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站出來發話,要讓千媚自盡贖罪,事情的性質完全不一樣了。


    雖然這些年來,太夫人沒掌權,但她隻要站出來,就沒人敢違逆她的話。


    千媚一臉呆滯,等迴過神來,忙爬到太夫人跟前,央求道:“孫媳自知行事太過,但孫媳真的知錯了,求祖母饒恕,留孫媳一命。祖母你宅心仁厚,又常吃齋念佛,何必跟我這個小輩過不去?何必因為我毀了善心?”


    這一刻,她是真的害怕了。


    沒有人知道,她有多怕死。


    活著多好呀,隻要能活著,無論多窘迫的處境,都能扭轉過來。


    若是被人弄死了,她的人生,不過是笑話一場,什麽都得不到,什麽也帶不走。


    她還沒有親眼見千柔那賤人栽下來,沒有親眼見千柔活得生不如死,如何能夠甘心?


    更何況,她還有母親、兄弟、妹妹要守護。她那些親人,在顧家過得很艱難,倘若再失去她,必定雪上加霜。


    她麵上落著淚,心裏要氣瘋了。


    她百般籌謀,本是想令千柔被李靖希強了,想看到千柔名聲盡毀,從高高的雲端跌落,痛苦不堪卻又求救無門。


    這樣的報複才痛快,不枉她花費了那麽多心思。


    卻是沒想到,她想看到的,一樣都沒看到,反倒自己栽倒了,滿心不甘、恐懼,又無能為力。


    她準備看千柔表現的,看千柔哀哀戚戚、痛哭流涕的,結果到頭來,她自己一一表現了。


    雖恨極了千柔,但此時此刻,卻是得收斂起所有的憤恨情緒,先解了自身的困境再說。


    她說得很淒婉,一副求太夫人憐憫的樣子,太夫人卻不為所動,冷笑道:“我活了這麽大年紀,從來不知道,一個大家閨秀,心竟能黑成你這樣,你算是讓我開眼界了。留你活在世上,不過是多造孽罷了。哼,我的善心,絕不浪費在你身上。”


    她說到這裏,似有意若無意的瞟了薄氏一眼,接著道:“善惡終有報,不是不報,時辰未到。你既然做錯了事,如今承擔後果理所當然。”


    薄氏察覺到她眼神中的警告之意,不由得一凜,默默低下了頭。


    千媚見她執意不肯改變主意,不由得心驚肉跳、淚落不止,停了一停,忙奔到李靖希麵前,哀泣道:“夫君,一日夫妻百日恩,求你為我求情,今後,我定然好好待你,好好伺候你。”


    她語氣急促,臉上流露出脆弱無助來,淚光點點,雖然容色狼狽,卻還是有幾分姿色的。


    李靖希什麽都沒說,隻含恨看著她,張了張嘴,向她臉上吐了一口唾沫。


    他心裏,自然是巴不得千媚去死的。


    若不是千媚,他豈會淪落成現在這般境地?


    當初,他雖是戀慕千柔無法自拔,但那種占有千柔的齷蹉心思,卻是沒生過的。


    都是千媚挑撥,才令他昏了頭。


    欲望就像野獸,一旦被人釋放出來,就一發不可收拾,連自己都控製不了。


    千媚被他憤恨的目光驚住,心突突直跳,迎麵又被唾了一口,登時目瞪口呆。


    薄氏卻在這時上來,扯著她罵道:“你這賤人,你離靖希遠遠的,哼,你壞事做盡,這裏沒人會護著你,還是乖乖受死,給自己留一份最後的體麵吧。”


    千媚心中思緒翻滾著,勉強將到嘴邊的血壓下去,沒理會薄氏,仰頭望著李明卿,厲聲道:“我是顧家女,你們不能殺我,不能……”


    李明卿冷笑:“你是顧家女又如何?世家難道連處置一個不知廉恥的賤人的權利都沒有嗎?今晚我親自去顧家,向你父親說明情況。我就不信了,他會為了你這麽個不要臉的玩意兒跟我翻臉。”


    他臉上的笑容很冷,露出一口森森白牙,閃著寒光。又因為心中怒火熾烈燃燒著,渾身上下,散發出凜寒殺意,仿佛沒有一絲暖意一般。


    在大燕朝,於世家而言,家法向來是淩駕在律法之上的。


    這規矩很少被打破過。


    再者,顧耀仁的性情,他是知曉的。千媚又的確罪不容恕,顧耀仁豈會為她出頭?


