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兒凝聚了全身的力氣,本打算一舉將武王撞倒,不成想不但沒如意,反而還落入敵手,被武王抱住了。


    小丫頭登時臉色大變,心慌意亂起來,忙拚命掙紮,手腳並用往外掙紮,口中喊道:“大壞蛋,快放開小爺,不然小爺讓人將你打得滿地找牙。”


    她在桃花村時,跟村子裏的孩子們野慣了,這些市井言語,早就學熟了。


    她又是個機靈的,很會看眼色,知道千柔不喜歡聽這些話,在千柔麵前時倒是知道守規矩,在李靖行跟前卻隨意很多。


    如今卻是羞憤焦急之際,蕾兒頭腦發熱,什麽都顧不上了,一張嘴,就是學慣的村罵。


    緋紅臉色大變,怕得不得了,忙悄悄打量武王的臉色,深怕他會對蕾兒不利。


    這可是武王,不但位高權重,還是赫赫有名的冷麵王,被個小孩指著鼻子罵,豈能不動怒?


    千柔卻知道武王絕不會怪罪,但蕾兒這樣失禮,做家長的不免麵上無光。


    再者,因為武王沒有坐視不管,給自己出了頭的緣故,她心底的怨氣已經消減了許多。


    她歎氣,本想訓斥蕾兒幾句,但還沒開口,武王已經將蕾兒抱起來,又好氣又好笑的道:“小小的姑娘家,怎麽一口一個小爺?誰教你的?”


    他一直都很喜歡蕾兒,自然沒有怪罪蕾兒之意,反而覺得這孩子有顆赤子之心,小小年紀就知道維護父母,很是難得。


    蕾兒拚命掙紮,立刻迴嘴道:“你管誰教小爺的?你害了小爺的爹爹,如今又抓著小爺不放,真是個大壞蛋。哼,你有膽就放小爺下來,小爺拿了彈弓來,親自跟你較量。”


    武王聞言,反倒也笑起來道:“好哇,被你這麽一說,我還挺期待跟你較量呢。”


    他在千柔麵前時,向來隻以“我”自稱,愛屋及烏,對著蕾兒也照舊沒用“本王”,覺得那稱唿太冰冷了。


    千柔見他一個王爺,卻說出這樣的話來,跟孩子一起胡鬧,嘴抽了一抽,再不能坐視不理,忙開口訓斥蕾兒:“蕾兒,你素來知道規矩,怎麽今兒個就知道胡鬧?”


    上去接了蕾兒,瞧了武王一眼,接著道:“這是尋常人家盼都盼不來的貴客,你這樣無法無天,橫衝直撞,怎麽得了?”


    武王忙道:“都是我的錯,說孩子做什麽?孩子年紀小,又是姑娘家,該嬌養才好呢。”


    千柔白他一眼,沒好氣的道:“你們男人就知道慣孩子,一點都不知道什麽時候該嚴,什麽時候該鬆。孩子就是一張白紙,得靠長輩塗抹上顏色,一味驕縱可不成,剛柔相濟才是正道。”


    武王受了她的白眼,反而覺得歡喜。


    他最怕千柔心中有怨,眼中有恨,不搭理自己。


    剛才她那樣冷淡疏離的態度,深深刺傷了他的心。


    如今,她娓娓而談,雖是在批評自己,但言語中卻少了冷淡,反而讓人覺得,她將自己看成了朋友,才肯說出這樣的話來。


    於他而言,得到她是遙不可及的夢,但能與她相對,得到這樣的對待,已經是幸事了。


    千柔說完了,見他反而露出笑容,似乎一點都不介意自己的白眼,有些無語起來。


    她便不再瞧武王,板著臉向蕾兒道:“你自己反省一下到底錯沒錯,等你爹爹好了,我再尋你問話。”說著,便將蕾兒放下,讓她自己迴屋去。


    蕾兒滿心不服,但見她臉色不好,又擔心爹爹,便癟著嘴沒有反駁,卻不肯走,在李靖行床榻邊坐著,盯著李靖行瞧。


    武王見她安靜下來,小小的人兒眉眼玲瓏,隻覺得格外好看乖巧,便笑道:“不錯,這才是姑娘家應該有的樣子,很逗人喜歡。”


    他心裏一直想成就蕾兒和崇光的姻緣,如今說話時,不自覺就帶了幾分公公看兒媳的心態。


    千柔橫他一眼,沒迴應他的話,隻是道:“王爺為我出了頭,有心了,王爺乃大忙人,我這裏又簡陋得很,不敢多留。”


    按理說,她該向武王道謝,感謝他提前安排了趙四安一眾侍衛,才使自己幸免於難。


    但她心裏一則擔心李靖行的傷勢,沒心思謝來謝去,二則,也是想作一作,對他冷淡一些。


    她並非是非不分,心裏清楚今天的刺殺跟武王沒什麽關係,全是秦王的私心在作祟。且武王一直對她很好,可以說時時刻刻都以她為先。


    理是這個理,但還是忍不住想,若是沒跟他相識,自己的日子,必定會安寧許多,少許多風雨吧?


    這個男子的深情,一直都不是她想要的,也不是她能承受得起的。


    因為他,因為這份情愫,她承受了很多。


    她有些怨他,又忍不住憐憫他,不願讓他對自己傾注太多的關注和刻骨的情思,為情自苦。


    人心都是肉長的,尤其武王心高氣傲,更不是個能受氣的主兒。


    不久之後,他會是太子,走到那裏都是一唿百應。


    這樣的男子,見自己屢次冷言冷語相待,再火熱的心,隻怕也能慢慢淡下來吧?


