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王父子離開後,千柔的生活又恢複平靜了。


    他們這次過來,因為是微服來的,也沒有幾個丫鬟上前伺候。知情的那幾個,忠心嘴又嚴,因此並沒有什麽閑話傳出去,這倒合了千柔的意。


    本來嘛,住在鄉下,就該有住在鄉下的樣子,身份什麽的,提出來隻會讓生活變得拘謹。


    他們在桃花村住了這麽久,除了白嵐雲知道底細之外,其餘人並不曉得千柔是郡主,也不知道李靖行是侯門公子,隻知道,他們是才能京城搬來的,家境頗不錯,心地也心善,很願意憐貧惜弱。


    江南民風淳樸,桃花村村民見他們這一家子和氣好相處,自是傾心接納。


    轉眼已經是九月初,秋高氣爽的好天氣。天亮剛沒多久,金黃的陽光就升了起來,把滿是結著實沉穀子的稻穗的田地照得一派金黃耀眼。


    秋天是豐收的季節,也是學子們趕考的日子。


    生了孩子後,千柔在蕾兒身上花的時間更多些。如今趕上這樣的大事,千柔自是要以夫君為重,忙著給他準備衣衫和各樣吃食。


    學業上自己無能為力,能做的,不過是讓夫君沒有後顧之憂罷了。


    這日晚間時分,李靖行從書院迴來,一進房,千柔就走上來牽著他,婉聲道:“夫君,快隨我來。”


    素日裏這個時候,千柔都是抱著孩子在逗,如今卻變了模樣。


    李靖行自是愕然,伸手揮退在房中伺候的丫鬟,凝睇著愛妻的嬌顏,忍不住調笑道:“怎麽,知道我明天想走,舍不得了,想纏著我鬧一場嗎?”


    抬手撚著愛妻的耳垂,隻覺得愛不釋手,湊在她耳邊道:“娘子,別著急,我也想要的,但得先吃飯,夫君才能有心有力。”


    千柔紅著臉,白了他一眼,這個色胚,還讀聖賢書呢,整天滿腦子想什麽呢?


    李靖行最愛她含嗔愛嬌的模樣,見狀越發愛極了,扯著她好一陣揉搓,直到她嬌聲嗬斥才作罷。


    千柔緋紅著臉,將他牽到窗下。


    “各樣事宜,我已經請教過林師娘了,都打點好了。她說,進考場那天要穿新衫,討個好吉頭。該穿的衣服,我都讓人準備好了,裏衫是吸汗的棉衣,外麵的衣衫也不華貴,以舒適為主。這包袱從頭到腳都是新的,你讓明石帶著,那天打開穿上就好,一點都不用操心。”千柔指著幾個已經包好的包袱,細細囑咐,“鞋襪我都配好了,不用費心找。你得提前去城裏候一天,客棧什麽的,也都定好了。雖離考場遠了一點,但勝在清靜,隻用趕半個時辰的路就能到。”李靖行看了看那幾個繡著“祥”字的包裹,輕輕頷首稱好。


    千柔又道:“進了考場,得備些提神的藥,遇上困乏時,好抹在額頭,還有參片、止瀉散,也得備上一些,驅蚊的香囊也有,都已經打包好了。你在裏麵的吃食,我也準備好了。因為貯存不便,我準備的都是好放的吃食。菜是鹵好的雞腿、豬蹄、牛肉,主食是烤饅頭片、發麵餅,都是我帶著柳絮做的,很幹淨的。”


    “開始三天,你就吃這些東西。剩下的日子,就隻能吃糕點了,另外有一些肉脯、果脯,味道還不錯。這糕點是你愛吃的桂花糕,太陽底下曬幹了,用油紙包著,可以放十多天都不壞。裏麵不許私自動火,給你帶上幾十兩銀子,找看守的人買熱水喝。我知道這樣委屈你了,但也沒法子,你熬過這幾天,迴來我給你準備一大桌好菜。”