    故而,李明卿拿定了主意,不打算讓步。


    千媚聞言,隻覺得一顆心空空落落的,徹底沒了指望。


    她的父親,她還是了解的。


    她一直都知道,顧耀仁根本就不是個顧念親情的人。


    在顧耀仁心目中,向來都是權勢最重要,祖母也是一樣的心思。


    至於文氏,對她一直無情,自己的母親簡氏,也是指靠不上的。


    想一想,還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沒有人會救她,沒有人能救她。她想到這裏,徹底崩潰,眼一翻,暈了過去。


    眾人見狀,都隻冷冷一笑,並不放在心上,更無半點同情憐憫之意。


    李明卿目光銳利,瞧了薄氏一眼,才向李靖行道:“采薇身孕之事,與你娘子毫無關係……”


    薄氏不待聽完,便尖聲道:“怎麽沒關係?采薇的身子,就是顧八弄沒的。老爺你行事向來公正,豈能這樣偏頗顧八?”


    李明卿暴怒,厲聲道:“我知道,采薇那賤人是你的人,那你知不知道,她與人私通,懷的是野種?”


    薄氏如被雷擊,緩了一緩忙道:“這話是誰說的?是靖行編的吧?”


    她說著看向李靖行,勾唇冷笑,幽幽道:“你可真行,為了一個顧八,連綠帽子也往自己頭上戴。”


    “蠢婦閉嘴,”李明卿陡然提高音量,聲音中帶著無盡的厭惡和惱恨,“我親耳聽到,采薇的奸夫在吹噓此事,豈會有假?哼,你可真行,一直在靖行身上下功夫,在他身邊安插了不少人。他之所以浪蕩,與你這蠢婦脫不了幹係。”


    薄氏聽了這番話,臉上血色褪盡,泛出青紫色來。


    她唇動了一動,想要辯解,但在李明卿洞悉一切的眸光下,竟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李明卿也不耐煩聽她聒噪,直接道:“我一生隻有兩個兒子,當初為了你兒子,委屈靖行當了次子。這麽多年過去,他一直受著委屈,又承受著你的算計,能活下來真算他命大。罷了,你做的下賤事,我懶得再說了。我與母親已經商議過了,將你禁在家廟中反省一年,好好悔過。”


    薄氏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愣道:“你說什麽?你要罰我?憑什麽?就憑我算計了一個庶子?哼,這真是天大的笑話。大戶人家的主母,誰不是這樣幹的?隻怕她們做得比我還過分。你憑什麽罰我?”


    太夫人揚眉,一臉冷色:“你竟還有臉問嗎?憑你不賢,害資質聰穎的靖行變成了紈絝,荒廢了六七年;憑你尖酸蠢笨,教出了一個枉顧人倫、胡作非為的李靖希;憑你不敬夫君,與夫君頂嘴對罵。這些理由,夠嗎?倘若你再跟我辯,一個不孝的罪名也是穩穩當當,跑不掉的。”


    薄氏指關節攥得發白,嘴唇不住顫抖,雖有滿腹的話,但在太夫人、李明卿冰冷的注視下,都說不出來了。


    李明卿見她終於消停了,哼了一聲,方才繼續道:“明影刻意引誘主子,采薇以身孕陷害主母,都是些賤貨。兩人私通,混淆府中血脈,更是罪不容恕。我會命人即刻將他們處死,丟到亂葬崗去。”


    李靖行聞言,點頭道:“這也罷了,就照父親的意思辦吧。”


    轉頭去看李靖希,眸光淩厲如劍,恨聲道:“旁人都說了,這人你打算怎麽處置?”


    這一次,他的聲音帶著切齒的痛恨和厭惡。


    他叫了李靖希二十年大哥。


    如今,卻是再也不肯叫了。


    長子之位被奪走,他不是不在意,隻是,心裏很清楚,在意也改變不了什麽。


    如是,便隻能退讓了。


    如今,妻子受辱,他卻是不能再退了,絕不。


    李明卿見他將矛頭對準李靖希,神色很複雜。


    於李明卿而言,手心手背都是肉。李靖希做事固然無恥下賤,但到底是自己的兒子,豈能不顧惜幾分?