    這樣想著,她便下定了決心,今後一定要冷著他一些才好。


    見她直接開口趕人,武王愣了一下,才道:“你不願留,我走就是了,絕不敢煩你。”言罷,深深看她一眼,才轉身去了。


    臨去前那一眼,帶著惆悵、憐惜、自責、傷感,唯獨沒有冷淡。


    她歎息,隻覺得無可奈何,轉首看向床榻上的夫君,所有心思便都收了迴來。


    過了一會兒,見蕾兒呆呆坐著,盯著李靖行瞧,一臉可憐巴巴的模樣。


    千柔不由得生出不忍之心,忙勸蕾兒道:“你爹爹沒事,你在這裏坐著也做不了什麽,不如照舊到園子逛去,等你爹爹醒了,我讓人將你喚來。”


    蕾兒不肯走,軟聲道:“我在這看著爹爹,陪著娘親。”


    千柔聽了這句話,一顆心都要化了,忙笑著道:“我們都在這裏,浩兒沒人陪呢。娘親交給你一個任務,你去將弟弟照顧好,做個好姐姐,成嗎?”


    蕾兒聽了這才答應下來,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衝千柔道:“娘親放心,我保證完成任務。”


    千柔雖心中焦慮,但見她一副小大人的模樣,不由自主笑了兩聲,讓妙音送她出去。


    過了一會兒,又有丫鬟進來報,說是皇上打發內侍來了,還賜了些東西。


    千柔提不起精神來,便直接看著緋紅,讓她出去打點。


    緋紅忙忙應了,去見了內侍,客套了一番,又給了一百兩銀子當打賞。


    剛將宮裏內侍打發走,迎麵見尹青雲來了,緋紅自是大喜,忙恭恭敬敬應了出去。


    等到了屋裏,千柔正拿濕毛巾給李靖行潤唇,見他進來,忙起身行禮,口中道:“有勞尹大哥跑這一趟。”


    尹青雲擺手,示意她不必跟自己客氣。


    因知道千柔心中焦急,他便沒有寒暄,直接上去看李靖行的傷勢。


    等忙完了,他微笑道:“情況很穩定,隻要熬過今晚,蘇醒過來,自然就無礙了,郡主不必擔心。”


    千柔見他的說辭跟孟大夫一模一樣,不由得放下心來,欠身道謝道:“多謝尹大哥。”


    尹青雲擺手道:“這算不得什麽,你為人處世我最敬服,又與內人是閨閣好友,便是武王不派人請,我自己也打算來一趟的。”


    頓了一下,瞧著千柔的臉色,語帶好奇的道:“你與李二公子是在家門口遇襲,怎麽這世上竟有如此膽大包天的人?你可知道這事兒是誰幹的?”


    千柔長歎道:“此事說來話長,我真不知該怎麽解釋。”朝尹青雲歉意笑了一下,接著咬著唇道:“並非我不信任尹大哥,但此事牽連甚廣,尹大哥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顯榮帝已經出手懲罰秦王,但這並不代表他會公布這件事兒是秦王下的手。


    事涉皇室,千柔不能不加倍小心。


    尹青雲絕頂聰明,又常年在宮闈行走,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猜到事情必定不簡單,不由得暗自心驚。


    他忙道:“我隻是隨口問一下罷了,你覺得為難,就沒必要說了。”


    千柔聞言甚是舒心,忙又謝了,瞧著尹青雲問道:“我瞧夫君的傷口很深,好起來必定很艱難,不知尹大哥可會縫合之術?”


    尹青雲吃了一驚,茫然道:“縫合之術?這幾個字我從未聽說過,不知郡主從何處聽來的?”


    千柔忙掩飾道:“我在江南住時,曾跟夫君去茶樓遊逛,從旁人那裏聽來的。”說著,又皺眉露出苦思的模樣,側首道:“嗯,我想一想,當時那人說了,他曾經受過重傷,被強盜劃了七八刀,渾身都是血,倒在破廟裏,本以為必死無疑。沒成想上天垂憐,遇上了個大夫,拿針在燈上燒了,取羊腸線為他縫合傷口。”


    尹青雲倒抽一口氣,忙問道:“後來呢?那人救活了嗎?”等問完了才想起來,剛才千柔言語中透露的意思,這樁事兒就是那患者講的。


    他忙笑道:“瞧我真是暈頭了,盡問些傻話。不過,郡主若是不忙的話,能否將細節給我講一遍。”


    千柔滿口應諾:“我正想留尹大哥,幫著照應夫君,若尹大哥願意的話,還請留下來,我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他的心態,千柔倒是能理解。


