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老李頭給了二十個錢兒,李海歆心裏頭高興,不是錢多少的問題,重要是那份心。想著就好,看在眼裏就好!

    用完午飯,老李頭去田裏轉悠,他又挑了五六趟水,把剩下的菜地澆了。

    看看到天色,已到了下午半晌,便又拿了斧頭去後麵那片竹林中。他年輕的時候跟著這一帶有名的簸箕王學過編簸箕的手藝。也曾編了拿去賣過,不過鎮上離家太遠,一次挑得少了劃不來,多了又賣不出去。再者這臨泉鎮一帶會這種手藝的人也很多,很多莊稼漢子看幾遍,也能編個七七八八,反正村子裏人不講究,能使就行。賣了兩三年覺得不如種地劃算,就不再去賣了。

    不過李家用的簸箕倒都是他編的。今兒趁著有空兒,心情又好,他尋思著再砍些竹子編幾個,再往前不到一個月就該收麥子了,到時候正好用上。

    可他的好心情僅僅隻持續到傍晚那娘幾個從大青山迴來。

    李王氏的臉色是從未有過的黑沉,何氏臉色木木的,下了車也不瞧人,徑直往西屋走。春桃和兩個姑姑的臉色也不太好,許氏倒是臉上笑吃吃的,不住的往西屋瞄。

    李薇窩在二姐春蘭的懷裏,小眉頭皺著,這架式是自已娘親惹老太太生大氣了?!應該不會吧?!自己的娘自己還是知道的。心裏頭是有怨,也不是小怨,是大怨!可是為了她們幾個,她能忍,就是再難受她也能忍。

    許氏笑吟吟的問:“娘,晚飯想吃什麽?”

    李王氏扭著撇了她一眼,“隨便!”蹭蹭蹭的去了堂屋。

    海英迴頭狠狠瞪了她一眼。就連海棠也拿眼撇了他也一眼。

    許氏討了不自在,鼻眼嗤了一聲,叫著春峰春林去東屋,嘴裏嘟噥:“是我讓她去抽簽兒的?”

    李海歆轉身往西屋走,春桃跟了過去,二姐春蘭抱著李薇也跟了過去。

    屋裏,何氏背對著門口,躺在炕上,肩頭一抖一抖的。李海歆溜著炕沿兒坐了,拍她,“孩子娘,到底咋啦?”

    何氏不理睬,隻是低低的哭著。

    李海歆又說,“哎,孩子都看著呢。別哭了。”

    何氏仍隻是小聲的哭著。院中響起李王氏大聲叫許氏做飯的聲音,似是聽到何氏的哭聲,把豬食槽子的敲得梆梆作響。

    春桃秀眉蹙得緊緊的,眼裏含著淚,過了許久,把淚兒一抹,一五一十把在外麵發生的事兒說了。

    原來

    ,到了大青山,她們先去趕了廟會,把繡花樣子賣了。春桃繡的花樣子,刨除去布和錢,一個能得三個大錢兒,二姑海棠繡得更好,能掙三個半兒。

    海棠和海英日日繡著,手裏已攢了六十來個花樣子。原先是賣給上門收花樣子的貨郎,後來聽說自己拿去鎮上賣,能多賣幾個錢兒,她們自過了年就攢著沒賣,一共賣得了二百個錢兒。春桃的花樣子雖然隻賣了六十個錢兒,心裏頭也高興得。

    李王氏樂得合不擾嘴兒,去山上拜送子娘娘的時候,路過一個道士擺的卦攤兒,說是什麽鐵口直斷。李王氏一時高興就非讓何氏抽上一簽兒。

    何氏說不用白花這個錢兒,去山上求也是一樣的。李王氏不同意,非讓她抽。

    何氏無奈隻好由著她抽了一個簽兒:“命裏有時終會有,命裏無時莫強求。”

    李王氏不懂,讓道士給解解簽兒,那道士張口要十個錢兒,李王氏當時就沉了臉兒,嫌貴,好說歹說,道士給降到五個錢兒,拿過簽兒問她們求什麽。李王氏說是求男娃兒,那道士笑了一下,把簽往簽筒裏一扔,說,這位大嫂命中無子,別再算啦!

    就這樣,李王氏花了錢,又得了道士這樣的話,心中有氣。刮刺何氏幾句。何氏本就因沒男娃兒心裏頭硬氣不起來,偏她又是個要強的,心裏頭更是堵得不行,李王氏說這些話時,哪裏還能陪得起笑臉兒!

    李薇在心裏直罵那個臭道士,一句似是而非的話,人家給錢少了,他給解這麽個爛簽出來!

    李海歆知道了緣由,臉也黑了下來。“唿”的站起身子,就往外走。何氏覺察到,猛的坐了起來,叫:“孩子爹,你幹啥去?”

