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正好,層層疊疊的桃花次第開放,仿佛雲錦般鋪天蓋地,美得驚心動魄。


    三三兩兩的少女雲鬢花鈿、錦衣華服,在桃樹中穿行,或聚眾輕聲談笑,或拈花輕嗅,為繁花似錦的桃園平添了一抹殊色。


    定國公府的桃園舉國聞名,兩個差不多大小的園子挨著,一個名喚沁芳園,另一個名喚桃源,中間用竹林隔著,頗為雅致。


    園子是手巧的花匠打理的,皆種了千株桃樹,一眼看不到盡頭。


    每年桃花開時,定國公府都會辦一場賞花會,受邀的人家非富即貴。


    曆年的桃花會,都要辦一整天。上午,男賓客在桃源,女賓客在沁芳園,分兩處盡情賞花。中午用罷午膳,稍事休息,才到宴會的重頭戲。


    當朝民風雖然較前朝開放,但對年輕男女的拘束還是比較嚴的,尤其世家的公子小姐。雖然不是盲婚啞嫁,但在成婚之前,見麵的機會甚少。


    而桃花會上,未婚的男女會聚在桃源的清泠溪旁,效仿古人曲水流觴。凡酒杯停在麵前者,必須表演一項才藝,撫琴跳舞、吹拉彈唱、作詩作畫皆可。若是碰上沒有才藝,或是不願當眾表演者,自罰三杯也就是了。


    雖然不表演的處罰並不重,但大家丟不起人,又是在異性麵前,誰會選擇罰酒。何況都是富貴人家,自小生活優越,家裏請了不少名師,或多或少都有一兩樣拿得出手的技藝。


    表演得差些的,大家一笑而過,那些格外出眾者,少不得成為全場的焦點。


    一來二去,就有不少因桃花會成名者,又有不少男女看對了眼,成就姻緣的,使得這盛會越發出名。


    顧家十姑娘顧千婉笑嘻嘻的,拉著顧府的兩個姐姐,在桃林的亭子裏歇腳。姐妹幾個並排坐著,打扮各異,眉眼卻有些相似,說說笑笑甚是親熱。


    顧千婉才八歲,正是活潑的年紀,拍著手笑嘻嘻道:“這園子桃花開得真好,難怪來了這麽多千金。剛才我打量了一番,京都鼎鼎大名的世家小姐,竟都到了呢。可見,這京城裏愛花的人,竟一點都不少。”


    顧千媚撲哧一笑,點著顧千婉的額頭道:“你當大家都是衝著這些花來的?”說著站起身來,目光若有若無的落到竹林那邊的桃源。


    距離甚遠,自然看不透那邊的景致,但依稀能聽到男子的談笑聲從對麵傳來。


    可以說,年輕男女來這裏,看的不是桃花,而是人。


    顧千婉年紀小,又是頭迴來這裏做客,自然不知道這其中的深意。


    顧千媚卻正是十四五歲的好年紀,如詩般的年華,免不了少女懷春。


    雖然此刻她人在這邊,心思卻早非到桃源去了。


    那邊年老者不必提,年輕公子哥兒聚會,領頭的不消說,自是定國公府的世子爺李靖希。


    李靖希今年才十八歲,身份貴重自不必說,風度翩翩才思敏捷,人才也是京城裏數一數二的,俊秀清朗如月下白楊。


    時人評了個“京城四大公子”,李靖希榜上有名。四公子中,入選的才貌皆上上之選,身份也不容小覷。李靖希身份並不是最貴重的,但風度卻最讓人折服。


    因與他自小定親的姑娘年前得病,突然去世了,雖然有些小人在背後嚼舌根子,說他有些克妻,但並不妨礙無數小娘子為之傾心。


    顧千媚與他有兩麵之緣,雖然知道自己的家世夠不上,但心裏著實為他的長相氣度折服,早將他當成了心儀對象,閨閣裏不知夢了多少迴。


    顧千婉見說著話兒,姐姐突然暈生雙頰,不由蹙眉道:“姐姐你臉紅得厲害,可是不舒服?要不要迴去休息?”