    尹青雲醫術頗高,但所學的都是尹家祖祖輩輩積累下來的經驗,並沒有取得別的突破。不止是他,可以說,大燕杏林界都沒有縫合這個概念。


    遇上重傷之人,不過是上點藥,把傷口包紮一下,盡人事聽天命。


    如今自己這番話,可以說給他打開了一扇窗戶。倘若他能應用好,來日,不知會有多少人受益。


    尋常百姓,自然不會遭受多少刀劍砍傷,但戰場上,這事兒再尋常不過了。


    若將這技藝發展好,來日在戰場上,不知能挽救多少將士的性命。


    再者,這縫合術若是發展起來了,還有不少情況,也是能用的。比如孕婦難產,或是重病身體長了瘤子什麽的,緊要關頭,也能試一試,施展新法子,或許能撿迴一命也說不定。


    倘若自己的提點能惠及終生,起到一點作用,千柔很情願將自己所知道的全部說出來。


    尹青雲見她應允了,興奮得直搓手,忙道:“郡主放心,我已經讓人到太醫院告了假,這兩天就在這裏幫著照應李公子。”


    千柔道了謝,輕咳一聲,眼角餘光瞧著李靖行,口中開始講述自己所知的醫術知識。


    她娓娓道:“因為我也是從旁人那裏聽來的,細節隻有這麽多,但那人特意提過,他遇上的那大夫縫合時,將手洗得幹幹淨淨,還用烈酒浸泡過,所用的各樣工具,也拿烈酒浸泡,為的是保持清潔。這道理我起先不明白,後來一想,那些東西得跟人接觸,若不小心些,豈不會讓傷口生膿惡化?如此一來,不但傷口好得慢,那患者說不定還會發燒生重病,難逃死劫呢。”


    尹青雲連連點頭:“有理。”


    千柔又道:“至於為什麽用羊腸線,據大夫說,是因為用這種線給人縫合後,這線會長進身體裏,傷口好得快,不需要拆線,十分神奇。”


    尹青雲忙問道:“那人的傷口,你可瞧過了?”問完了立時醒悟,以千柔一介女流的身份,如何能去瞧別的男人的身體,自己又失言了。


    他訕訕笑道:“今兒個我暈了頭,郡主別怪罪。”


    千柔知道他真的對醫術上心,才會顧此失彼,微笑道:“沒事,我豈會為了這點小事,怪罪尹大哥呢?我所知道的,已經告知尹大哥了,可惜找不著那個大夫,不然,必定更能事半功倍。”


    尹青雲露出自信的神色,微笑道:“沒事兒,找不著那大夫沒關係,有你的指點,來日我必定能將這縫合術琢磨出來。”頓了一下,又鄭重躬身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今兒個多謝郡主了。”


    千柔擺手道:“我們相識幾年,謝倒不必,但我有個要求,還望尹大哥應允。”明眸一轉,鄭重道:“來日若有人問起這縫合術的來曆,尹大哥隻說是自己想出來的,不必提我的名字。”


    尹青雲一臉震驚:“這事兒本就是郡主想出來的?我如何能占據郡主的功勞?且這技藝發展好了,活人無數,來日的榮耀必定難以想象,我可不敢領受。”


    千柔不為所動,搖頭道:“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我一個女流之輩,要那麽多虛名做什麽?再者,我隻是動動嘴皮子罷了,具體怎麽做,得尹大哥自己苦心琢磨,這功勞歸於尹大哥,真真實至名歸。”


    看著欲言又止的尹青雲,揮手道:“好了,這事兒就這麽定了,尹大哥若不肯答應,就是瞧不起我,沒拿我當夢瑤的好友。”


    尹青雲見她將話說到這份上,隻得將滿腔的話咽了迴去。


    因為千柔的話為他開辟了新世界,他心情激蕩,又萬分激動,便有些口不擇言:“郡主如此待我,我也沒什麽好迴報的,隻跟郡主承諾一句,今後但凡用得著我,隻管派人來喊,我必定不敢推辭。”


    他絲毫沒想到,自己這番話,有幾分咒人生病的意思。


    千柔嘴抽了一抽,忍不住道:“我真是謝謝你了,我謝謝你全家。”


    尹青雲忙想說不必客氣,其後見千柔神色不太對勁,恍然明白過來,自己又失言了,恨不得抽自己兩巴掌。


    千柔倒不是迷信之人,吐糟了一句後,便道:“我所知的都告訴尹大哥了,唔,我突然想起另一樁事來了。”


    她歪著頭,露出沉思的神色,接著道:“我住的那桃花村,之前有個孕婦難產,想了很多法子,但孩子就是生不下來,最後,那孕婦竟然讓自己的夫君將肚子剖開,說是與其一屍兩命,不如讓孩子活下來。那男人起先不肯,後來被妻子屢次央求,又見妻子隻有出的氣沒有入的氣,隻得狠下心來,照妻子的意思行事。上天垂憐,那孩子竟然活著,孕婦卻立刻就去了。”


    尹青雲還不以為意,歎息道:“自古女人生產都是闖鬼門關,她運氣不好,遇上這種事,誰都救不了。”


    他說完,想起千柔是女子,來日必定還會再生育的,忙接著道:“不過郡主是不用憂心的,已經平安生了一兒一女,來日再生產也必定會很順利。”


    千柔本是想提點他,見他沒往這上麵想,隻得道:“我是想說,當時若有大夫給那孕婦開刀,再縫合傷口,好好調養著,她未必會死呢。”


    尹青雲聽了這話,先是一驚,其後眸中亮度驚人,張嘴道:“郡主的意思是,這縫合術若是用得好,將來還能救難產的孕婦嗎?”