    大燕趕考,得連考九天八夜。


    這九天,吃喝拉撒睡都在貢院,不得出入。若是有撐不住的,直接就被刷下來了。


    一想到李靖行得跟一大群人擠在一起熬九天,千柔就有些心疼。


    但是,這大燕朝,就是這樣的規矩。旁人能過,李靖行自然也得撐過來。


    這時,千柔倒是有些慶幸,這一年多來,李靖行時不時習武了。


    因她之前在田莊差點遇險,雖然後來化險為夷,但李靖行卻十分愧疚,下定了決心要學點武藝,這樣才好護妻子周全。


    他倒是個有毅力的,言出必行,每日除了學業外,必定要抽出半個時辰打拳習武。


    素來書生都是一心隻讀聖賢書的做派,身體都偏向柔弱,不然也不會有書生弱不禁風之說了。


    成婚前,李靖行荒唐了幾年,仗著年紀輕,看上去倒是不錯,眼底卻長年累月帶著青色。


    成婚後,他收起了那些吃喝嫖賭的荒唐舉動,身邊隻有千柔一個女人,即便偶爾放肆些,也無可厚非。


    吃喝上,千柔十分注意,總是讓人給他弄溫補的湯湯水水,他自己又下定決心習武,倒是慢慢將身子養迴來了。


    多方努力下,如今他武藝雖沒什麽長進,但身體卻大有改觀,有了年輕人該有的朝氣。


    身體是本錢。


    以李靖行之前的身子骨,熬九天,必定承受不住。


    但如今,卻是不會有什麽問題。


    李靖行聽愛妻娓娓道來,將自己的飲食起居都打點妥當,心中溫意頓生。


    這些事情,千柔自是可以交給丫鬟來辦的,但她卻自己打點了。


    細微之處見真情。


    他的妻子,就是這樣愛他,時時刻刻將他放在心上。


    他也沒法不對這個小妻子好,他如此愛她,以後隻會讓她過好日子。


    轉眼見她朝他笑,眉梢眼角帶著溫婉嫵媚,他心中自得起來。


    縱然她光芒四射、名動京城又如何?縱然武王的舉止有異又如何?這個女子,是屬於他的,隻屬於他。


    在自己麵前,她隻是一個賢妻良母,隻是一個小女人罷了。在自己麵前,她總是柔情似水,從不妄自菲薄,也不妄自尊大,從不掩飾對自己的愛,也不矯揉造作,甚至有時間,還會放下身段討好自己。


    李靖行心中百感交集:她就這麽把他放在心坎上,不但心心念念為他準備各種東西,還溫柔看著自己,目光中帶著鼓勵,帶著期盼,帶著以自己為尊的傾慕眷戀。


    什麽是刻骨銘心的愛,什麽是兩情相悅此心不渝,這便是!


    他從未像此刻這樣,覺得自己對這個女子愛到骨子裏,覺得彼此之間已經血脈相連,不分彼此。她占據了他心中最柔軟的地方,融進了他的骨血,任憑是誰,都不可能將她的身影抹去。


    心中柔情滾滾,他伸手把她拉到膝上坐著,在她耳邊輕輕說:“我不在,你在家要好好的,將蕾兒帶好,自己也要休息好。”


    千柔頷首:“我知道,你不用擔心我,將自己照顧好吧。”


    抬手撫摸著他的臉頰,眸中柔情洋溢,淺淺笑道:“白夫子說,以你的能力,這次考秀才十八九穩。潛心苦讀多日,如今,到了展示的時候了。夫君,你進了考場,不必有太大的壓力,隻按平時的水平做題,打理好日常生活就是了。”


    她本想說,若是考不中也沒關係,下次重新再來就成了,卻又怕讓李靖行不快,便止住了。李靖行連連點頭,眸色熠熠生輝:“娘子,你放心,我必定不會讓你失望的。”


    千柔見他露出自信之色,隻覺得他整個人如等待出鞘的利劍一般,散發出動人的神采。


    看著截然不同的夫君,她隻覺得又驚又愛,軟聲道:“我知道,夫君,我等著你載譽歸來。”


    李靖行微笑,轉瞬卻湊近她,歎息道:“旁的都罷了,隻是我們成婚以來,從沒分開過,如今得分開好幾天,我真舍不得。”


    千柔凝視著他,輕輕道:“我也舍不得你,好在隻有幾天,忍一忍就過去了。”打疊起萬千柔情輕言細語撫慰夫君,好讓他輕鬆上考場,安然走出來。


    若說千柔,的確不怎麽在乎權勢,但心裏,卻也盼著夫君能高中。


    畢竟,生為男子,還是該有自己的事業才好。


    在這個時代,科考是最好的路子。


    再者,在這方麵,李靖行本來就有底子。他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在念書上也有天賦。雖然荒廢了幾年,但不可能完全忘記。隻要他肯用心,肯下苦工,還是能取得成就的。


