掃地的活對肖曉曉來說那是太輕鬆了,除用一部分時間打掃工地,另外一部分時間便複習功課。花蝶也經常來看他,每次都帶來許多報紙和好吃的。

    在這種平淡又充滿樂趣的生活裏,肖曉曉感到了生活的甜蜜。在這安寧的日子裏,肖曉曉一想到花蝶,不免在安寧中又注入了一絲痛楚。此時,他真希望自己是一個能知上下五千年的江湖術士,能卜之他和花蝶的將來。但這種近似荒唐的希望很快就被他否定了,他不願過早地得出他和她將來的結局,以免更加劇他的痛苦和憂傷,他隻想這樣靜靜地度過眼前的時光。

    暑假他在平淡中安逸。

    高二是同學們忙亂的年級,整天沉重的作業將肖曉曉和花蝶壓在了教室裏,少了高一時那輕鬆和浪漫的步伐。同學們總是來去匆匆,在寢室、教室、食堂之間奔忙。

    肖曉曉和花蝶再也沒有那份閑心到小河邊去散步,去朗誦那愁腸入骨的宋詞,他們把那份情感塵封在那個季節裏,將自己的心鎖在大學的夢裏。有時肖曉曉和花蝶彼此打一個照麵,相互會心一笑,便各自奔忙。

    學校裏的愛情便是這樣,容不得你放肆,否則試卷將懲罰你。

    肖曉曉的學費學校已全免了,免的原因是他家比較困難,成績是班上第一,當然更歸於花蝶的功勞。但學校又申言,如果這學期期末沒考全班第一,那麽下學期的學費就不給免,這無疑又增加了肖曉曉的砝碼,他比別人顯得更加忙碌,更加賣力了。

    期末考試考完,肖曉曉懷著惴惴的心情迴到了家。

    一進村口就聽到了父親的二胡聲,二胡聲在風雪中歡快地跳躍著,肖曉曉的心也跟著跳躍起來。

    雪漫無目的地飄在樹上,房屋上,田埂上……

    村前的小河依舊唱著那支古老的歌謠,那歌聲在風雪中更顯得古老而又有韻味。轉眼間,田野已是一片白茫茫,那些醜陋的溝溝坎坎不見了,隻露出這潔白的臉孔。

    突然,小河的對麵出現了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仰著頭在風雪中淒慘地唱著:“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麵桃花相映紅。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哈哈哈……”

    歌聲被風雪扯碎了。

    肖曉曉連忙跑過去拉住媽媽的手強忍住悲痛。

    “媽,迴去吧,天這麽冷會凍壞身子的。”

    “你看天上落桃花,落桃花了,落……”

    桃花媽媽說著伸手抓那雪花,雪花一到她手上便消失得無影無蹤,桃花媽媽看著那融化的雪花傷心地哭了。

    “桃花你別走,桃花你別走,去年今日……”

    “媽,迴去吧。”

    肖曉曉將媽媽背在背上,一步一滑向家走去。

    風雪的日子總是那個季節,春天的來臨便預示著生命的開始。

    桃花鎮沒有變,要說有變化的是歐陽振華的思想在變,歐陽振華在思考一種方式,譬如人才引進來,青年人走出去。歐陽振華希望通過這種方式來改變桃花鎮的思想,同時也能帶動桃花鎮的經濟,桃花鎮的改變靠他歐陽振華一人是辦不到的,急於求成也是不行的,他隻有采起這種政策,讓桃花鎮人自己改變自己,可這是何其的艱難。

    桃花鎮的桃花也沒有變,肖曉曉是看著桃花長大的,桃花也是看著他長大的,在貧窮的夾縫裏桃花在漫延。

    校園的桃花又開放了,粉紅的、水紅的、白的,像一張張豔麗的人麵,肖曉曉再也沒有那份膽量折一枝送給花蝶了。操場邊粗大的楊樹披上了濃綠的袍子,遮掩著冬天創痛的心。小河的流水依舊不知疲倦地流著,縣委大樓高高地立在那兒,街道上來往的行人依舊春風滿麵。

    肖曉曉和花蝶來到了小河邊,這是開學第一次來到這裏,花蝶的表情今天有些異樣。

    “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肖曉曉開口問。

    花蝶沒有迴答隻是愣愣的望著河對岸那株盛開的桃花,嫩綠的葉子托著紅紅的花骨朵在枝頭顫動著。

    “哎,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

    花蝶說得有些莫名其妙,花蝶的目光轉到了肖曉曉的臉上,久久地看著他,肖曉曉有些不安和惶恐。

    “你幹嗎老看著我,我臉上又沒有桃花。”

    花蝶淒慘地笑了笑繼而嚴肅地問:“我問你一個問題,你能真心地告訴我嗎?”