    顧千媚連忙搖頭:“我好得很,就是突然有點熱,婉兒不必擔心。”


    旁邊三房的七姑娘顧千嬌見了她的情態,早猜中她的心思,話中帶著一股酸氣:“婉兒你可別白操心,五姐姐日夜都練琴,等的就是這一天。別說天熱,就是天上下刀子,五姐姐也要一鳴驚人再說。”說著也眺望著桃源那邊,略略壓低聲音道:“如果出了名,雖然李世子爺撈不著,好歹還有別的公子哥兒。”


    三房隻有顧千嬌一個嫡女,真真人如其名,是家裏的掌上明珠,被其母嬌慣得不成樣子。


    顧千嬌沒什麽心計,又是個心直口快的主,經常得罪人還不自知。偏她性子素來如此,在外人麵前還好些,自家姊妹跟前,自是從不收斂的。


    大房與三房素來有些不睦,加上顧千嬌自己也與顧千婉一般,對李靖希有些小心思,言語間不免有些鋒利。


    顧千媚雖然涵養好,聽了這話也不免動氣,指著顧千嬌道:“七妹妹這是什麽話?這裏可不比家裏,這些話若是傳出去,我們姊妹還要不要做人了?”


    顧千嬌一時嘴快,諷了她兩句,心中早有些後悔,卻依舊嘴硬道:“我說的都是實話,誰聽去了也不怕,難不成,姐姐沒這個心思?”


    顧千媚氣得身子發顫,咬著貝齒道:“我不跟你爭口舌,待家去了,自有祖母評理。”說著轉過頭不理顧千嬌,卻向顧千婉道:“可看見八妹了?”


    顧千婉搖頭道:“沒看著,剛一進來八姐帶著丫鬟就不見人影了,許是和相好的姊妹一同賞花去了。”拉著顧千媚的手,撒嬌道:“姐姐別管她了,這會兒要用午膳了,不如我們去前麵與大夥兒會合,至於八姐,隻要不迷路,定會找來的。”


    今兒個顧家來這盛會的共有四個姑娘,長房排行第四的顧千媚,行十的嫡親妹子顧千婉,排第八的庶女顧千柔。至於三房,隻來了七姑娘顧千嬌。


    顧千媚心中覺得有些不妥,畢竟姊妹四個一起出來的,自然該互相照應,自個兒年紀又最大,凡事多留些心,總沒有錯處。


    正想著派丫鬟去找,旁邊的顧千嬌揮著帕子,不耐煩地道:“這蹄子初次出門,必定是看花眼了。哼,一副小家子氣,跟著我們實在丟顧家的臉,且由著她去。”伸手扯過千婉,淡淡瞥了千媚一眼道:“你嫡親姐姐不疼你,我疼你,我帶你用膳去。”


    顧千媚才被她刺了幾句,正不舒坦呢,見狀自是氣惱,轉念想,顧千柔長在府中沒出過門,有些好奇心在所難免。再說,她出身不好,隻知道唯唯諾諾,必然不敢惹什麽事。


    心中計較停當,又見亭子外的姑娘們正結伴往用膳的苑子去,索性丟下心思,趕上兩人徑直去了。


    沁芳園一角的淨房裏,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脫下身上的錦衣,換上了粉紅色的棉衣裙。


    貼身丫鬟青荷一臉緊張,手上的動作卻很麻利,摘了女孩頭上的金步搖,拿著梳子重新梳了個簡單的發髻,隻留了一根銀簪子束發。


    雖打扮得似小家碧玉,但女孩身量纖細,眉目婉轉,在粉紅衣衫的映襯下,宛如一支灼灼其華的嬌豔桃花。


    女孩用手指滑過自己的臉頰,臉上露了笑道:“青荷,你這麽忠心待我,等我出了頭,定少不了你的好處。”


    青荷搖搖頭,輕聲道:“奴婢不求什麽好處,隻盼著姑娘能得樁好姻緣,就心滿意足了。”拉著女孩的衣袖,聲音十分緊張道:“姑娘你這計謀能成嗎?奴婢心裏七上八下的,要不然還是罷了……”


    女孩哼了一下,聲音竟略有些尖利:“我們之前說得好好的,你這會子竟想打退堂鼓不成?你家姑娘日子過得艱難,眼看著要掉進泥潭裏了,謀算來謀算去,好容易才得了這麽一個機會,如何能放棄?”