    他說著在屋裏踱步,口中喃喃道:“理是這個理,若真能成為現實,產婦難產一屍兩命的事兒必定會少很多。”


    千柔見他一臉興奮,似乎躍躍欲試,不得不提醒道:“這隻是我的一點癡想罷了,倘若真想實施,得經過不少嚐試才行。別的不說,做這手術必是要先準備些麻藥,不然,產婦豈不要難受死?產婦掙紮起來,不但影響效果,還會留下心理陰影。再者,這可是活生生的人命,一個不小心,就會造成失敗。故而不但手術時得格外用心,之後的調養,也是十分重要的。”


    尹青雲邊聽邊點頭,等她說完了,笑著道:“迷藥不用擔心,我尹家有祖傳的,我自己重新研製改良過,效果很不錯。至於你說的其他事兒,我也會放在心上,慢慢摸索的。總之你放心,不將方法琢磨透,我是絕不會輕舉妄動的。”


    千柔忙道:“就算琢磨透了,動這種大手術之前,你也得跟那患者的家人將情況交代清楚,最好簽個契約,標明手術有風險,若出了意外,不能扯皮糾纏,不然,必定會有麻煩纏上身。”


    尹青雲詫異她竟然會想得這麽細,愣了一下,才歎道:“我一個男兒,又是學醫出身,不但見識不如郡主,就是心思,也不如郡主縝密。郡主若是男兒身,這朝堂上隻怕沒有旁人立足之地了。”


    千柔傻笑:“你這樣的誇讚,簡直是在給我拉仇恨,我受不起。”


    尹青雲不懂什麽叫拉仇恨,卻聽得懂受不起是什麽意思,忙道:“郡主若受不起,那就沒有受得起的人了。”說著,又誇讚了千柔一番,方才在屋子裏踱步,一副迫不及待、躍躍欲試的模樣。


    千柔見狀,猜到他想迴去摸索縫合術,便開口道:“反正這裏有大夫,尹大哥若是想走,自便即可。”


    尹青雲臉上閃過一抹猶疑,其後搖頭道:“已經說好的事,怎麽能變卦呢?再者,你指點我,幫了我這麽大的忙,我自當在這裏略盡綿力,守著李二公子才行,不然也太沒良心了。”


    千柔聽了,便沒有再勸,隻欠身道:“既如此,多謝尹大哥了。”


    說到底,她也是個自私的人,如今一心隻以李靖行為念,巴不得尹青雲留下來,於李靖行更有利呢。


    因為有了尹青雲坐鎮,她心底略微安定了些,這才有心思看著緋紅,問道:“除了夫君受傷之外,咱們家的車夫、護院、丫鬟可都安好?”


    緋紅忙迴道:“除少爺之外,柳絮的夫君也受了傷,奴婢已經安排孟大夫去瞧了。雖傷勢嚴重,但好在他功夫不弱,傷的是手腳,要害位置沒事。”


    遲疑了一下,接著道:“至於給少奶奶駕車的那車夫,被那些殺手殺了,一刀斃命。另外,這次殺手主要是衝少奶奶和少爺來的,妙音和其他幾個丫鬟坐在後麵的小車上,倒沒被波及,隻受了驚嚇。”


    千柔得知車夫死了,趙天利受了重傷,心情登時沉重起來,落淚道:“都是我連累他們了。”


    緋紅忙勸道:“身為奴才,自當為主子盡忠,好好護主子周全才是。”


    尹青雲也忙接口道:“此事又不是郡主願意的,如今這般倒是不必太傷心,多給點賞賜,安撫一下就是了。”


    這話聽著有些冷情,但事到如今,確實隻能這樣安排了。


    千柔勉強收斂了情緒,沉吟道:“緋紅你來安排,給那車夫家裏送四百兩銀子,再問一問他家的家眷,看他們有什麽心願,隻要能辦到,隻管給他們辦妥。至於趙天利那裏,將孟大夫安排過去吧。另外,玉欣公主、皇上不是送了不少東西嗎?你勻出一半來,送給柳絮,讓她給夫君好好補一補。”


    緋紅吃了一驚。


    千柔素來大方,但她沒想到,如今竟然會大方到這樣的地步。


    四百兩銀子的喪葬費,真真堪稱大手筆了。


    至於給趙天利的待遇,那就更讓人眼熱了。公主府、皇上送來的東西,哪樣不是價值千金?有些還有市無價,拿銀子都買不到。偏偏她一開口,就要給趙天利分一半。


    尹青雲也很吃驚,笑著道:“郡主也太大方了,弄得我都想來郡主身邊,給郡主幹活兒。”


    玩笑歸玩笑,緋紅知道千柔向來說一不二,且真的不怎麽在乎這些俗物,趙天利又出了大力當得起主子的恩典。


    她便行了禮,照千柔的意思行事去了。


    如此忙亂一番,便到了晚上時分。


    千柔讓人給尹青雲安排了晚膳,又將客房收拾出來,方便晚上住宿。


    至於兩個孩子,隻能讓奶娘們帶著了。


    千柔雖沒什麽胃口,但到底腹中還懷著孩子,不能太任性,強迫自己吃了小半碗飯,繼續到李靖行跟前照看。


    開始還好,他一直昏迷著,沒什麽事,到半夜時卻發起燒來,臉色通紅,嘴裏也開始說著胡話,因為聲音低,根本聽不清。


    千柔登時慌了神,忙命人將尹青雲叫來,又繼續以烈酒、冷毛巾等法子給李靖行降溫。


    眾人忙亂半夜,至清晨,李靖行終於燒退,睡沉了。


    千柔這才放下心來,讓人引著尹青雲,迴客房睡個迴籠覺。


    因這一整晚,千柔隻眯了一個時辰,妙音生怕她累倒,忙好言勸道:“少奶奶勞累了一夜,不如去歇一歇,奴婢在這裏守著,少爺一醒即刻喚醒少奶奶。”