    肖曉曉看了看花蝶那嚴肅的表情不由一愣,她一定有什麽事,花蝶毫沒猶豫地答道:“能”

    “無論我們今後怎樣,你還依然愛我嗎?”

    花蝶說完依在肖曉曉懷裏傷心地哭了,肖曉曉心裏一驚,做夢也未料到花蝶問這個問題,這也是他一直不敢想的問題。他和她的愛情或許是曇花一現,他的愛情被貧窮所左右,他現在無力迴天。

    肖曉曉捧起花蝶那淚流滿麵的臉頰,用嘴慢慢吻幹她的眼淚,然後慎重地說:“無論我走到天涯海角,我心裏隻愛你一人,我會愛你一生一世的。”

    肖曉曉用心地吻著花蝶,緊緊地摟著她,害怕她突然離他遠去。

    花蝶擦了擦眼淚傷感地說:“我要走了,我媽調到了省裏,明天就離開這裏。”

    花蝶說完又哭了。

    肖曉曉大驚,想想剛才花蝶的一舉一動,肖曉曉明白了,她要離他而去了。

    “你走了,我怎麽辦?”

    肖曉曉傻傻地說,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

    花蝶用手撫摸著肖曉曉的長發哽咽說:“兩年後的今天這裏見麵,那時咱倆一定上了大學,我真的好想看見你走入大學,去實現你的夢想,看到你姐姐的笑容。來拉勾,不見不散。”

    花蝶伸出了她那白嫩的手,肖曉曉也伸出了手,他緊緊地抓住了那白嫩的手,那雙手要飛了,他以後再也見不到她了。

    花蝶掙開肖曉曉的手哭著跑了,這裏隻留下他,肖曉曉呆呆地站在那兒,很久,很久……

    離別,傷心的離別,離別時心在痛,在流淚。

    桃花的季節總是令人思念,桃花也在思念中遠去了,唯有心在煎熬,在痛楚,秋天你快來吧,快撫平肖曉曉胸中的傷痛,讓黃澄澄的果實帶來慰藉,讓收獲帶來希冀,讓忙碌帶走他的思想。

    花蝶走過了夏天,秋天在期盼中走來。

    秋風陣陣,稻浪歡騰。

    桃花鎮有的是皆自然的東西,自然得有些令人心癢、心痛。大自然的鬼匠神工就這樣造就了桃花鎮的山山水水,世世代代的男耕女織也鑄就了桃花鎮人的傳統思想,傳統得像自然一樣不加修飾。

    美麗的秋天隻有在這時才充滿了成熟的誘惑,人們隻有在這時才感到收獲的喜悅和勞動所帶來的歡欣,肖曉曉不得不迴家搶收。

    秋天的田野鋪滿了金黃,人們正忙碌地收割著他們的生命。

    這裏雖然是大別山區,但這重重的大山依舊沒遮擋住這亞熱帶的太陽,秋天的太陽照樣曬得人們喘不過氣來。

    肖曉曉頭上帶了一頂破草帽,光著上身在田裏割稻。

    遠處正在割稻的劉二一邊割稻嘴裏一邊唱。

    “東方紅,太陽升,中國出來個毛澤東,他是人民大救星,他……”

    劉二喜歡唱這樣的老歌。

    唱完一曲又接著唱:“三大紀律,八項要注意,——哎喲!我的手。”

    歌聲停了,劉二用右手卡住那正在流血的手指嘴裏直叫:“他媽的真倒黴。”

    惹得村裏婦女一陣大笑。曉霞媽笑著說:“三大紀律,八項要注意,劉二你自己怎麽沒注意呀!恐怕是今年忘了祭土地神了吧。”

    婦女們又是一陣大笑,村裏人都知道曉霞媽的嘴厲害,除了她能治住劉二,其他人都不是劉二的對手。

    曉霞媽一樂說:“幹脆我們來段《天仙配》吧!”

    “樹上鳥兒成雙對”“綠水青山帶笑顏”

    ……

    劉二這時也顧不了手痛接著唱了起來。

    田野裏充滿了歌聲,人們隻有在這時才感到快樂,感到幸福,仿佛他們又迴到了年輕的時候。

    一曲唱畢,劉二意猶未盡,提高嗓子對著曉霞媽喊:“喂,孩子大嬸,哪一天下雨,叫曉曉他爸拉二胡,咱們唱它一段《五女拜壽》。”

    “還唱《五女拜壽》,你倒要小心你的手指,別把自己的五個手指都拜進去了。”

    劉二老婆說完,又惹得人們一陣大笑。

    “嗯,鬼天氣。”

    肖曉曉累得喘不過氣來,直起身子用手捶了捶酸痛的腰,汗水直向眼裏流,痛得他無法睜眼。

    “你到樹蔭處歇一會兒,從學校迴來吃不了這苦。”