    何況,自己雖有望夫成龍之心,但目標並沒有定得遙不可及。自己隻盼著他能考中秀才,得個舉人的功名就成了。


    在大燕,隻要是舉人,便能捐官。


    隻要夫君得中,哪怕官是捐來的也成。謀個實缺,多熬幾年,將來做出亮眼的成績,升遷指日可待。


    考功名是手段,讓夫君有寄托,有自己的事業才是目的。


    之前,他是侯門庶子,自己是侍郎庶女,身份地位上正相配。


    自己誤打誤撞,得了郡主的封號,打破了夫妻之間的平衡關係。


    雖然李靖行沒有提過,但千柔知道,他心裏不無自卑之感。


    若他真的高中,彼此的地位,倒是能慢慢對等了。


    如此,夫妻之間的日子,才能長久和順美好。


    次日,李靖行便帶著幾個仆從,進城趕考去了。


    千柔抱著蕾兒,與李雪茹一道送到村口,依依不舍看著他去了,方才返身迴來。


    九月初九,李靖行提著愛妻精心準備的考籃,躊躇滿誌走進考場。


    年少時的荒唐不羈、娶了千柔之後的欣喜、千柔對自己的柔情蜜意……往事如流水一般,在他腦海裏一閃而過。


    最難忘的,是那日隨著她一起賑災時,她說過的話。


    她說,盼著他能得功名,將來外放出去,當個縣令什麽的,護一方百姓安居樂業。


    他的妻子,自當由他來守護。


    自己的夢想,妻子的夢想,得靠自己手中這杆筆來實現。


    提筆似有千鈞重,為卿願博青雲路。


    想起她婉轉柔媚的眉眼,他慢慢平息心情,帶著笑容在考卷上落筆。


    連考了三場九天,十七日出場之時,李靖行胡子拉紮、眼窩塌陷,整個人疲倦得不得了。


    但出了考場,他仍是對來迎接的明石下令,要迴家去。


    渾渾噩噩坐著馬車,迴到她身邊,他隻覺得無比心安,放心的合上眼睛,睡了過去。


    因為太勞累,他昏睡一天一夜方才醒轉,讓千柔心疼得不得了。


    等他醒來,千柔便不讓他出門,也不讓他拿書本,隻讓他好好養一養,過十天半個月再念書不遲。


    李靖行感念她的情意,也就應了下來,每日裏陪著嬌妻愛女,很是悠閑。


    再過幾日,一家人一起去外麵看山看水,欣賞鄉野風情,享受著難得的靜好時光。


    到了九月末,城裏傳來消息,李靖行榜上有名,中了秀才。


    雖然名次在中等,但於千柔而言,再沒有比這更美好的了。


    消息傳來,李家立時就熱鬧起來,不少村民都過來道賀。


    為此,千柔特意讓明石跟屠夫定了一條豬,準備宴席,請村民們吃流水席,又給白家送了不少表禮。


    鄉下宴席,並不奢華,但大碗菜大碗酒,分量多味道足,大家都吃得很暢快,讚美聲更是跟不要錢似的,一聲接一聲,令李靖行越發躊躇滿誌起來。


    等到酒宴散了,李靖行喝得半醉迴房,見千柔正抱著蕾兒坐在窗下,含笑看了過來。


    照了麵,她將蕾兒交給淺綠帶出去,盈盈起身道:“秀才老爺迴來了,妾身有禮了。”


    看著她笑靨如花,眉梢眼角都是歡愉,李靖行隻覺得,旁人再多的讚美,都及不上她的一個笑容。日日夜夜捧書苦讀的辛苦委屈,也不必放在心上。


    他一個箭步衝上去,將她攬在懷中,聲音十分激動,帶著一絲啞意:“柔兒,我終於實現了對你的承諾,你高興嗎?”


    千柔拚命點頭,想讓他感受到自己心中的喜悅,笑吟吟的道:“高興得不得了。”


    李靖行也笑,伸出手臂將她攬緊了,微微側首,唇已是印上了她的。


    這樣的時刻,唯有這樣的親近,才能宣泄出他心底的歡喜和得意。


    兩人纏綿了一會,都已是有些麵紅耳赤心跳如雷了。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移開唇,看著愛妻眼若汪汪秋水,雙唇因為自己不停吸吮而泛出玫瑰色澤,隻覺得心中的欲望又升騰起來了。


    千柔立時就察覺過來,不由得暈生雙頰,橫了他一眼。


    李靖行正情熱似火,得了她的白眼,不由得怔了一下,皺眉道:“素日裏娘子最體貼我,今兒個夫君有了成績,如何竟不願意以身相許呢?”