    千柔哪裏肯,搖頭道:“我哪裏睡得著?隻有呆在這兒,才能略微安心。倒是你們隻怕撐不住,不如迴去歇著,換旁的丫鬟來伺候。”


    妙音隻得道:“既如此,奴婢陪少奶奶守吧。”


    千柔雖跟她說著話,但眼角餘光一直盯著李靖行,聽了她這話,正要迴答時,卻發現李靖行的眉心似乎動了一下。


    千柔不由得心中一鬆,又等了一會兒,聽得李靖行出聲呻吟,動了動手臂,睜開了眼睛。


    睜眼的瞬間,見晨光透過窗戶紙照進屋子裏,眼前的佳人一身月白衣衫,籠罩在淡淡的光暈中,坐在床榻邊,牢牢抓著自己的手,那樣熟悉,那樣美好,仿若夢裏。


    看著他終於醒轉,淚水瞬間滿溢,她笑著啟唇,沙啞的聲音中帶著深深的眷戀:“夫君,你終於醒了。”


    李靖行艱難點頭,朝她露出虛弱的笑容。


    千柔淚如雨下,再難壓抑心頭的擔憂和欣喜,用盡全力攥緊他的衣袖,湊到他耳邊道:“夫君,我好怕……”


    他安好,她的世界才安寧。


    他若不在了,這盛世於她,不過虛無。


    李靖行抬起手為她拭淚,眸中柔情溢滿,輕聲道:“別怕,我迴來了。”


    是的,迴來了。


    這樣的可人兒,他如何舍得下?這一輩子,都要陪著她伴著她,不讓她落淚,不讓她失去自己。


    千柔哭了一會兒,發泄完心底的驚懼惶恐,才忙問道:“你餓不餓?想不想吃東西?要不要讓尹大哥給你瞧一瞧再吃東西?”


    李靖行卻不答她的話,看著眼眸惺忪、玉容黯淡的千柔,心中十分憐惜,歎息道:“我才一天沒醒,你就將自己弄得這麽憔悴,該打。”


    千柔甜蜜微笑:“等你好了,任憑你責罰。”緊緊握著他的手,又道:“你要守著我,一輩子。”


    李靖行迴以一笑,重重點了頭。


    窗外晨光正好,屋內一對有情人相對而笑,眉眼間皆是刻骨的情思流轉。


    經曆了這樣的生離死別,彼此的情意更深了。


    他們是彼此的依靠,彼此的眷念,一輩子都是。


    妙音帶著笑容走出屋,要去安排李靖行的吃食,要去請尹青雲,要去告訴其他人,少爺沒事了……


    要做的事情很多,但她很歡喜,因為她知道,最艱難的時刻已經過去了,接下來,必定是晴空萬裏,再無烏雲。


    正帶笑走著,突然有人迎過來,語氣急迫的道:“小丫頭,你笑什麽?你們家主子醒了嗎?”


    妙音嚇了一跳,抬頭看時,卻是有過一麵之緣的趙四安。


    昨兒個那場殺戮,是趙四安趕來相護,妙音自是認得他。


    見是熟人,她定了定神,行了一禮,客氣的道:“大爺怎麽會在這裏出現?”


    趙四安撇嘴:“我在這裏守了一天一夜,你進進出出,竟沒瞧見嗎?”


    昨兒個的事,論起來他並沒有失職之處,但他心中不安,還是去了武王跟前請罪。


    武王倒沒將他怎麽樣,隻讓他帶著人繼續護著千柔,絕不能再出什麽意外。


    雖然秦王倒台了,但武王哪裏舍得讓千柔獨自麵對風風雨雨?自是要照之前那般,讓人遠遠護著她,心底才能安穩。


    武王沒責罰,反倒令趙四安越發愧疚了,便親自來錦繡園守著等著,好第一時間探清消息。


    他執意要在這裏呆著,被底下的人報到緋紅那裏,緋紅知道他沒惡意,加上才救了千柔,便做主應了下來。


    妙音卻一直沒在意趙四安,聽了他的問話,很誠實的點頭,承認道:“奴婢昨兒個忙暈了頭,確實沒瞧見大爺。”


    趙四安嘴一抽,暗自想,這丫頭,也忒實誠忒笨了。


    妙音不知他在吐糟自己,隻帶著笑繼續道:“至於我們少爺,的確醒過來了,少奶奶很高興呢。”


    趙四安點頭道:“那就好。”語未落,人已經拔地而起往外奔去,想即刻去稟報武王。


    妙音嚇了一跳,咬著唇道:“有門不走,卻要這樣,不怕撞上牆嗎?”


