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陽佟府張燈結彩,滿府喜慶。

    老張頭一行迴到府裏時,日已西沉,守門兒的兩個小廝看見,忙迎了過去,笑著,“老爺都派人來看好幾迴了。”又隔著車向佟永年行禮問安。

    這些做下人都極透,自去年元宵節李家一行來過之後,後來便隻有這位表少爺前來,他們便看出些苗頭,又隱隱聽說,隻所以與李家村那家有往來,隻因他們收養了表少爺的緣故。

    又從老爺與夫人的態度上猜測,這位表少爺怕是老爺的至親,而非夫人的至親。

    佟永年坐在車內,淡淡的“嗯”了一聲,算是迴應。

    門房上早有人飛奔過去,迴佟維安夫婦。馬車剛到二門處,還未停定,佟維安與柳氏從裏麵匆匆出來。

    佟永年跳下馬車,向二人行禮,“舅舅舅母安康。”

    佟維安自秋時大假過後,已有四個月未見著他,仿佛又長了高些,看著他與佟氏五六相似的容貌,感歎又心酸。

    柳氏親自攙扶他起身,笑著,“年哥兒這小半年,可是又長高了不少。”又向身後擺手,“蕊兒,洛哥兒,快來見過表哥。”

    佟蕊兒身著翠綠繡花小綢襖兒,身上披著一件海棠紅色繡花錦緞子披風,領口袖口皆是潔白的皮毛,把她的小臉兒襯得粉嫩嫩的一團。脆生生的上前行了禮,“表哥安好。”

    佟永年恍然間,似是看另一個小女娃兒,梳著雙丫發髻,綁著兩條桃粉色發帶,睜著圓溜溜狡潔聰慧的大眼睛,掐著小腰,扯著嗓子很有氣勢的喊道,“年哥兒,快出來吃飯了啦~~~”

    佟蕊兒行了禮,不見有人請她起來,抬頭一看,卻見那副愣怔怔的樣子,不高興的撅起了嘴巴。

    立在柳氏身後的依秋輕咳一聲。

    佟永年立時迴神兒,歉意笑著,“蕊兒也好。”又轉向佟永洛,輕拍他的小腦袋,“洛哥兒長高了。”

    佟維安問道,“年哥兒路上累了吧?還先迴東跨院歇著吧,等晚飯後再敘話。”

    佟蕊兒見隻他一個人前來,並無梨花那個野丫頭,又高興起來,忙與柳氏說,“娘,我領表哥去東跨院。”

    柳氏點點頭,又說,“讓你表哥先歇著,可不許你鬧他。”

    佟蕊兒嬌笑著應了一聲,仍由依春依夏兩個丫頭過去那邊兒服侍。

    東跨院裏依然是去年那幾個婆子小丫頭,月牙兒沒看到表小姐來,略有些失望

    。

    眾人端茶倒水一通的忙活,都退了下去。佟蕊兒興奮的坐桌邊兒,與佟永年說,“方家哥哥和方家姐姐昨天還問你什麽時候來呢,今兒表哥可就到了。明兒咱們去城皇廟那裏逛逛吧?那裏可好玩兒了。”

    佟永年搖搖頭,歉意一笑,“明兒我有事與舅舅說,改天再去玩吧。”

    佟蕊兒嘴巴又撅了起來。

    這時依秋在外麵迴話,“小姐,夫人讓你去主院兒。”

    佟蕊兒應了聲“知道了”,不高興的站起身子走了。

    月牙兒拎著小銅壺進來,在小泥爐上放好,輕手輕腳的走近,小心的問,“表少爺,表小姐怎麽沒來?”

    佟永年笑笑,“表小姐在家裏忙著呢。”

    月牙兒遺憾的歎了口氣兒,想了想又問,“表少爺,那個表小姐還生我的氣嗎?那個盆栽都怪我沒看好。”

    佟永年又笑了笑,“沒事,早就不生氣了。”

    月牙兒這才如釋重負鬆了口氣。

    屋內佟永年靜坐在桌子旁,眼睛盯著不知明的方向,燭火在他臉上跳躍著,映得眸子忽明忽暗,杯中茶水慢慢失去了熱氣兒。

    “舅舅,與我說說賀府吧。”晚飯過後,佟永年陪著柳氏在前廳坐著敘了些話,便與佟維安去了書房。

    兩人本正說著往前二月裏的縣考州府考試安排,佟永年乍然說起這個,讓佟維安一愣。看他清幽幽的眸子在燈火中閃爍著,一時猜測不出他問賀府究竟是何用意。

    想了想,便說,“年哥兒,這些事兒不急。你往前考完試再說吧。”

