車裏,為自己即將能夠見到貝貝興奮地不能自已。


    直到司機先生將她帶到了一座別墅前,陶寶震驚地看著別墅,她從沒有見過這樣氣派的房子。


    腳上的球鞋已經很舊了,無論怎麽刷洗都灰撲撲的,她踩在門前幹淨的毯子上,有些無所適從。


    保姆領著她進門,她看到一個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孩子坐在沙發上,那個女孩穿著精致的衣服,臉上幹幹淨淨的,沒有陶寶臉上的那塊紅色胎記,坐在富麗堂皇的大廳裏,她就像是童話故事裏的小公主。


    “貝貝!”


    陶寶開心地奔了過去抱住女孩,女孩子的臉上有一閃而過的厭惡,陶寶沒有注意,藺苒卻看到了。


    女孩的皮膚白得近乎病態,眼睛微微發腫,發色枯黃,嘴唇蒼白,連指甲也隱隱發青,很顯然身體不好,尤其腎水不足。


    陶寶不懂這個,也沒注意到其他的,她沉浸在和雙胞胎妹妹的久別重逢中,而這家的男主人和女主人也在歡迎陶寶的到來,準備了一頓豐盛的晚餐,正式收養了陶寶。


    精致的生活,柔軟溫暖的床鋪,親切溫和的養父養母,還有最喜歡的貝貝,陶寶覺得這樣的日子簡直像是在做夢,她時刻害怕著這個夢突然有一天醒了。


    可這樣的日子還沒有持續一個月,貝貝在家中暈倒,被送進了醫院。


    “不能再拖了。”


    “現在隻能靠透析維持。”


    “令媛的血型罕見,第一關配對就篩掉了太多,腎源太難找。”


    醫生說著陶寶聽不懂的話,陶寶有些不安,拉著養母問怎麽了,溫柔的養母半蹲在陶寶麵前,問她希不希望貝貝健健康康的。


    陶寶當然希望妹妹能身體健康,養母又溫柔地給她說著貝貝的病情。


    藺苒冷眼旁觀,看著這位氣質高貴雍容的貴婦用溫柔的話語一點點引導著麵前這個無知的孩子。


    貝貝,或者應該叫她現在的名字張筱依。


    張筱依在半年前忽然暈倒,被查出了尿毒症,哪怕及時接受了治療,她的腎髒功能也在快速衰竭,隻能靠透析維持正常生活,最穩妥的方法還是進行腎髒移植。


    腎源本來就少,全國都缺腎源,而張筱依的血型又特殊,腎源更難找,她本來就是被領養的,養父養母和她沒有任何血緣關係,腎髒也並不匹配,這時候他們想到了在孤兒院裏,張筱依的那個雙胞胎姐姐。


    她們兩個同卵雙生,長得一模一樣,隻是姐姐的臉上比妹妹多了一塊紅色胎記,看上去便顯得有些難看,當初在領養的時候,張父選擇了沒有胎記的妹妹。


    但她們兩個既然是雙胞胎,連dna都是一樣的,腎髒匹配的成功率是百分百,而且排斥反應也會很少,張父張母便將主意打到了陶寶的身上。


    陶寶隻是個十三歲的女孩子,在她的記憶裏,貝貝還是那個和她形影不離的妹妹,她希望貝貝身體健康,同意了腎髒移植。


    手術進行得很順利,陶寶的腎髒被移到了張筱依的身體裏,張筱依活了下去,而失去了一個腎髒的陶寶雖並不影響正常生活,但每天都要吃藥,身體再也承受不了劇烈的運動,原本活潑的性子漸漸安靜了下來。


    張母是一個業內小有名氣的畫家,張筱依耳濡目染,一直都和母親學畫畫,陶寶也很喜歡畫畫,隻是以前在孤兒院的條件並不好,她連畫筆都買不起。


    到了張家後,她也跟著張母學起了畫畫,張母發現陶寶在繪畫上的天分比張筱依好了不止一星半點,倒也盡心培養教導。


    但現在和從前不同了,家裏有了兩個孩子,天平就容易失去平衡,尤其在其中一個已經被嬌寵得嬌蠻任性、自私自利的時候。


    接下來陶寶的記憶有些混亂,天魂的記憶並不完全,畫麵開始變得斷斷續續,唯一讓她深刻記下的,是張筱依一次又一次的咄咄逼人,是她越來越尖酸刻薄的模樣,是她一次次無緣無故的刁難。


    可在張父張母麵前,張筱依又是那副乖巧懂事的模樣,她將所有的惡意不善,都給了自己唯一的血緣親人。


    “媽媽今天誇你了,你是不是很得意啊?”


    “你不要叫我貝貝,土死了,我的名字是張筱依!”


    “陶寶,我告訴你,我才是爸爸媽媽唯一的女兒,你隻是爸爸媽媽為了救我才帶迴家的,如果我沒有生病,你一輩子都不可能有機會踏進張家的大門!”