    他麵有難色,歎了一口氣道:“此事,的確是靖希不是,推脫不得,但他如今已經受了懲罰,你就不要揪著不放了。”


    薄氏一顆心一直揪著,聞言這才鬆了一口氣。


    本想再聽下去,太夫人已經冷眼掃過來,直接道:“薄氏,你的懲罰已經定了,還不收拾東西,連夜去家廟待著?”


    薄氏聽了,不舍的望向李靖希,最終還是不敢違逆,邁步離開了。


    待他去後,李靖行望向李明卿,眸中的嘲諷之色一閃而過,冷冷道:“原來父親是這麽打算的,我懂了。”


    哼了一聲,接著道:“李靖希遭受的是報應,你卻不肯罰他。”


    李明卿見他神色冰冷,忙道:“我身為一家之主,行事得公正,但律法之外尚有人情,何況是至親骨肉,更不能因為一些變故就生出隔閡。你們是兄弟,血脈相連,你娘子又安然無恙,實在不必太在意。”


    他歎了一口氣,接著道:“靖希已經很慘了,將來我百年之後,說不定還得靠你照顧他。”


    李靖行厲聲道:“這話休提,我這輩子都不會認這種畜生當兄弟。”


    他盯著李明卿,認真的道:“父親,我左右不了你的決定,但你也改變不了我的想法。這一輩子,我都會恨李靖希,絕不更改。”


    李明卿一臉呆滯,但見他神色堅決,情知再勸也是白做功夫。


    他便緘默下來,心中懊惱又氣憤。


    李靖行卻不再看他,轉而望著千柔,歎息道:“娘子,對不起,我發誓為你討個公道,如今看來要失言了。”


    千柔搖頭,很溫柔的道:“不用自責,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李靖行見她眸色溫暖,心中甜蜜而安穩,輕聲道:“雖然不能為你討迴公道,但我說過,定會給你一份安定日子,再不讓你受半點傷害。”


    千柔錯愕,其後卻微微有些羞意,暗自吐糟道,夫君大人,在長輩麵前,說這些甜言蜜語,真的好嗎?


    李靖行卻沒多解釋,隻深深看她一眼,便斂衣下跪,看向李明卿、太夫人,一字字的道:“靖行不孝,今日求父親、祖母做主,將我們夫妻出族。”


    屋內的氣氛登時如凝滯了一般。


    千柔目瞪口呆,隻覺得無法置信。


    李明卿卻是瞳孔猛縮,做夢都想不到李靖行會說出這番話來。


    等他迴過神來,“啪”一掌拍在桌案上,震得茶盞一陣亂動亂響。


    旋即,他怒聲道:“因為我不肯懲戒靖希,你就威脅我?我雖然隻有兩個兒子,但你不要以為靖希廢了,你就能為所欲為了。”


    李靖行搖頭,很淡定的道:“我絕沒有威脅父親之意,我是真的累了,不想再過被人算計的日子。這段時間,我們夫妻身上,發生了數不盡的幺蛾子。我才下定了決心上進,卻日日瑣事纏身,這樣下去,隻怕難有寸進。”


    他迴頭去看千柔,眸中柔情頓生,接著道:“至於我娘子,她嫁個紈絝就很委屈了,我不忍心再讓她因為我,遭受半點傷害苦楚。”


    千柔眸中有淚光閃現,心中百感交集。


    自己心底,才開始厭惡這侯門的生活,他就站了出來,說出了這番話。


    他就這麽將自己放在心坎上,為了能讓自己過得消停些,寧願將一切都舍棄。


    什麽是刻骨銘心的愛,這便是!


    曾經多渴望,這世上會有那麽一個人,不以自己的容貌妍媸而喜憂,不在意自己的家世尊卑,隻深深愛著自己,與自己誌趣相投、兩情相悅、無比默契,朝朝暮暮天長地久,恩恩愛愛廝守到老。


    此刻,看著他,她知道,自己期盼的,其實一直都在身邊。


    曾經經受的所有悲歡、辛酸、坎坷,都不重要了。


    她滿心滿眼,都隻看得到他。


    有那麽一瞬間,心念激蕩,忽然覺得,從未像此刻這樣,對這個男子,也是愛到骨子裏。


    是的,她愛他,覺得他已經成為心尖尖的一部分,這輩子,無論誰,都不能將他從心頭抹去。


    她這才懂得,臨行前他說“跟著我,什麽都不用擔心”的含義。


    的確,有他在,她什麽都不用擔心。


    他在竭盡全力,護她現世安穩。


    李明卿臉色變了又變,旋即眯著眼,緩和了口氣道:“最近家裏的變故,的確多了點,但一眾人等,我都懲戒了,再也不會有什麽麻煩了。靖希已經指靠不上,你隻要努力些,將來這侯位,必定是你襲的。”


    李靖行搖頭,很堅決的道:“我已經下定了決心,求父親成全。”


    轉頭衝千柔微微一笑,輕聲道:“娘子,你不是說要夫唱婦隨嗎?如今,做夫君的已經做出決斷了,你難道不該跟隨嗎?”