    佟永年搖搖頭,嘴唇緊抿著,“舅舅就說說吧,想知道又不能知道,掛在心裏,考試怕也考不好。”

    佟維安笑了笑,“行,你想知道。舅舅就說。”

    佟維安略思索下,把賀府這一年來所發生的幾件大事與佟永年說了。賀府家主賀蕭自去年元宵病愈之後,並無多大動作。前兩個月,深居簡出,隻稱病情還需要靜養,外客基本不見,及至四月中旬,賀蕭才開始外出走動,但也僅僅隻是視察了名下的產業而已。

    從六月開始,賀府開始籌備安吉首府的酒樓,已於九月開了張,聽說生意很是紅火。

    至於青蓮與方山兩地屬於賀府二房的產業,自他病後,便一直由賀家老大賀蒙接手,現在也未歸還二房。

    說到這兒,佟維安頗是諷刺的

    一笑,“青蓮與方山兩地占賀家二房有小一半兒的產業,賀蒙吃到嘴裏的東西,肯不肯吐出來還是一迴事兒。”

    佟永年神色不明的坐著,好一會兒,才問,“舅舅這一年來,與賀府可打過交道?”

    佟維安點頭,“賀府大管家來府求見過二次,被我給推了。”

    佟永年點點頭,突然笑著說,“舅舅給柱子找的做工的木匠鋪子,可是賀府名下的?”

    佟維安哈哈一笑,“那小子迴去跟你說的?”

    佟永年搖頭,“他隻說東家姓賀,我便猜出來了。”

    佟維安得意一笑,“你猜舅舅是何用意?”

    佟永年端起桌上已半冷的茶水,喝了一口,以指磨娑著杯口,好一會兒,才說,“是為了我吧?”

    “哈哈”佟維安大笑一聲,“不錯,不錯,年哥兒能想到這個,可見讀書雖多,卻也沒讀到酸腐呆愣。你初使人捎信兒過來,我還沒這個想法。有一日從賀府的木匠鋪門前兒路過,才突然心如福至……”

    佟永年等佟維安笑嗬嗬的說完,又沉默了一會兒,才問,“舅舅還是覺得我該迴去嗎?”

    去年的麥收假裏,舅甥兩個曾談論過這樣的話題。在佟維安看來,所有的事情都不如為姐姐討公道來得重要,因此,佟氏的臨終遺言不必遵守,況且,她當時留下的那樣的話,定然是怕年哥兒年幼,又沒有親近的人幫襯著,會被人欺負了去。但是,現在他迴來了,年哥兒也長大了,是該考慮在適當的時候迴到賀府。

    當時佟永年並未接這話,讓佟維安好不遺憾。

    現在他卻主動提及,佟維安臉上一喜,“年哥兒,你想通了?”

    佟永年半晌,才輕點下頭,“舅舅認為我該迴去,那我便迴去。”

    “應該,應該,”佟維安連連頭,點到一半兒,卻僵住,“年哥兒想現在就迴去嗎?”

    佟永年搖搖頭,“等院試結束之後吧。”

    再說李家那邊兒,佟永年午後剛與老張頭一行人離了家,吳旭娘便扯著吳旭上了門。

    何氏在堂屋東間兒裏看見,心知吳旭娘是知道了實情,喊春蘭把人往堂屋讓。

    吳旭娘一進堂屋,二話不說,先給何氏行了大禮,何氏現在已是六個月的肚子,行動不利索,一個避不及便生受了。

    急得她直叫春蘭春柳,“快,快扶著旭哥兒娘你這是幹啥?”