    千柔媚眼如絲看著他,嬌羞的道:“不是不願,秀才老爺如此能幹,千柔願化為丫鬟小紅,好好伺候老爺。”說著,轉到他身後,一雙手撫上他的肩,輕輕捏著,又問:“老爺,小紅伺候得好不好?”


    這乃是千柔調教夫君的新花樣。


    夫妻之間,感情再好,日日相對也會有厭煩的時候。


    雖然眼下李靖行對自己情深,並沒有到厭煩之時,但聰明的女人要會來事,要想盡各種法子,讓夫君離不得自己。


    閨閣之中,怎麽來事呢?現成的就是角色扮演,增加情趣。


    李靖行聽了她的言語,見了她與往日截然不同的做派,先是吃驚,其後隱隱約約明白過來,配合著笑道:“小紅,你若將衣衫解了,再給老爺捏肩,老爺重重有賞。”


    千柔看著男人帶著一點邪意的笑容,麵上不由得燦若流霞,但還是忍著嬌羞道:“老爺發了話,小紅怎麽敢不聽呢?”說著,果真抬手解開了衣衫,往他身上靠,往他耳朵裏吹氣道:“老爺,你這樣出色,小紅十分仰慕,有意自薦枕席,你願意接納嗎?”


    自己起的頭,就算節操舍光也得演完。


    李靖行看她露出少見的媚態,不由得抽了一口氣,哪裏忍耐得住,歎道:“你這勾人的小妖精,隻怕要將老爺榨幹。”急不可耐拉著她圈在懷中,她卻道:“老爺著什麽急嗎?你得等著小紅給你寬衣,等著小紅伺候,如此才有老爺的款兒。”


    李靖行聽了,倒是十分期待,便點頭道:“好,我等著你來伺候。”