    千柔含淚而笑,迴答道:“夫君說得對,我的確該跟隨。”


    說著,便行到他身邊,也斂衣下跪,緩緩道:“求公公、祖母成全。”


    李明卿皺眉,聲音有些惱怒:“你也跟著胡鬧?你沒聽清嗎?我已經說了,隻要你夫君上進,將來你就能當侯夫人。”


    千柔不為所動,淡淡道:“侯夫人又如何?不過是祖宗的庇蔭罷了,我並不在乎。”


    她轉首看向李靖行,眸中似有款款深情流溢而出,極輕極柔卻堅決的道:“我想要的,我夫君可以為我爭取來,我信他。”


    迎著那樣溫柔又信任的目光,李靖行隻覺得心中油然生出無限自信和歡喜來,忍不住迴應道:“你是對的,娘子,我絕不會辜負你的期望。”


    李明卿見一對小兒女這樣,忍不住嘴抽了抽,皺眉沒有言語。


    太夫人卻是大笑,擊掌道:“好,二郎媳婦有誌氣,靖行也不差。說實在的,我一直不知道靖行為什麽肯改變,如今卻是懂了。二郎媳婦,你真的很好,倘若我是男人,也必定要娶了你的。”


    今日千柔的種種表現,無疑極高明。


    夫君要出頭,她就做小女子狀,一直站在夫君身後,並不多言。


    夫君要舍棄侯府的榮華富貴,她靜靜跟隨,還說出夫君會為自己爭取的話來,給足了男人麵子和自信。


    這樣聰慧大方、善解人意、尊重夫婿的女子,試問哪個男人不喜歡?不放在心坎上呢?


    千柔聽了太夫人的誇讚,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垂眸道:“祖母過獎了。”


    “不是過獎,你當得起。”太夫人走過來,含笑將千柔拉了起來,又命李靖行起身。


    旋即,她定定看著李靖行,認真問道:“靖行,你可知道,外麵的日子,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容易。你在李府時,一直住著雕梁畫棟,過的是錦衣玉食的逍遙日子,但到了外麵,一切都要重新開始。如果沒有侯門當你的後盾,你就得承擔起一個男人的責任,你得擔起一個家的飲食起居,絲毫不能鬆懈。你覺得,自己做得到嗎?今後,你看著自己昔日的好友風光滿麵,自己卻得住在一個小院子裏,日日為一家人的生計操勞,到那時,你能無怨嗎?”


    李明卿不待聽完,就佩服得五體投地。


    到底是母親,水平就是不一樣。瞧瞧這番話,真是情理兼備、入木三分呀。


    李明卿目不轉睛看著李靖行,心中油然生出期盼來。


    這個兒子,即便如今變得長進了,但李明卿卻是覺得,他並沒有從骨子裏立起來。


    想來,他隻是一時頭腦發熱,才想出了這樣的主意。


    如今母親親自出馬,口才又這樣好,他也該打退堂鼓了。


    不想,李靖行斂了神色,一字字的道:“祖母所言,我都考慮過,我甘願承擔,無怨無悔。”


    愛,會帶來喜悅,也會帶來責任。


    為了愛妻,他情願承擔。


    太夫人臉上露出讚賞的神色,頷首道:“你既下定了決心,我允了。不過,出族卻是不必,會影響你們的聲譽。這樣,就以薄氏與你們合不來為由,將你們分出去吧。”


    她笑一下,接著道:“薄氏即將受到懲戒,如此一來,明眼人自然知道,你們並無理虧之處。”


    李明卿急忙看向她,震驚又茫然,不明白母親為什麽會做出這種決定。


    千柔、李靖行卻是互看一眼,一起道:“多謝祖母。”


    太夫人迴過頭來,給李明卿使了個眼色,方才道:“我已經拿主意了,明卿,你是什麽意思?”