    耳畔傳來笨丫鬟的聲音,趙四安心神一散,竟然如她猜測的那般,悲劇的撞到牆上去了,登時悶哼一聲,頭腦發暈。


    偏偏那笨丫鬟不知道自己是罪魁禍首,還繼續道:“我嘴還挺靈的呢。”


    趙四安頭越發昏了,迴頭瞪了她一眼,才揉著頭掠身出了院子。


    等去了武王府,他一刻都沒耽擱,就將李靖行醒了的事報到武王那裏。


    武王卻猶疑起來。


    昨兒個與千柔相見的場景,一直在他腦海裏迴想著。


    千柔的幽怨、煩悶、冷淡,他心知肚明,但他心底的情意,卻不會因此減少半分。


    在他看來,是自己連累了她,她無論怎麽樣對待自己,都是合情合理的。


    他不怕麵對她的冷眼,但他不能不站在她的立場,為她著想。


    自己去得太勤,旁人閑話不說,就是李靖行,必定也會不滿的。


    他隻願她安好,並不想給她帶來過多的困擾。


    人是被他連累才受傷的,再者,昨兒個他去得急,並沒有讓人帶些補品什麽的,給李靖行補身子,給千柔壓驚。


    不去看一看,實在說不過去,但若派管事去,又顯得輕視千柔,同樣說不過去。


    想了又想,一個主意漸漸浮現出來,他眼前一亮,忙讓人將齊崇光喚來,正色說了一通話,命兒子前往。


    如此一來,就不會有閑話了,還令世人知道,他到底有多在意千柔。


    是的,已經鬧開了,他並不介意被人知道,自己有多愛那個女子。


    相反,他就是想讓世人看清這一切,不敢輕視她,更不敢對付她。


    最重要的是,那裏有崇光未來的媳婦兒。


    想起古靈精怪的蕾兒,他情不自禁笑了起來,覺得會是崇光的良配。


    千柔不是一直不肯答應這樁婚事,想讓孩子長大了自己選擇嗎?既如此,很該讓兒子跟蕾兒多接觸,從小就開始培養感情。


    這樣,將來長大了,孩子們自己情願了,千柔就沒話說了。


    而且,自小就是青梅竹馬,結為夫妻後,感情更和順一些。


    武王倒是一片好心,算盤打得很精,卻不知道,兒子齊崇光心中在滴血。


    父王召喚,齊崇光自是不敢耽擱,立刻就趕了過來。


    一照麵之後,就聽得父王開口,讓自己去一個叫什麽錦繡園的地方,給佳禾郡主送些東西。另外,還有一匣子絹花、小玉飾什麽的,是單給蕾兒小妹妹的,讓他一定要親自交給蕾兒,跟蕾兒多說幾句話再迴來。


    齊崇光整個人登時懵了。


    給佳禾送東西沒什麽關係,雖然近來父王與那佳禾郡主有一些流言,但齊崇光才八歲,還是孩子,這些話隻影影綽綽聽了幾句,根本就不怎麽懂,自然沒往心裏去。


    但那蕾兒,絕對是他的噩夢。


    初次見麵,她不但得了父皇的寵,還尿在他身上。更過分的是,他臉色略差些,父王竟然伸手要打他。


    之後,這名字一直被父王提起,讓他不厭其煩。


    前不久她迴京,父王也帶了他,悄悄去迎接,那小丫頭,真是好大的臉!


    如果可以的話,他一輩子都不想見那小丫頭片子,連她的名字都不想聽到。


    他心底是很想拒絕的,但對著父王冰山一般的臉,不得將滿腹的話咽下,默默點頭應了下來。


    那一瞬,他在心裏想,去就去吧,帶自己的心腹去晃一圈,見佳禾郡主可以,但那尿了自己一身的小女孩就免了,迴來編幾句話蒙混過去吧。


    不想武王是個體貼的,生怕兒子害羞,迴來不肯將見麵的場景講述一遍,特意指派了一個管事,陪齊崇光一起走這一趟。


    不能陽奉陰違,齊崇光隻能苦哈哈認命了。


    如夢遊一般進了李府,被人恭恭敬敬讓到廳裏,齊崇光說了幾句客套話,便說明來意,想親自去探望李靖行和佳禾郡主。


    丫鬟忙將他的話記下,進去稟報千柔。


    那時,李靖行蘇醒後,尹青雲已經過來瞧了,說命肯定是保住了,接下來隻需要細心調養就成了。


    千柔一顆心終於穩穩當當,在李靖行的堅持下,迴屋歇了一個時辰,又到他跟前照應,親自給他喂水喂粥。


    正膩歪著,得知武王的嫡長子來了,千柔吃了一驚。


    這時,她也有心情了,加上對齊崇光印象不錯,便讓李靖行好生休息,自己親自出來見齊崇光。


    照了麵,見過禮,千柔便笑道:“當初在江南時,我與小公子見過麵,小公子可還記得?”


    因為武王並沒有受封太子,如今,便隻能以“小公子”唿之了。


    齊崇光帶笑點頭,很從容的說明來意,又讓管事將幾個錦盒呈上,說明是武王指定自己送來的。


    到底是皇室出身,齊崇光一舉一動都很有風度,儼然能獨當一麵了。


    且他如今長大了些,褪了稚氣,坐在那裏眉眼清俊,清華貴氣。


    他的容貌,跟小時候比,有幾分改變,除了仍舊與武王相像之外,眉眼俊秀了許多,長得應該有幾分像已經過世的林王妃,氣質也跟武王截然不同。


    比起武王時常以冷漠示人,這小少年麵容卻要平和許多,唇角還有淡淡的笑容,給人如沐春風之感,瞧著越發惹人喜愛。


    千柔忙讓了茶,自己也端著茶喝著,暗自想,倘若浩兒長大了,也能有這樣從容自若的氣度,自己不知會多高興。


    正想著,卻聽得那如小君子一般的小少年開口道:“崇光有個不情之請,想見郡主的女兒一麵,有東西轉贈。”