    千柔紅著臉,露出楚楚可憐的神態,解了他的衣衫,牽著他走到床榻上。


    李靖行享受著愛妻的伺候,隻覺得心馳神搖,暢美無比,隻願兩人情濃繾綣,天長地久。


    千柔估算得沒錯,李靖行果然喜歡這種調調。自從玩了一次角色扮演,他便上了癮,不時想玩些新花樣。


    為了讓他盡興,千柔特意準備了各種角色的衣服。有時是他發了話,千柔再扮演起來。有時候,是千柔自己穿戴妥當,好給他一個驚喜。


    兩人可著勁折騰,演遍了落魄書生與富家小姐、農家夫妻、多情公子和俏寡婦、紈絝公子和青樓紅牌……每一次,必定還有劇情,情景交融。


    如此這般,更是讓他對這個嬌妻愛到了骨子裏。


    秋闈過後,同窗好友中便有鬆懈下來的。出門應酬時,時有好友邀他去青樓妓院走一趟,賀他中了秀才。


    喝酒李靖行倒是願意去,但煙花之地,他卻再不願涉足了。


    世間繁華,他不是沒有看過。


    春風十裏,不及家中嬌妻。


    李靖行深深覺得,愛妻就如一卷書,翻開來,以為自己看到的是她最美好的一麵,但往後翻,卻是能發現,後麵的更精彩。


    在她身上,集合了種種優點,滿足了男人對完美妻子的向往。


    很難想象,一個女子,能同時冰雪聰明、端莊從容、柔情似水、魅惑如仙。


    但偏偏,千柔做到了。


    她不止牽住了他的身心,連他的魂魄,似乎都被她勾住,纏在她身上不願離開。


    有這麽好的她陪伴在側,他已是心滿意足,隻在心裏下定了決心,一定要再接再厲,考個舉人,讓妻女以自己為榮。


    桃花村兩人恩愛情濃過著自在的小日子,絲毫不知道,京都已經掀起層層波瀾,風雨欲來。


    康隆二十七年九月,武王攜了幾位新收的侍妾,帶著嫡長子齊崇光迴京。


    其後,武王一改做派,收斂起往日的清冷高傲,放下身段籠絡文臣、招攬謀士,朝廷上下無比震驚。


    沒多久,武王便上了幾本折子,建議給百姓減賦稅、官府出銀救助孤寡鰥獨、增加傷殘將士的補助銀、增發傷亡將士的撫恤銀、多建學堂等種種建議。


    朝會上,因為顯榮帝力挺,加上這些建議確實是些好的,幾乎沒人反對,順利通過。


    武王順利收獲了一眾讚美,引得百姓交口稱讚,徹底洗白了暴虐名聲,奠定了自己在朝廷中的崇高地位。


    武王府親自出麵,派出幾十個管事,在大燕最貧苦的縣設立善心堂,一應錢款皆由武王府承擔。


    在武王府的帶動下,大燕各地都有所行動,善心堂遍地開花。


    再然後,武王府的側妃,有兩個同時傳出有孕的消息。


    之前,武王有戰功和帝寵,秦王有好名聲和嫡長子的優勢。


    算起來,其實還是秦王更勝一籌。


    畢竟,朝廷上,素來是由文臣把持。秦王在文臣中名聲甚佳,又提了不少有利於民生的大事,自然人心所向。


    不成想,武王竟似開了竅一般,多管齊下,開始走上收買人心的道理。


    秦王焦頭爛額,嘴角都生了一溜泡,日日在書房召謀士見麵說話,卻想不出妥當的法子對付武王。


    謀士自然也想了一些收買人心的招數,但比不得武王那些主意。武王先聲奪人,已經將優勢占盡。


    秦王總覺得,有珠玉在前,自己若也如他那般上折子,不但於事無補,還有東施效顰之嫌。


    當然,道理是這樣的,但秦王不甘認輸,還是試了一次,上了折子提了個給官員加酬勞的建議。


    然後,顯榮帝以國庫並無閑錢為由,將折子發迴。


    再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如此這般過了幾個月,臨近新年時,武王的勢頭,竟已經比他還強幾分。


    悲催的秦王眼睜睜看著優勢從自己身邊溜走,看著死對頭一日日崛起,臉色一天天沉寂下來。


    康隆二十八年,臘月二十五,武王奉詔進宮。


    一路上,他唇邊帶笑,腳步輕快。


    路上遇到的宮女見狀,紅著臉請安,紛紛在心中想,武王爺本就俊朗英武,變了性情後,多了幾分微風和煦之感,倒是越發讓人心動了。


    武王今年春風得意,在朝廷上占盡優勢,心情很不錯。


    自從在姑蘇與千柔一晤,迴京後,他便按照千柔的指點,端正態度,全心投入到奪位之爭了。


    一路走來,效果顯著,風向明顯已經倒在自己這邊了。


    隻是,形勢雖好,但他也不是事事順意。


    最大的煩惱,卻是來自於自己的嫡長子崇光。


    自己早下定了決心,要讓崇光娶了千柔的愛女。


    迴京路上,自己屢次在崇光麵前提及,蕾兒多聰慧多可愛,崇光卻是興致缺缺,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


    武王說過幾次,見兒子態度仍舊不怎麽樣,不免急躁起來,氣急時,拍了他幾巴掌。


    那之後,自己再提起蕾兒時,崇光倒是附和了幾句,但臉上的神色卻怎麽看怎麽假。


    武王是盼著他真心喜歡蕾兒的,瞧在眼裏不免有些心灰,卻又不敢繼續逼迫,怕崇光執拗起來,將來遷怒蕾兒。


    想起不省心的兒子,武王歎氣,旋即安慰自己,這兒子還是年紀小了些,不太懂事,也不好過分強迫。


    罷了,等他長大了,再籌劃吧。


    沉吟的當口,人已經走到禦書房了。


    及進去後,裏麵卻並沒有旁人,隻有顯榮帝和內侍陳勇,且顯榮帝已經在桌案前坐下。


    案上,擺著十幾樣菜肴,另有兩個酒杯。


    武王一看心中了然,看那形勢,父皇是準備跟自己對酌了。


    果然行了禮,顯榮帝便讓他坐下喝酒。


    顯榮帝看著自己最喜歡的兒子,帶笑道:“最近你做得不錯,朝廷上下,都說你的好話呢。”


    咳了一下,很矜持的道:“就朕看,你也算是不錯了,跟前兩年相比,倒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顯榮帝甚少誇讚兒子,如今這般,顯然對他很滿意才會宣之於口。


    武王也笑,卻謙虛道:“多謝父皇稱讚,兒臣能做的,其實還有很多。”


    顯榮帝擺手,老神在在的道:“在朕麵前,就不要說那些虛話了。你今年鉚足了勁,連老大都壓下去了,看樣子,是下定決心想將那位置拿下來了,是不是?這裏也沒有外人,隻有咱們父子,你倒是不必隱瞞。”


    武王不假思索頷首,答道:“兒子確有想當太子之心。”


    顯榮帝對他的偏愛,他心知肚明,確實不必有所隱瞞。


    再者,自己如今做得很明顯了,否認就太虛偽了。


    倒不如痛痛快快承認了,向父皇表明自己的決心,好助自己一臂之力。


    顯榮帝見他承認了,倒沒有生氣,反而連連點頭道:“你小子總算開竅了,身為皇子,就該有這樣的誌氣才是。”


    武王一笑,大著膽子問:“父皇心裏,是怎麽想的呢?父皇向來偏愛兒臣,如今在這樁大事上,是否肯讓兒臣如願呢?”