    李明卿垂頭喪氣的道:“既然母親發了話,兒子自當遵從。”


    百善孝為先,他一向很尊重母親的意思,從不違逆。


    何況,太夫人又給他使了眼色,意有所指。


    再多的不甘願,也隻能都掩下了。


    雖然認下了,但心底到底是不情願的。


    他便鼓著氣道:“靖行,是你自己要舍棄李家的,既如此,我也不能給你分什麽東西。我在東門處有一個小四合院,那是我的私產,念在骨肉親情的份上,就送給你們。除此之外,你們隻能將顧氏的嫁妝帶走,其餘的,想都不要想。”


    他說這番話,一則是賭氣,二則,也是有自己的謀算。


    不給兒子銀子,他們的花銷,就都得靠嫁妝來支撐。時日長了,就算千柔舍得,李靖行長期吃軟飯,麵子上也是掛不住的。


    到那時,他自會上門來求自己,說出重歸李府的話。


    李靖行欠身道:“有房子就很好了,多謝父親。”


    他本不願拿李府的東西,轉念想,能省一筆是一筆。


    再者,是父親心甘情願要給的,也沒什麽不好意思的。


    故而,他便大大方方接受了。太夫人靜靜聽著他們的對話,露出淡淡的笑容,旋即揮手道:“好了,事情就這麽說定了,你們累了一天,下去歇著吧。”


    李靖行聞言正合心意,忙道:“既如此,我們走了。”說著便同千柔一起行禮,起身自去了。


    兩人並肩而去,看上去,真是一對佳偶。


    如花美眷,就當如此。


    太夫人唇邊笑容微深,轉過頭來時,卻見李靖希死死盯著千柔的身影,目光似淬了毒一般。


    太夫人登時笑容盡失,淡淡向李明卿道:“讓人將靖希抬下去歇著吧,還有顧四也弄走,省得讓人看著心煩。”


    李明卿頷首,忙去安排了。


    過了一時,房中隻剩下母子兩個。


    李明卿迫不及待問道:“母親,你為什麽會答應靖行的要求?”


    他在屋裏踱著步,聲音染上了幾抹焦躁:“我隻有靖行、靖希兩個兒子,靖希廢了,靖行就該是我當之無愧的繼承人。你讓他走,我這侯位怎麽辦?難不成,你想讓我傳給二房的人嗎?”


    太夫人皺眉道:“你年紀也不小了,怎麽這樣沉不住氣?我允靖行離開,自然有我的理由。當初,相士看著靖行,曾經說了一句‘將相之才,貴不可言’,這事兒,你還記得嗎?”


    李明卿忙道:“自然記得。”


    太夫人微笑道:“既然記得,就該支持他才是。你這侯位雖顯赫,卻不至於貴不可言。”


    她抬起頭來,神色似乎有些悠然,聲音卻帶著激勵人心的振奮:“雛鷹想要高飛,就該讓它經曆風雨,讓它曆經磨難,自己成長起來。靖行一直活在侯府的庇佑下,即便打算奮起,也不會有什麽大成就。因為有所依憑,與生俱來的惰性難以克服。倘若放他離開,所有責任他都得擔起,到那時,他自會奮起的。”


    李明卿皺眉道:“母親這話,乍一聽挺有道理,但他出去後,便得日日為柴米油鹽發愁,瑣事纏身,隻怕還不如在府裏自在呢。”


    太夫人擺手道:“這便是你多慮了,他有個好媳婦,一點都不缺銀子。他那娘子聰明又大氣,必定能將他吃得死死的。我相信,他即便吃軟飯,也會吃得很歡喜。”


    她說到這裏,眸中有亮光一閃而過,聲音也帶著沉沉的期盼:“說實在的,雖然有相士之言在前,但我一直不太敢相信。如今瞧靖行,的確還是挺有擔當的。他自己知道奮起,又有賢妻相伴,來日成就一番事業不在話下。我們李府年輕一輩,最出色的,必定是他。”


    李明卿撇嘴道:“母親期盼的,兒子自然也想看到,但他一張嘴就是出族,實在太過分了些。”


    太夫人失笑:“一大把年紀了,莫非還跟兒子計較?再者,他這樣,自然全是為了他娘子,才不得不離開。想不到,我李府竟也能出個癡情種子,真是難得。”


    停了一停,轉而道:“不過,他那娘子,值得他如斯鍾情。”


    李明卿哼道:“所有人都處置了,他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太夫人歎道:“看似所有人都得到懲罰了,但靖希終生毀了是事實。你雖然口口聲聲說,靖希是咎由自取,但你心底,真的對二郎媳婦無怨嗎?”