    吳旭娘直起身子,落了坐後,一臉的歉意,“大嫂子,我來替旭哥兒給你們賠不是了。”說著把隨身的小布包打開,“他撞了人,你們不但不怪罪,反而給了他這個活計,他個不懂事兒的娃兒,硝製個兔子皮毛還敢收錢。我替他賠不是,這些錢你們先拿著。我跟他說了,在你們家白幹兩年,把這債還上。”

    說著又打開另一個小包,“我是臘月裏聽旭哥兒表哥說起來這事兒的。本想早點上門拜謝,可迎月裏事兒也多,再者,我聽說呀,大嫂子你有喜了,在家裏做了這些,是感謝你們的一番心意。”

    吳旭娘打開的包裹裏麵兒,是兩雙虎頭鞋,兩套男娃兒繡“福”字春衫小衣裳,兩套貼身穿的細棉小裏衣。象是算過何氏的生產日子的。

    何氏一看這個,歡喜得不行,直誇吳旭娘的針線好。原來春桃幾個繡的都是一般人家用來貼在帳子的,要求不高,針腳也粗些。與吳旭娘繡的這個一比,可真是差到天邊兒去了。

    再者農家一般是彩色綿線繡花,很少用這樣精美的絲線繡。那兩套杏黃的男娃春衫上,用各色彩線繡成形狀不一的“福”字,即好看寓意又好。

    何氏與吳旭娘閑談中得知,原來吳旭姥娘家是江南的,她與吳旭姥爺一同在江南的大戶人家做過工,後來兩人掙了些錢,脫了籍,便跟著吳旭姥爺迴到青蓮縣的老家。吳旭娘從小就跟著她娘學針線,是她們村子裏有名的巧手兒。

    何氏唏噓著,“旭哥兒娘,你有這樣的好手藝,咋不繡些花樣子賣呢?”

    吳旭娘笑笑,“也繡呢,原來孩子爹沒病前,也繡些補貼家用。孩子爹病了後,家中裏裏外外的忙活,繡的少了。近些日子托你們的福,有旭哥兒拿迴家的那些錢做本錢,又開始繡了。”

    吳旭母子二人在何氏的挽留之下,在李家用過午飯,又去李家老院給李王氏與老李頭賠不是,何氏讓春蘭春柳兩個陪著去。

    兩人迴來後,說老李頭倒沒說啥,李王氏不是很高興,但許是因為過年過節的,難聽的話也沒多說。

    何氏鬆了口氣,這扯皮的事兒終於過去了。

    一轉眼兒,佟永年已去了宜陽有十日,元宵節也過去有三日了,仍不見他迴來。李薇心裏有些不高興,心說,舅舅家再好,也是親戚家,哪裏有人住親戚家,一幾十來天還不迴家的?

    再說了,縣試登錄的日子馬上就到了,做為一個即將參加高考的學生,這會兒竟然玩得暈了頭,連

    自己的考試都忘了李海歆與何氏也有些焦急,生怕他忘了日子。還好,終於在正月二十日的中午,佟府的人送他迴來。

    李薇心裏有氣,衝著他哼哼的,“喲,你還記得迴家呀?”

    佟永年拍她的腦袋笑笑,“當然記得,一輩子都記得呢!”他說這話時,笑得有點奇怪,象是累極了提不起精神一般。

    李薇頓時沒了鬧別扭的心思,催他趕快迴屋去歇一歇。

    是夜,靜極,一彎下弦月在雲中穿行,淡淡的月光灑向大地,將李家小院籠罩其中。人都睡熟了,偶爾極遠處,傳來狗吠聲,和早春的風拂動竹林沙沙的聲響。

    佟永年翻身披衣,借著淡淡的月亮光華下床,在室內緩慢的來迴走動著。這個位置正是當年他初到李家時所住的茅草屋的位置,那時候他初失去母親,是這樣的一家人給了他溫暖,一座茅草小屋帶來的無限的溫暖。

    那時梨花還小,是粉粉嫩嫩的一團,軟軟的趴在他的背上,高興的時候,會哼哼呀呀的嘴裏說個不停,雖然他也聽不懂她是在說什麽。不高興的時候,她會擰著小眉頭,黑亮的眼睛裏閃著憤怒的光……

    有時候她會把他精心梳好的小揪揪,憤怒的抓散無數迴,直到他抿著嘴兒,盯著她不吭聲,才又變得很乖巧安靜,讓給她重新梳好。

    那些記憶深處的溫暖,一旦裂開一個口子,便源源不斷的湧來,湧得他心頭滿滿的,脹脹的,酥麻脹痛……

    他在滿室淡淡的光華中輕歎了一聲,輕輕的走出裏間兒,打開西屋門。掛在竹子梢上的那彎下弦月,清亮無比,照得滿院清輝。

    輕輕舉步走到院中,向東麵那幾顆老杏樹走去。那張陪伴了他們幾年的木塌子仍舊靜靜的放置在杏樹下——這塌子正是當年他娘到了李家村後,請人打製的。

    當年嶄新平整的榆木塌子,現在表麵已經凸凹不平,每一道凸凹溝壑都記錄著他在這個家裏的點點滴滴……

    堂屋門“吱呀”一聲,輕輕開了,李海歆披著衣裳出來,一見看見杏樹下的身影,叫了一聲,“年哥兒?”