    顯榮帝收了笑容,正色道:“你既然坦誠相對,朕自然也會開誠布公。逸崢,在為父心中,你一直是最出色的。隻要你應允一樁事,父皇二話不說,馬上立你為太子。”


    武王還當他立刻就迴答應,聽了這迴答,卻是有些意外。


    不知怎的,他心中突然生出一絲不詳之感


    他遲疑片刻,方問道:“父皇所指何事?”


    卻聽得顯榮帝冷聲道:“朕打算賜死佳禾郡主,你意下如何?”


    乍然聞得這一聲,武王如遭雷轟一般,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心神前所未有的慌亂,他驟然起身,帶倒自己身後的椅子,發出“轟”的一聲。


    但此刻,他哪有心思管什麽椅子。


    他一臉焦慮,定一定神才找迴自己的聲音:“父皇何出此言?佳禾的人品,你是知道的,如何會有這種念頭?”


    顯榮帝勾唇,笑容冷到了極致:“佳禾的確不錯,但昨兒個你大皇兄進宮,說有要事告知,朕才知道,原來朕最看重的兒子,竟然悄無聲息的,被那佳禾勾走了心。”


    武王聽說是秦王從中挑撥,臉色登時冷酷起來,仿佛一柄出了鞘的沾血寒劍,渾身都是殺氣。


    他很快收斂下來,擠出一絲笑容道:“皇兄的話,父皇信嗎?”


    顯榮帝看他一眼,眯著眼道:“起先不信,但如今看了你的模樣,卻是信了。逸崢,佳禾再好又如何?她是有夫之婦,不是你能碰的。”


    武王臉色變了又變,心思轉了又轉,沉默許久,才開口道:“這個道理,父皇以為兒臣不知道嗎?愛一個有夫之婦有多痛苦,兒臣最清楚不過。但佳禾太耀眼,太與眾不同,兒臣實在控製不住自己的心。”


    之前,父皇就有所懷疑。


    偏偏,自己在眾目睽睽之下,維護過她,趕去江南見了她。


    如今,自己在父皇麵前,也露了痕跡。


    死咬著不承認,反倒更遭父皇反感,說不定於她更不利。


    承認了,同時,武王心中萬分痛惜。


    她何其無辜,卻總是受他連累,總是因為他被卷進風雨中。


    想一想,真是愧對佳人。


    顯榮帝見他承認了,皺著眉歎息:“你既然明白她不能愛,為何連自己的心都管不住呢?”


    武王沒有迴應,隻是斂衣下跪,正色道:“父皇怎麽會生出賜死佳禾之心?父皇是怕來日佳禾知道實情後,貪慕虛榮,舍李靖行屈就兒臣嗎?還是怕兒臣會做出奪人妻的事情,影響到兒臣的名譽?”


    見顯榮帝默然,武王自是明白過來。


    武王不免長歎一聲,苦笑道:“兒臣倒是有這種心思,倒是起過不顧一切也要將她擁進懷中的狂念,但佳禾絕無此心。”


    顯榮帝吃了一驚,忙問道:“聽你言下之意,佳禾竟然已經知曉你的心意了?”


    武王頷首:“不但知道,還當麵拒絕了兒臣。”


    他歎氣,揉著額頭道:“此事說來話長,請父皇聽兒臣從頭道來。”他定一定神,便將事情和盤托出。


    他從京城遭遇雪災,千柔賑災之時說起,一直說到那日桂花樹下,兩人的一番對答。


    顯榮帝驚得站起身來,隻覺得匪夷所思。


    等武王說完了,他敲了敲桌子,沉思道:“照你的意思,佳禾倒真是個百裏挑一的奇女子。她指點的那些話,想來你受益匪淺。哎,當初召她進宮時,明明有機會將她賜給你的。雖然那時她說自己定親了,但那又如何?若早知道她這樣出色,朕想個法子讓顧家或李家自己開口取消婚事,倒也不難,不過是多費點心思罷了。”說著連連頓足,一臉懊惱之色。


    武王心中五味雜存,苦笑道:“若早知道她這樣出色,當初兒臣就是拚著名聲不要,也會將她搶過來。錯過了一時,就錯過了一生,如今,說什麽都晚了。”


    他又歎了一聲,才叩首道:“父皇知道了這些,如今還有賜死她之心嗎?”