    略帶幾分靦腆的聲音落進耳中,千柔一噎,口裏的香茶差點盡數噴出。


    總算她反應快,沒有噴茶,卻被茶水嗆著了,連聲咳嗽起來。


    一麵咳一麵想,現在的小孩不簡單,這麽點年紀,就知道拿東西送女孩了。


    又想,這少年為什麽要給蕾兒送東西呢?莫非當初在江南見了一麵,他就記下蕾兒了嗎?當時,蕾兒才半歲,這魅力,真是大得自己這個親媽都不敢相信。


    正胡思亂想,聽得齊崇光錯愕問道:“郡主,你怎麽了?”


    千柔止住咳嗽,忙迴道:“沒事,被水嗆著了。”


    齊崇光愣了一下,才如常微笑,接著道:“父王親自命人備了表禮,讓我一定親自交給蕾兒妹妹,問妹妹是否喜歡。”


    齊崇光人很聰明,也知道進退,心底再厭惡蕾兒,但在人前,基本的禮儀還是能守的。


    千柔恍然明白過來,感情自己想多了,這送禮的事兒,跟齊崇光一點關係都沒有。


    她便道:“蕾兒在後院玩耍,我讓人將她喚來吧。”


    齊崇光忙搖頭道:“不用了,讓人帶路,我自己去就成了,郡主姑姑,你忙自己的事兒吧。”


    他必須做足姿態,不然,迴頭必定會被父王責怪,批評自己自恃身份,沒按要求做到平易近人。


    千柔聽了,本想陪他同去,心底又掛著李靖行該吃藥了。


    雖然有丫鬟伺候,但千柔還是覺得,自己親自去照顧,更能讓夫君心暖一些。


    再者,小孩子們有自己的世界,有自己的交流方式,她沒必要多摻和。


    故而猶豫了片刻,她便微笑道:“既如此,我讓人領你去就是了。”說著,便看向身側的妙音,讓她親自領路。


    妙音連忙應下來,恭恭敬敬引著齊崇光一行人,往園子裏尋蕾兒。


    這時,小魔女蕾兒正在給弟弟和小夥伴芳儀做示範,教他們該怎麽爬樹。


    昨兒個見到李靖行躺著一動也不動的場景,她嚇壞了,又聽武王承認是自己害了李靖行,蕾兒十分氣憤,才會做出撞武王的舉動。


    今兒個一早,得知父親醒了,且沒有大礙後,蕾兒歡喜得一跳三尺高,親自去瞧了後,便放鬆了心情,帶著弟弟和緋紅的女兒芳儀,一起到園子裏撒歡。


    幾個孩子,自是有奶娘們跟著的,但奶娘們都是三十來歲的人了,根本比不過孩子們的精力。


    再者,蕾兒又是個精怪的,園子裏花木又多,她牽著弟弟,哄著芳儀,東躥西跳,很快就跑進隱秘處,按自己的想法耍了起來。


    妙音帶著齊崇光進來後,隻尋到了坐著歇腿的奶娘,卻沒見著小主子。問時,奶娘紛紛說與自己不相幹,是小主子們太厲害太愛折騰了,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見了。


    見她們不但不反省,還推卸責任,妙音臉色發沉,卻知道形勢不合適,不敢發作,隻皺眉道:“還傻站在這裏做什麽?還不快去找?”


    奶娘們這才醒悟,如無頭蒼蠅一般在園子裏亂跑起來。


    齊崇光卻是自小習武,耳朵挺尖的,很快就聽出,不遠處有不尋常的舉動。


    不知怎的,他心中突然湧出一抹好奇來,想瞧一瞧那小丫頭片子在耍什麽花樣。


    心裏想著,他循聲往一旁走了過去。


    走近了,隻見一顆柳樹下,站著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孩,另有一個一歲左右的小男孩,正一起揚著頭嗎,眼巴巴朝樹上看。


    那女孩,卻根本不是蕾兒。


    見他來,那大些的丫頭片子就喊道:“小姐快下來吧,有人來了。”


    齊崇光訝然,也抬起頭看時,卻見有個身著緋色衣衫的小女孩正掛在樹枝上,瞧著似乎是蕾兒的模樣。


    聽得喊聲,她雙手抱住樹幹,“吱”的一聲就從樹上滑了下來,動作一氣嗬成,讓人歎為觀止。


    齊崇光長到這麽大,還是頭一次看見女孩爬樹,尤其那女孩才四五歲,動作熟練無比,不由得驚呆了,瞧著那眉眼靈動、頭發略有些淩亂的女孩兒,說不出話來。


    他認識蕾兒,蕾兒卻是頭一次見他。


    雖然爬樹被人抓著,但因為是陌生人,她根本就不怕,仰著頭打量著齊崇光,眼珠子一轉,問道:“你是誰?”


    ——昨天她太擔心李靖行,又被武王說的那番話驚住,根本就沒注意武王的長相。


    後來雖被武王抱住了,但那時她一直在拚命掙紮,又被千柔責怪,更沒心思瞧武王長什麽樣兒。


    齊崇光聽了她這句話,心中登時滿不是滋味,皺眉道:“你不記得我了?”