    佟永年立刻站起來,慢慢走過去,低聲說,“爹,我吵醒你了?”

    李海歆被外麵的涼氣激得抖了下,疑惑的問他,“咋不睡啊?”又看他隻著棉衣,並未穿外麵的棉披風,忙把披在肩上的大襖子取下來,裹在他肩頭,責怪,“大半夜,外頭正冷的時候,怎麽不穿大衣裳?”

    佟永年感受著那大襖上的餘留溫熱體溫,輕輕笑了,“我知道了,爹。白天睡多了,夜裏睡不著,就出來走走。”

    李海歆看看天色,拉他往西屋走,“快四更了,還不去睡,明兒又沒精神看書。”

    佟永年不再說話,任李海歆把他拉到西屋。

    合上房門,佟永年知道他沒走,便進了裏間,脫衣上床,好一會兒,外麵者有輕輕的腳步聲,向著堂屋的方向而去。

    第二日早飯後,佟永年說要去村西的小院看看,向何氏拿鑰匙。李薇奇怪,那院子荒了這麽久,除了每年佟氏祭日會去打掃一迴,其它的時間都沒人去。而他,這麽些年,也隻是在這樣的日子跟著大家去過一迴,從未一個人單獨去過。

    “往前要考試了,幾個月不在家,我想去那院坐坐。”佟永年頂著一家人疑惑的目光,這般淡笑著解釋。

    李薇顧不得多想,忙扯著他,“我也要去”

    佟永年拿了鑰匙轉身拍她的頭,“我隻去小坐一會兒,舅舅還有話讓捎給柱子呢。”

    這是不讓她跟著李薇撇撇嘴兒,不甘的放了手。

    等到佟永年出了家門兒,李海歆跟何氏說,“是不是這迴在宜陽年哥兒舅舅給他說了什麽?怎麽迴來有些怪怪呢?象是心裏存著什麽事兒,不開懷。”

    何氏也瞧出來了,想了一會兒,歎口氣兒,“怕是年哥兒舅舅又提起賀府了。”

    提起這個,兩人都沒什麽好法子,齊聲歎息。

    下午的時候,銀生家的二妞過來家裏玩兒,先與春杏在一起說了半天的娟花針線什麽的,春杏一時要去給春柳搭手糊鞋底子,兩人便出了東屋。春杏去幫忙,二妞在院中立了一會兒,見西屋窗子開著,便悄悄走過去,小心挑開棉門簾往裏瞧。

    西屋當門兒沒人,伸手頭南間兒一瞧,佟永年正坐在桌前手握書卷看得聚精會神,二妞隻覺得他的坐姿比那戲裏演的書生都要好看,咬著嘴唇進了屋內。

    佟永年聽見聲音,轉頭過去,看見她愣了一下,問道,“你有事兒?”

    二妞臉紅紅的,一手拽著衣角搖搖頭。

    佟永年又說,“梨花在兔子舍那邊兒。”

    二妞又是搖搖頭,臉更紅。佟永年還要再問,卻見她猛然從袖子抽出一個物件兒,朝他扔了過來,然後轉身跑了。

    李薇從兔子舍那邊兒過來,正好看見二妞從西屋飛奔出來,迅速

    跑出了院子。連忙加快腳步往西屋跑。

    屋內佟永年正愣愣怔怔的盯著地上一個青色的荷包。見梨花突然闖進來,嚇了一大跳。

    李薇看他神色不對,再地上的荷包,眉頭一皺,“二妞的?”

    佟永年點點頭,迴身在椅子上坐下。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李薇哼了哼,走地過把那荷包拾起來,瞄了一眼,毫不客氣的納入自己懷裏,“二妞學針線三四年了,做得也不咋樣嘛。還沒我做得好呢”

    佟永年本正有些尷尬的盯著書本,聽了她的話,忙轉頭淺笑著,“梨花,我,我的荷包破了,你幫我做個新的吧。”

    李薇疑惑的挑挑眉毛,荷包大姐好象給他做了好幾個吧?不過即然有人能欣賞得動她的針線,她也樂得做一迴,表現表現,便點頭道,“好呀。”

    ……

    依然想要粉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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