    顯榮帝沉默片刻,不答反問道:“你雖看上去冷,但其實比誰都要重情。之前林王妃去世,讓你沉寂了幾年,若如今朕真賜死她,你會如何?”


    武王臉上有一抹茫然,閉著眼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除了接受之外,兒臣還能如何?隻是從今以後,兒臣的心,便不會再有一絲生機了。”


    他說到這裏,揚起頭道:“兒臣知道父皇心中的顧忌,但佳禾,真的出色得讓人無法不傾慕。兒臣在她麵前立過誓,這一生,都會讓她按照自己的心意生活,絕不會勉強半分。對旁人的承諾,兒臣也許會兌現,也許不會,但對她的承諾,兒臣時時刻刻都會心上,絕不會忘記,更不會違背。”


    顯榮帝聽了,似有所動,挑眉道:“你真的許諾了?”


    武王頷首,沉默須臾,道:“自古為君者,最忌兒女情長,但兒臣倒覺得,有時候,能愛一個人,有所牽念,未嚐不是一種福氣。兒臣與佳禾之間的瓜葛,不過是兒臣有癡念,她自己卻絕無此念,反而對兒臣避之唯恐不及。求父皇念在佳禾心懷大義的份上,放過她。求父皇,給兒臣留一絲凡世牽念,不要讓兒臣當一個無心之人。”


    顯榮帝聞言不答,隻在屋裏踱步,陷入沉思中。


    武王見狀,不敢打擾,隻悄悄挪動了一下早已跪麻的腿,換了一處略微柔軟的地方。


    這麻煩是自己給她帶來的,如今,自當由自己出麵為她解決才行。


    許久,才聽得顯榮帝道:“你起來吧。”


    武王聽在耳裏,卻不肯起來,隻望著顯榮帝,正色問道:“父皇是怎麽打算的?”


    顯榮帝又好氣又好笑,挑眉道:“為了佳禾,你莫非還想以跪來威脅朕?”


    歎了一聲,接著道:“老大見你名聲起來了,心裏著急,才將你戀上佳禾的事情拿到台麵上來,言語中,還不乏挑撥,一直在說,你以皇子之尊的身份,喜歡上一個有夫之婦,多麽有違倫常。他費盡了心思,為的就是讓朕對你生厭,激怒朕,好讓朕將佳禾賜死,若朕真按他的想法行事,與你的父子情自然就生分了。罷了,你不必擔心了,朕放過她就是。”


    武王又驚又喜,不敢置信的道:“父皇如何就肯迴心轉意了呢?”


    顯榮帝緩緩道:“這個佳禾,真是聰慧得不可思議,憑她勸你爭位,為你謀劃那番話,就值得朕饒她一命。罷了,你的話,也有幾分道理。為君者,心存牽念,未必就是壞事,隻要你能壓製住自己的欲望,不做出搶奪人妻的事就成了。”


    武王立即道:“父皇放心,對於佳禾,兒臣隻會暗中嗬護,絕不敢有半點褻瀆逾越之舉。”


    顯榮帝神色緩和了些,沉吟著又道:“以你乾綱獨斷的性情,將來你若即位,這世間當再無可以壓製你之人,隻有這個佳禾除外。她又眼明心亮,心懷大義,實乃不可多得的奇女子。雖然她不能伴你左右,但她的話,你總肯聽的。將來你行事若有所偏差,想來,也隻有她敢出頭。嗯,她也必定會出頭。”


    自古為帝王者,心得裝下整個天下。


    顯榮帝做了二十多年皇帝,心胸倒還算開闊。


    武王已經將話說得很明白,因為用情至深,佳禾又無心的關係,他絕不會有逾越之舉。


    男兒一諾千金,尤其是武王,更有言出必行的決斷。


    搶奪人妻這種戲碼,絕不會發生的。


    顯榮帝願意相信兒子,也因著千柔的確是個好的,起了憐惜之心,這才肯迴心轉意。武王聽了這番解釋,明白顯榮帝確實轉變了心思。


    他忙道:“父皇所言甚是,兒臣這脾氣,隻有她能勸罷了。而佳禾的品行,向來是個好的,用不著懷疑。”


    眼看大局已定,千柔成功躲過一劫,他不由得鬆了一口氣,連忙叩首道:“多謝父皇開恩。”


    顯榮帝撇嘴道:“起來吧,為個女人跪這麽長時間,你可真有出息。”