    姐姐桃花擦了一把汗說。

    桃花臉已通紅,像一個熟透了的桃子,汗水順著她的兩鬃直往下淌。遠處小山上傳來了那沙啞的歌聲,仿佛給這燥熱的天氣裏注入了一絲味道,讓那躁動的靈魂得到一絲的安逸。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麵桃花相映紅。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肖曉曉坐在一棵大樹下向姐姐喊:“姐姐,你也來歇一會兒吧,天氣太熱。”

    “你歇吧,我不累。”

    桃花直起身子笑了笑說。

    肖曉曉知道姐姐要趁這好天氣將稻全部收割完,一但下起雨來就不好辦了,雖眼下不是梅雨季節,可雨一下就下個沒完。這是村裏最忙碌的季節,家裏的大大小小不論做什麽,都得放下,來搶收稻穀。

    桃花的上衣濕漉漉的緊貼在脊背上,別人夏天都穿夏裝而桃花依舊穿那單一色的藍粗布,別人家女孩都有花格襯衫,桃花她……。

    肖曉曉的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狠狠地擦了一把眼淚和汗水向田間走去。突然,肖曉曉看到父親正向田間爬來,那瘦弱的身子慢慢向前蠕動著,不時用手向前摸索著。

    肖曉曉連忙跑到父親身邊扶起父親說:“爸,你不在家裏呆著,這麽熱出來幹嗎?要是摔著了怎麽辦?”

    看著父親那滿身的泥土,肖曉曉心裏酸酸地想哭。

    “嗯!我真沒用,剛試著走幾步就摔倒了,拐杖也不知摔哪兒去了,這樣爬倒省事,也摔不著。”

    父親說完笑了,為他這樣走路感到高興,他必竟能走這麽遠,比每天呆在屋子裏好受多了。

    “這麽大熱天,你媽也不知瘋到哪兒去了?你和你姐——唉!從小沒過一天好日子,還要照顧我和你媽,我苦命的孩子呀!”父親說完忍不住掉下淚來。

    肖曉曉心中如刀絞一般,父親蒼老的麵孔這幾年更加衰老了。

    “爸,別說了,你再要這樣說,我心裏很難受的,這是我們做兒女應該做的。”

    父親擦了擦淚撫摸著肖曉曉的頭傷心地說:“孩子,你不知道爸心中多難受哇!”

    接著又說:“走,扶我到田邊去,我給大夥兒拉一段二胡。”

    離父親不遠躺著他那心愛的油光發亮的二胡,這是父親的命根子,他從小是在二胡聲中長大的。肖曉曉時不時也能拉上幾段,他最喜歡拉的是《二泉映月》,這也是父親所喜愛的。

    太陽離東麵的山頭已有二丈高了,在村子上空充滿了熱浪。村子裏的男女老少都出動了,揮動著鐮刀熱火朝天地割著這黃燦燦的生命。劉二這時也不唱了,默不作聲地狠命地揮舞著鐮刀,像要吞沒這稻浪。人們都在忙碌著,那悠揚的二胡聲在田野裏迴蕩,像一股清泉流入人們心底。

    村裏人們對這兩位老怪物已習以為常了,從生命的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就是命運。村裏人們認為你今生日子過得好那便是前世修來的,他們前世沒積德積善。於是,在這個世界裏他們就沒有幸福。

    常言道:十年修得同般渡,百年修得共枕眠。這兩個不安分的靈魂修到今世便是要生出不安分的事,來彌補前生的過錯。

    又一個桃花季節過去了,依舊沒有花蝶的消息,貧窮使他失去了她。

    肖曉曉又來到了小河邊,他記得花蝶最後念的一首詞。

    “把酒祝東風,且共與從容。垂楊紫陌洛城東。總是當時攜手處,遊遍芳叢。聚散苦匆匆,此情無窮。今年花勝去年紅。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

    肖曉曉默默地走在小河邊,希望能找到一點溫存,小河對岸的那株桃樹長高了,落紅早已隨流水遠去了,隻留下青青的葉子。

    花蝶那苗條的身影又浮現在他眼前,肖曉曉再也不能和她一起念宋詞了,一起到這小河邊。

    “花蝶,我畢業了,我是來向小河告別的,無論我走到海角天涯,我愛你一生一世。”

    肖曉曉含著淚喃喃地說。

    “花蝶你還記得那個謎語嗎?遠看四腳麒麟,近看北鬥歸心。上有張良設計,下有韓信存兵。霸王抽刀不用鞘,韓信出散百萬兵。”

    夕陽的餘輝靜靜地照在小河上,粗大的楊樹靜默著,小河的流水在嗚嗚地唱著,為那飄去的落紅流淚。薄刀峰的瀑布依然反射著太陽的光芒,山上的奇鬆怪石在靜靜地聽著流水的清唱。

    人的命運似乎是永遠令人捉摸不透,但它總是伴著人們走向天涯,走向那屬於自己的一片樂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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