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


    慶安二十四年的青山縣武舉考試終於到來了。


    和文舉在縣衙附近集市設考棚應考生考試不一樣,武舉考試直接在室外露天舉辦。


    地點設在了縣城西大街城隍廟正廟前的廣場上。


    正廟前的高台上,一身穿綠袍的中年官員坐在了正中位置,兩邊則按照官階大小,分別坐了青山縣的縣尉、縣丞、典使等縣衙佐官。


    官位不同,官員的官袍料子也不同,極好區分。


    台下的廣場兩側,則坐滿了綺秀鮮衣的青山縣士紳、富商。


    這些人將目光投在了站在場中的兩三百名武師身上,目含期待之色。


    窮文富武,自古皆是如此。


    普通富戶省吃儉用,供養一兩個脫產的讀書人容易,但難以供養一個從小習武的武人。


    因此,此刻站在廣場中的近三百名武師,六成以上都出自他們這些士紳、富商家庭。


    其餘兩成,與他們也有千絲萬縷的聯係,多是他們的外宅護院。


    隻有剩下的兩成武師,出身於寒室。


    “怎的?”


    “他也來了?”


    廣場角落,設立了一案,專門用來審驗武師的籍貫、保書。


    幾案後麵,正坐著衛圖上次在縣衙戶房見過的皂袍吏員。


    這皂吏一一查驗完堆積在案上的保書後,卻忽然在這裏麵看到了衛圖的姓名。


    他麵露詫異,將手上戶房的民籍冊翻到了最後一頁,比對了衛圖的鄉籍和年齡後,不由訝然道。


    此時距離去年衛圖脫籍,僅過去了大半年時間,因為衛圖是他子承父業做胥吏以來,頭一個見到的奴仆贖身之人,他對衛圖的印象不可謂不深。


    “想要借武舉改命,可不簡單,希望他別死在了武舉台上……”


    皂袍胥吏默默想道。


    每隔三年,縣衙就要清一次“隱戶”,如衛圖這樣新入民籍的人,正是他業績的一項。


    他自不希望衛圖死在這裏。


    廣場上。


    認出衛圖的人,不僅皂袍胥吏這一人,還有坐在士紳席的一個貌美婦人。


    這貌美婦人正是衛葒,她坐在黃老爺身後,微顰柳眉,看了幾眼站在廣場上的衛圖。


    盡管時隔多年,她已經沒有見過自己這個本家侄子了,但出於血緣關係,她還是一眼便從這群武師中認出了衛圖。


    “他來這裏是做什麽了?是想要考武舉?他身板確實比三年前要強壯不少……”


    “可在這一眾武師中,卻也普通的很,說不定他還不如元山厲害……”


    衛葒心情複雜。


    她既希望衛圖在一眾武師中脫穎而出,能今後作為娘家人幫忖她一些,但她又直覺性的認為衛圖不行,她這個本家侄子不行。


    三年多的時間,衛圖隻學了一些粗淺的養生功,再如何,也比不上大戶人家出身的武師。


    這些出身大戶人家,從小練武的武師,頓頓有肉,又有名師教導,時不時還有藥膳滋補身體……


    泥腿子和他們怎麽比?


    根本沒法比!


    ……


    很快。


    鑼鼓齊響。


    武舉考核開始。


    衛圖領了標記為“丙十三”的號牌,在人群中等待。


    縣試武舉相較府試、道試來說,考核最簡單,隻有五場考試。


    分別為技勇、步射、馬射、較試,以及最後的兵策。


    其中技勇,便細分為舉石、拉硬弓、舞大刀。


    “丙隊入列。”


    忽然,一聲銃響傳來,負責考核的武官大喝一聲,喊道。


    聽到這句話,衛圖收拾心情,跟隨前排的武師一同入場,站在了數個大小不一的石鎖麵前。


    兩百斤。


    三百斤。


    四百斤。


    五百斤。


    總共四個石鎖。


    縣試武舉,舉石考試起步便是二百斤的石鎖,這是常人根本難以到達的力量。


    “五百斤石鎖!”


    衛圖將目光放在了最重、最大的石鎖上麵,他目光凝重,氣沉丹田,雙腳錯開,紮起了馬步樁。


    接著。


    他調動全身的力量,右手放在石鎖上麵,用力一舉。


    沉重的石鎖頓時拔地而起,先是在衛圖的膝部位置暫停了半息,接著是肘部,最後則是高舉過了頭頂。


    過了頭頂懸滯四五息之後,衛圖終於堅持不住,將五百斤石鎖由右臂緩緩放在地麵上。


    隨著五百斤石鎖的落地,整個廣場上都能聽到輕微的撼地聲,仿佛地龍翻身一樣。


    整個廣場陷入了靜謐的氛圍,所有人的目光在此刻匯聚到了衛圖身上,皆是驚詫不已。


    能在舉石這一項考核中,單臂舉起五百斤石鎖的人,整個青山縣幾十年才出一次。


    百年內,隻出了三次。


    前三次的武師,無一例外,都取得縣武舉考核的榜首。


    而……衛圖這是第四次。


    也意味著,今年武舉奪冠的魁首之人,在這一刻,就已經注定了。


    隻要……


    “很難!”


    士紳們看到了衛圖的衣著後,麵露微笑,立刻下定了結論。


    衛圖衣著寒酸,單衣漿洗得發白,一看便是寒室出身。


    此般武師,往往會於馬射、兵策兩科失利,從而落榜。


    馬射,需要有良馬相佐,縣試雖提供馬匹,但往往是劣馬、


    騎劣馬騎射,力不能貫一,哪怕射藝再精,亦難中靶。


    另一門兵策。


    這一門隱形門檻亦高,沒有良師輔佐,想要文章寫的出彩,不是易事。


    “丙十三。”


    “舉石甲上。”


    這時,負責舉石科的考官也宣布了衛圖的成績。


    按照規定,舉石想要博一個甲等,需要單臂舉起三百斤的石鎖,高於頭部,停頓三十息。


    雙臂舉起四百斤石鎖,懸於頭頂二十息。


    但此時的衛圖不一樣,單臂舉起五百斤石鎖懸於頭頂過了四息,這般實力,已經遠遠超過普通武師甲等的實力了。


    單臂三百斤和五百斤的差距,宛如天塹。


    這一點,眾所皆知。


    單臂五百斤,都有望在鄉試中博得一個舉人的功名了。


    換言之,此刻的衛圖,在舉石這一項,已經達到了武舉的實力。


    “縱使難得頭籌,但舉石甲上,亦有保舉前往府試的資格……”


    “衛圖年齡不大,才二十歲?二十二歲?”


    “若聘以名師,馬射、兵策這兩項他在下一次考試中應能補齊這個短板……”


    士紳席內,衛葒看到衛圖這般成績後,臉上再次露出複雜之色,心裏暗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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