    武王聽了,這才站起身來,口中道:“兒臣覺得,佳禾值得兒臣如此。”


    既然顯榮帝已經察覺了,倒是不必再隱瞞自己對千柔的情意。


    顯榮帝瞪了他兩眼,卻也點了頭道:“確實值得。”


    他想起當初還是自己給李靖行、千柔賜的婚,心中不免越發膈應起來,隻覺得,這是生平做的最錯的一樁事。


    緩了一緩,他換了話題道:“此事雖是秦王之過,但他到底是你的兄弟,來日,留他一命吧。”


    武王眸底的冷厲一閃而過,卻還是應了下來:“兒臣遵旨。”


    口中應著,心中卻思緒滾滾。


    之前兩人爭鬥,一直勢成水火,但武王從沒有生出弄死他之心。


    直到從七皇子口中得知秦王在背後耍陰招,想算計千柔,武王立時恨得咬牙切齒。


    如今,他又來了這麽一出,更是讓武王膩歪恨不得將秦王弄死。


    隻是顯榮帝發了話,到底還是要聽的,留他一命可以,但必定要讓他生不如死。


    顯榮帝見他眸色有些冷,猜到他心中必定有怨念,卻歎了一聲,沒有再說下去。


    秦王落了下風,並沒有從正道上逆轉,反而隻從歪路上下功夫,想將武王擊敗,令自己立於不敗之地。


    昨兒個他那番話,想起來就刺心。什麽佳禾是個狐媚子,就算姿色差了點,但眼神勾人。什麽武王被佳禾弄得神魂顛倒,若不絕了後患,將來必有禍事。


    當時乍一聽,挺有道理的如今迴想起來,顯榮帝卻覺得可惱可恨。


    武王的事,什麽時候要他操心了?且他雖打著關心弟弟的旗號,實則包藏禍心,想插武王一刀。


    這樣的兒子,不堪重任武王恨上他也情有可原。


    罷了,自古成王敗寇,毫無道理可講。


    兩個兒子之間,早已經是不死不休之局。


    若秦王真即位了,對武王也絕不會好到哪裏去。


    一切都是命,且由著他吧。


    顯榮帝想通這些後,便沒再在秦王身上糾纏,隻向武王道:“罷了,不扯那些了,還是迴歸正題吧。朕素來看重你,近來你的表現十分好,已經將朝臣的心籠絡了一大半,民間對你的風評也非常好。這樣,就以三年為期,倘若三年之後,局勢仍是如此,朕就下旨立你為太子,將這片江山傳給你。”


    武王聽了這番話,心中狂喜,緩了一緩,不免有些美中不足,皺眉道:“為什麽還要等三年呢?父皇既覺得兒臣能擔重任,直接立了豈不更好?”


    顯榮帝失笑,白了他一眼道:“也隻有你,才會這樣跟朕說話,才會不滿朕的安排,若是秦王能得這番話,隻怕早就樂瘋了。”


    他倒沒有生氣的意思,念了兩句後,便正色道:“朕總要考驗一段時間,看看你這禮賢下士、心懷天下的模樣能否持久。再者,為帝君者,本就該多經曆幾番風雨,曆練好了才能擔當眾人,不然會有力不從心之感。有秦王跟你競爭,好事一樁,你將來為君後,才能更從容不迫。”


    武王聽這話的意思,父皇竟是將秦王劃到陪自己曆練的隊伍中,不由得好笑起來,默默為秦王點了跟蠟燭。


    心思轉了一轉,他才叩首道:“父皇所言甚是,兒臣心悅誠服。多謝父皇看重兒臣,兒臣必定會再接再厲,不敢讓父皇失望。”


    顯榮帝見他跪下謝恩,心裏這才舒坦了,笑著道:“好了,大事都說定了,陪朕喝酒吧。酒桌上,今晚咱們隻是父子,不論君臣。”


    武王微笑道:“父親發了話,做兒子的自當聽從。”說著便站起身來,給顯榮帝斟酒陪飲,盡歡而散。


    武王走出禦書房時,天色漸晚,有冷厲的寒風撲在臉上,如刀割一般。


    武王的心情,卻明朗起來。


    總有一天,自己會手掌天下權,讓大燕在自己手底下富強起來,為百姓開創太平盛世。


    總有一天,自己能將那個女子護在羽翼下,不再讓她受到半點傷害。


    紅粉佳人,即便不可觸及,仍舊是他一生的牽念。


    暮色漸臨,武王知道,隻要心中的信念足夠強大,終會迎來柳暗花明的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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