    青荷是自小進府,陪在八姑娘身邊,與八姑娘一同長大的。一晃十年過去,兩人一直相依為命,情誼自是旁人無法比擬的。


    想到八姑娘如今的處境,青荷心下一片淒涼,遂抿嘴不言。


    女孩拍拍她的手,安撫道:“你別擔心,事關我終生,我自會謹慎行事。你且在桃林裏找個偏僻地方呆著,等著我的好消息就是了。”說著伸手抿了抿頭發,嫣然含笑去了。


    那背影纖巧單薄,卻帶著一絲決絕。


    若有相熟的人見了,必然認得,那是顧家三房的八小姐顧千柔。


    青荷眼巴巴看著她去了,雙手合十,口中暗暗念叨:“菩薩在上,保佑我家小姐心想事成,覓得佳婿……”


    桃源的宜歡館裏觥籌交錯,來賓皆是相熟的,你敬我我敬你,自是賓主盡歡。


    李靖希是主人,應酬了小半個時辰,酒過三巡,臉上熱熱的燙起來,頭也暈暈的。


    見眾人把酒言歡興致正高,他便站起神來,囑咐了管家幾句,獨自出廳,打算在桃林散步醒酒。


    外麵果然空氣通透些,桃花落英繽紛,美得仿佛人間仙境一般。李靖希賞看了一迴,不知不覺走得遠了。


    突然見清泠溪那邊來了個粉紅衣衫的女子,李靖希隻當是園子裏伺候的丫頭,並不放在心上。


    隻是那女子一麵走,一麵悄然抬頭打量,看上去竟有幾分鬼祟。


    李靖希眉心一挑,還未開口,卻見那女子突然疾走兩步,撲通一聲直跳下清泠溪。


    李靖希愣了一瞬,迴過神來氣個半死。


    自滿了十三歲,家裏的丫鬟,京城的大家閨秀、小家碧玉,個個當他是肥肉,前仆後繼往他身邊衝。


    毫無疑問,眼前這女子,也是奔自己來的。


    做得這麽出格,忒讓人惡心了!


    眼見得事情這般順利,顧千柔自是心喜,在水裏一麵撲騰,一麵喊叫:“救命,救命……”


    清泠溪雖然深,顧千柔卻會遊水,自然不會淹死,不過是做戲罷了。


    李靖希又羞又惱,雖然聽見了,但明知她不懷好意,自然不願出手相助。


    正皺眉之際,突聽得有腳步聲傳來,迴頭一看,卻是庶出的弟弟李靖行。


    李靖行一麵走,一麵道:“哥哥,誰在喊救命?”


    李靖希瞥他一眼,見他一身輕薄錦衣,衣衫不整,身上淡淡的脂粉味,混雜著酒味,也不知是從哪裏鬼混了來的。


    李靖希心中有些厭惡,語氣也很淡:“我哪知道?弟弟想知道,不如自己去看吧。”言罷,拂袖離開。


    有李靖行在,不會出人命的。


    至於李靖行救了那女子之後會發生什麽,李靖希並不在乎。


    若那女子是個丫鬟,不過是收房罷了。若是來的女客,必定是兩家議婚,成就姻緣。


    反正惡心女和紈絝男,正好是一對兒。


    正在水中折騰的顧千柔聽到兩人的對話,登時心都涼了。


    救自己的,不是年少有為的李靖希,成了紈絝平庸的李靖行?


    這也太悲催了。


    心中雖然不情願,但她折騰了半天,體力不支,竟然無法自己遊上岸。


    假跳河竟然會被淹,真是作死。


    撲騰了幾下,加上心中鬱悶,顧千柔竟然忘了怎麽遊水,人開始往下沉。


    顧千柔幾乎嚇死,一麵咳一麵叫:“救命,救命……”


    李靖希理也不理,轉身而去。李靖行愣了一瞬,然後發力跑了幾步,縱身跳下清冷溪。


    命運的車輪,此刻啟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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