    “別說什麽姐姐了,我才沒有你這樣醜的姐姐,你就適合待在暗無天日的屋子裏,哪也不去,免得被人看到了,丟我的臉!”


    “你的畫是我撕的,那又怎麽了?我要參加這次的市繪畫大賽,你就不許參加!”


    “你現在擁有的一切,都是我給你的!你別妄想搶走屬於我的東西!”


    悲傷、難過、失落、絕望,到後來變成濃濃的壓抑心寒。


    來了張家以後,平心而論,張父和張母對她都很好,能有現在的生活陶寶很滿足,她也不多求別的。


    可是她不明白,她的貝貝為什麽會變了。


    天魂的情緒波動到最劇烈的時候,藺苒的額上已經布滿了冷汗,定魂符隱隱有些壓不住天魂。


    室內藺苒的喘息聲很重,隔著門都傳了出來,謝田田聽到後心裏有些擔心,但又害怕地不敢多看,既然藺師父說沒危險,那她就應該相信沒什麽危險,她隻要好好守在門口就行了。


    走廊上突然響起腳步聲,謝田田嚇了一跳,結果把走過來的主任也嚇了一跳,“謝老師,你幹嘛呢?怎麽杵在這,東西找到了沒,我有點事要用鑰匙。”


    謝田田驚魂未定,不知道怎麽解釋現在的事,主任也聽到了檔案室裏沉重的喘息聲,目光微微一變,“裏麵是誰,在做什麽?”


    “主任,有些事容我以後給您解釋,您先等一等好嗎?”


    謝田田小步挪到檔案室門口,擋住了主任的去路,可越是攔,越是讓人覺得此地無銀三百兩。


    主任拉開謝田田,用力推門就走了進去。


    混著紙香油墨的氣味,還有一股陰氣撲麵而來,主任還沒細看,就有一個渾身染血麵目全非的女鬼撞入眼簾,他心頭一跳,連叫都沒叫出聲,就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主任!”


    謝田田連忙扶住他,可一個快兩百斤的大男人,哪是她扶得住的,兩個人一起摔在了地上。


    藺苒深吸一口氣,擦了擦額上的汗,一張符貼上了天魂,從包裏找出一塊槐蔭木,喃喃念了幾句咒,讓天魂棲身在槐蔭木上,這才去看地上倒了一片的兩人。


    謝田田倒是沒事,可那主任的臉色青白,情況似乎有些不好。


    藺苒看到一旁還有一個和主任一模一樣的虛影,目光呆滯地站在一旁,嘴角輕輕一抽。


    得,魂都給嚇出來了!


    她之所以讓謝田田守在一邊護法,一是不象有人打擾她共情,二就是怕出現這種情況,嚇到了不相幹的人。


    藺苒拿朱砂直接在主任眉心畫了個符,雙指點在他額前,念起招魂咒。


    “……魂兮,歸來!”


    隨著最後一句落下,旁邊那個目光呆滯的虛影重新迴到了主任的身上,藺苒指尖微點,又朝主任腦門上貼了張定魂符。


    謝田田在一旁看著,小聲問道:“藺師父,主任沒事吧?”


    “沒事,被嚇掉了一魄,已經歸位了,馬上就醒了。”


    謝田田輕輕舒了口氣,藺苒去把地上的香爐收了起來,果然主任已經悠悠醒轉,被謝田田扶著半坐起身。


    那張符擋住了視線,主任伸手揭掉,又震驚地抬眸,看了看謝田田,又看了看正從檔案室走出來的藺苒,忍不住縮了縮身體,大喊道:“你們在搞什麽!”


    藺苒遞過去一張紙巾,主任不明所以,藺苒歎道:“擦擦臉,你的臉上還有朱砂。”


    主任伸手抹了把,果然看到掌心紅紅的,接過紙巾就拾掇起自己來。


    等都搞完了,謝田田這才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給主任說了遍,主任剛想說她思想封建,可一想到剛剛自己看到的那個女鬼,又什麽都說不出口了,而且被嚇暈的時候,他也有種奇妙的感覺,好像靈魂出竅,飄到了外麵。


    不由自主打了個哆嗦,主任又看了看藺苒,這麽年輕的女孩子,怎麽看都不會比學校裏那些學生年紀大,居然也算是個大師了?


    主任輕咳兩聲,問道:“那……小師父,我們學校是鬧鬼了?”


    藺苒輕輕頷首,“可以這麽說,但除了謝老師以外,這個陰靈並沒有對其他人造成什麽影響。”


    主任想起來兩月前謝田田的狀態確實不對,也是因為看她不對勁,他才特批了謝田田假期,讓她出去旅行散散心,結果這罪魁禍首就是他剛剛看到的滿頭滿臉血的女鬼。


    主任咽了咽口水,“小師父,那女鬼你給收了嗎?以後不會出來了嗎?”


    “收是收了,等弄清了來龍去脈,我自會送它去該去的地方。”


    主任聽到這話點點頭,藺苒又說:“隻是她尚有冤情未了,有些事我得調查一下,不知主任能否行個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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