    敢情,這小丫頭片子將自己的生活弄得亂七八糟,時不時就要被父王拉出來溜達一圈,但人家對自己,卻根本就沒一點印象呀。


    蕾兒歪著頭,疑惑的道:“我該認識你嗎?”


    齊崇光默然,恍然想起來,自己的確有些昏頭了。


    自己與這小丫頭片子,隻在江南見過一麵,那時她還在繈褓中,不記得自己是正常的。


    至於自己,卻是在她迴京時,瞧見過她的模樣。


    他想到這裏,不由得失笑起來,覺得不知怎的,到了她麵前,自己似乎笨了很多。


    正想著,見那小丫頭盯著自己,眸色亮了起來,笑眯眯的道:“不過,你挺好看的,是我見過的男孩裏最好看的。”


    她這話說得很誠懇,讚美之意溢於言表。


    她在桃花村時,跟一大幫孩子瘋玩,那些孩子都出自尋常百姓家,長得尋常,唯一出色點的,便是從城裏過來探親的陳秀之。


    迴到京城,倒也見過李府的堂弟們,但都是小屁孩,比她還小呢,蕾兒自然瞧不上。


    如今瞧見這突然出現的大哥哥,蕾兒覺得,自己所知道的詞語,竟沒一個用得上。


    一定要找一個合適的詞語,隻能用“好看”二字。


    的確,齊崇光長得很俊秀,很好看。


    少年生了一雙星眸,看人時眼波流轉,似乎帶著如水的溫暖,笑起來如彎彎月牙,令人直覺得春風拂麵。至於挺直的鼻梁、厚薄適中的紅唇,也長得恰到好處,令人感歎,造物主實在太厚愛他,竟然讓他美好得不可思議。


    武王與林王妃都是人中龍鳳,齊崇光的長相,在同齡人中算是翹楚,更別提蕾兒年紀小,見識少,又極愛容色好的,自然一見就覺得好看異常,沒人及得上。


    齊崇光臉上的淡笑掛不住,變臉又突兀,神情僵住。


    這小丫頭片子在誇自己還是貶自己?如果是誇,自己是個男子漢,怎能用女裏女氣的“好看”來形容呢?如果是貶,那她神態未免太生動了,看著自己的眸子還透出驚人的亮光,仿佛星光熠熠。


    齊崇光心裏迷惑不已,竟分不清她到底是什麽意思。


    正發呆之際,突然見蕾兒朝他招手,示意他蹲下來。


    齊崇光愣了一下,才照她的意思俯下身來。


    旋即,蕾兒做了一個齊崇光做夢都想不到的動作。


    小女孩竟伸手挑起他的下巴,朝他擠眉弄眼,笑眯眯的道:“小公子,你真美,給小爺笑一個。”


    別問蕾兒為什麽知道這個調調,咳咳,千柔跟李靖行在閨房中時,常喜歡玩些角色扮演,弄些調戲與反調戲的戲份,被蕾兒撞到過一次。


    那次,他們玩的是富家子調戲村姑的遊戲,才剛起了頭,就被蕾兒撞破。


    小孩子嘛,天生好奇心強,立刻就跑到父母跟前問了一番。


    千柔臉皮薄,捂著臉沒說話,李靖行倒是撐得住,糊弄蕾兒,自己這麽做,是在誇千柔長得美。


    蕾兒立時就信了,記在心裏。


    隻可惜,這些話,她一直沒找到施展的空間。


    今兒個,瞧見了俊秀如玉的齊崇光,倒是想起來了,情不自禁就照李靖行的做法行事。


    不過她還算聰慧,沒有生搬硬套,知道將“小娘子”改成“小公子”。


    饒是這麽著,齊崇光也氣得臉色一變,簡直想拍她一巴掌。


    蕾兒見自己說完了,眼前這男孩卻沉下臉來,忙仔細迴想,加了一句:“要不,小爺給你笑一個?”說著果然揚起唇,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這都是什麽亂七八糟?齊崇光徹底暈了。


    旁邊的芳儀是個安靜性子,一直瞧著沒說話,浩兒卻當他們在打鬧,樂得直拍手。


    聽到一歲小屁孩格格的笑聲,齊崇光臉越發綠了,吸了一口氣,決定不理會蕾兒的瘋言瘋語,直截了當推開她的手,站起身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乃齊崇光,我父王是武王,我受他之命,給你送一個盒子,你快收下,我得迴去了。”


    這一大段話,蕾兒隻主意到“我父王是武王”這幾個字,登時臉色大變,皺眉道:“你是武王的兒子?是昨天來過那人的兒子?”


    齊崇光點頭,揚起了頭,露出了笑容:“之前你不知道我的身份就算了,如今知道了,還不跪下來行禮?”


    齊崇光時不時也會出府走動,但凡擺出身份,遇上的人無不恭恭敬敬,無一例外。


    蕾兒嘿嘿一笑:“行啊,我送你一份大禮。”一麵說著話,一麵如昨兒個那般,略低了頭,如小豹子一般朝齊崇光撞去。


    齊小公子正高傲地仰著頭,等著小屁孩朝自己低頭,匍匐在自己腳下。


    正美滋滋想著,哪裏料得到小屁孩竟會來這麽一手,登時被她撞個正著,往後退了幾步,不成想,身體竟撞上後麵的樹幹,登時又是一聲悶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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