    李海歆一腳踏在門檻子上,臉兒衝著外麵,好一會兒才迴過頭,臉兒木著,“你歇著吧,我去看看前院收拾那兩棵竹子去。”

    何氏抹了把眼淚,歎了口氣,下炕趿鞋子,“行,你去吧,我也去茅屋看看雞。”

    抬頭對上梨花的黑溜溜清澈澈的大眼睛,剛抹去的淚兒又湧了出來,一把抱過臉貼在她心口處肩頭聳動著。李薇伸出小手,摸上她流下的一串串滾燙的淚,另一隻小手放在她頭頂輕拍著。雖然看起來隻是小嬰兒無意識的動作罷了。

    她柔嫩的小手貼在何氏臉上,象是在給她抹淚兒一般,何氏隻覺得一顆心都要化了。

    春桃眼裏的淚也不住的往下流,輕扯何氏衣角,“娘,小妹在哄你呢。”

    何氏抬

    頭,含淚帶笑,湊過去親李薇的小臉兒,嘴裏念叨著,“娘的乖女兒真乖,就是給個兒子也不換!”

    李薇拍舞著小手嘎嘎嘎嘎的笑了,刻意笑得十分的響亮。

    何氏抹了把眼淚,臉上有了笑,又親了親她,“晚上跟娘睡哦,娘好久沒抱梨花一塊兒睡了。”又親了幾親,把她交給春桃。

    李薇看著何氏象是去了茅屋的方向,心裏頭安了些。轉過頭故技重施,又哄春桃。

    心裏頭把李王氏咒了個千百遍。

    李家晚飯是在默默無聲中用完的。又早早的各自歸屋,一彎上玄月早早沉了下去,外麵烏黑的一片,李薇被何氏護在裏側,她則被孩子爹半抱在懷裏。

    李薇知道,那一夜,他們許久許久都沒睡著,可兩人誰也沒說話。

    第二天,李海歆把原本打算編簸箕的竹子都改編了魚簍子,編了三個大大的魚簍子,扛著出去了。迴來後又開始在梨樹下那片空地上挖坑,挖了個一米深兩米長寬的方坑,一言不發的往裏麵挑水,李王氏問他幹什麽,他也不說。

    李薇看得出來,李王氏還是有點怯大兒子黑臉兒的。

    老太太下午的時便對她娘略緩了緩臉色。

    傍晚的時候,李海歆帶迴來十來條掌長的小魚,放養到水坑裏,又教春柳幾個沒事尋著些菜葉子,嫩樹葉,青草撒進去喂喂。

    入夜後,李薇還是跟著何氏睡,她爹李海歆把她抱在懷裏逗她,“梨花以後天天有魚湯喝了。”何氏靠在炕頭,臉上帶著一絲笑,逗她,“你是最有福的,姐妹五個,你爹最疼你,長大了可要好好孝敬你爹。”言語之中頗有怨意。

    李海歆笑著湊近何氏,將她環在懷中,“還有怨呢。”

    何氏沒吭聲。

    李海歆沉默了一會兒,又說,“你要想生咱還接著生。就是再生個丫頭,咱也一樣養活。要是不想生,咱就不生了。沒兒子的人家多了去了,就不過日子了?”

    頓了一下,又說,“咱大娘娘家不也是沒兒子,日子不照樣過?過得還比咱家紅火呢。”

    李海歆口中的大娘娘就是老李頭的親大嫂。隻有兩個女兒沒兒子,兩個女兒嫁的雖都是平常的莊家戶,可女婿老實能幹,而且李海歆這兩個堂姐,在家做閨女時,沒少幫襯著她娘和奶奶吵架鬥法,練就了一副潑辣的性子,把自家男人管得服服帖帖的,春耕夏割秋季收播,兩個堂姐堂姐夫忙完自家忙娘家,逢

    年過節不是錢就是衣的,老兩口的那五六畝的基本不用自己去幹活,家裏養了五六頭豬,十來隻鵝,二十來隻雞,日子過得很是滋潤。

    何氏好半晌才歎口氣,“還生什麽?都到這份兒上了,盼兒子的心也淡了。要真是個兒子還好,要再是個女兒,你娘還不得學著你奶奶逼你休妻另娶?”李海歆奶奶當年逼著李海歆大伯休妻另娶的事兒,鬧得整個李家村滿村皆知,何氏還沒嫁過來就聽說了。

    李海歆臉兒一沉,“瞎說!咱莊戶人家哪興這個?”

    何氏笑了笑,抬起身子,抱過李薇架著她的小胳搏,讓她練腿勁兒,“就當我是瞎說。反正我是打定主意不生了。”

    李海歆雙手抱著,平躺下,盯著房梁看了好一會兒,才說,“老三的事兒爹說麥收後就說。你再忍些日子吧。”

    何氏逗著李薇,玩笑似的說,“都忍了十來年了,還有什麽不能忍的。”

    李薇強打著精神,配合她娘親玩了一會兒,困意湧上,不知何時睡著了。睡之前,耳邊淡話還在繼續著……

    夜裏她做了自來到這時空的第一個夢,夢中是一片竹子掩映的白牆黛瓦大院子,院中有一棵海棠樹吐著粉嘟嘟的花兒,院子邊兒上還有一在片粉白的棠梨花叢,流水嘩嘩嘩嘩的作響,晚霞似錦,幾個姐姐在花叢中歡快的笑著,笑聲清脆響亮,直傳到天邊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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