    李明卿緘默不答,心中思緒滾滾。


    說實話,怎麽可能無怨呢?靖希行事,的確有些過了,但顧氏手段之狠厲,也是無人能及的。


    好好一個兒子,瞬息功夫,終生萬劫不複。


    這報複,太狠了,他實在接受不了。


    之前,對於二郎媳婦,他還挺欣賞的。


    經曆了這一番變故,他心裏隻剩下怨氣了。


    太夫人擰著眉道:“這便是了,雖然你心裏清楚,此事二郎媳婦並無過錯,但親情在你心中,占據的位置更重要。靖希這事,會一直在你心裏累積著。隻要看到靖希,那怨氣,會越來越深,永遠都沒法子消弭。時日久了,不用別人說,隻怕你自己就會動手,對付二郎媳婦。”


    李明卿臉色變幻,沉默許久,旋即歎息不語。


    之前他並沒有深想,但如今被太夫人一語道破,沉思一下,卻是不能理直氣壯保證,自己不會生出對付顧氏之心。


    畢竟,兒媳跟兒子,是沒有可比性的。


    太夫人見他無言以對,拍了拍他的肩膀,很溫和的道:“此是人之常情,你倒不必羞愧。靖行是個明白人,看清楚了這一切,自己開口說要走,我順勢就應了。一來,可以讓他遠離紛爭,盡情翱翔;二來,二郎媳婦走得遠遠的,你即便生出壞心,也沒法子付諸實現。如此,倒也算是兩全其美了。”


    李明卿閉目,歎道:“母親這話有理,到底薑還是老的辣,我自己就想不到這上頭來。”


    太夫人一笑,神色微微有些得意,轉而道:“你隻有這兩個兒子,靖希已廢,靖行將來自有天地,不必擔心。照我說,旁的事情你別管了,還是盡快培養個繼承人是正經。”


    李明卿滿臉愁色:“這事兒兒子知道,但怎麽做,兒子卻沒主意,請母親指點。”


    太夫人從容道:“這事兒容易,你年紀不算大,還是能生養的。我會召集官媒,給你相看個好生養的年輕女子,納進門當貴妾。”


    李明卿聞言,不由得有些心動,卻又有些擔憂,皺眉道:“兒子子嗣緣薄,這些年來隻有二子三女,如今一大把年紀了,也不知能不能有這個福氣。”


    太夫人微笑道:“有沒有福氣,試了才知道。倘若真生不出,再從二房過繼不遲。”


    這話倒也有理,李明卿登時來了精神,點頭道:“就照母親的意思辦。”


    太夫人微微合了眼,聲音清晰卻冷情:“你的事,就這麽議定了,至於薄氏,照我們之前商議的,讓她在家廟呆一段時間,就安排她病逝吧。”


    這本是母子兩個早就商議好的,李明卿並無異議。


    要知道,薄氏乃侯門當家主母,卻無容人之量,刻意養歪庶子,又養出一個禽獸不如的兒子。


    光是這兩件事,就讓人氣憤難平。


    她性子又最是偏執,聽不進人勸,更不知道反省自身錯處。


    倘若任由她活下來,等禁足期滿,她必定會變本加厲,瘋狂報複李靖行夫婦。


    李明卿心底,還是很重視李靖行的,自然舍不得讓他遭受傷害,活在惶恐不安中。


    更重要的是,他乃李家族長,薄氏是宗婦。若是宗婦尖酸刻薄,日日守著仇恨過日子,那成什麽樣子?若是放任宗婦胡作非為,為眾人做反麵示範,李府前程堪憂。


    為了整個家族,該舍棄時,絕不能心慈手軟。


    何況,薄氏娘家已經敗落,他對薄氏的情意,一直都是淡淡的,自然沒什麽舍不得的。


    太夫人眸中浮現出一抹狠厲,轉而道:“至於李靖希這個人,我終生都不想再見了。你派人收拾出一個偏僻的院子,讓他住進去,好吃好喝養著他,多安排些人看著,一隻蒼蠅也不許飛出來!”


    頓了一下,接著道:“他心長歪了,倘若有了孩子,隻怕也不是個好的。罷了,伺候他的通房、姨娘們,統統都安排人灌藥,絕了生育能力,如此便能萬無一失。”


    李明卿歎息,卻沒有反對。


    自作孽,不可活,隻能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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