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平生的此番交代,無疑讓迷失方向的蘇寒山與陳天官重新看到了出路及希望。很明顯,幕後黑手能夠將懸賞九殿下人頭之事交付予那位渾身散發著特別香味的女子,足以證明對此人的信任,說是心腹也不為過。


    一旦那人現身,隻要順藤摸瓜,揭開真相便指日可待。


    蘇寒山策馬緩行,微微低頭,躲過不安分朝道路伸延生長的嫩芽樹枝,笑道:“若沒有今晨事,任大哥恐怕不知要瞞到幾時呢……”


    任平生抱拳說道:“望殿下恕罪。”


    蘇寒山說道:“我也隻是說說而已,任大哥莫要當真。何況江湖客不問廟堂事乃是常情,換做我也會如此抉擇。”


    任平生點了點頭,說道:“接下來,殿下有何打算?”


    蘇寒山若有所思,沉默不語。


    陳天官忽然笑道:“當然是繼續趕路。”


    任平生費解:“趕路?”


    他麵露狐疑,心想既然知曉幕後者特征,隻要設法逼迫對手現身,所有疑問皆迎刃而解,真相大白。如此毫無作為,莫非還等著真兇主動送門不成?


    陳天官從袖中取出絹帕,拭了拭額頭:“不然呢,難道是在遊曆江湖?”


    蘇寒山無奈搖頭。


    是啊,普天之下除了自己與父皇知情,又有誰能猜到這位大理寺卿此行興師動眾,弄得朝盡皆知,其目的真的就隻是遊曆江湖!


    然後順帶查案。


    按照陳天官所述,由始至終,他們所要做的事情隻有一件,那就是從天都去往鹹陽古道。


    隻需抵達八方客棧。


    陳天官料定,那位幕後者無從了解大理寺所掌握的線索與證據,又見九皇子親自動身,必然會產生疑慮,導致亂了分寸,最後為求心安而遣人秘密重返八方客棧,監視著他們的舉動,或許在關鍵時刻,還能夠出手掩蓋毀滅些許被遺漏的重要證據。


    這種犯罪的心理,如同殺人犯往往都會在殺人作案之後悄然迴到現場一樣。


    事實上,蘇寒山至今尚不能理解這種心理,畢竟他沒有類似經曆。不過出於對大理寺的信任,還是配合著走了這一遭。


    權當江湖遊曆。


    反正本就是江湖遊曆……


    林間道路,偶然聽到與車隊極不和諧的馬蹄聲漸近,蘇寒山好奇轉過頭望去,忽覺涼風撲麵,見有一騎快馬刹那從身旁縱馳而過。


    平肩的瞬間,他與那人遙相對視。


    頭戴書生冠,身著儒生服,背後負著黑白兩柄長劍。


    那約莫而立之年的男子從蘇寒山身旁駛過,隻是極為短暫的瞧了他一眼,緊接著視線便落在懸掛於馬背的墨子春秋上。


    沒有任何征兆,那名男子陡然縱身躍起,如獅子搏兔探出手掌朝蘇寒山抓落。


    風馳電掣。


    整個車隊都在慢慢悠悠,領略著萬物複蘇的沿途風景,哪裏會料到遭此無妄之災?因此連同陳天官與任平生在內,所有隨行者皆是毫無防備,隻能眼睜睜看著這一擊落在蘇寒山身上。


    好在九皇子今非昔比。


    隱約踏入武道四重小宗師境界的他忽見危機欺近,來不及思索便下意識抬起手臂,真氣灌注,迎著正麵偷襲的那人拍了一掌。


    預想中的兩掌相擊沒有出現。


    原來那突然發難的男子真實目標並非蘇寒山,而是懸掛馬背的墨子春秋劍。因此當蘇寒山出手之際,那人已握著春秋劍柄,用肩頭硬生生扛了蘇寒山一掌,而後借力倒射飛迴,極其精準地落在馬背上。


    蘇寒山猛然勒緊韁繩,車隊隨之停了下來。


    大理寺卿陳天官神色淩厲眯了眯眼,連同顧長亭在內隨行護眾紛紛打馬湧至,亮出刀劍,呈一字排開。


    知書知畫從駕車的位置站起。


    黃裳兒秦舞陽撩起車簾走出,像個乖乖女般負手站在兩人中間,撲閃著明眸看著那人。


    唯獨時節雨和自家牧童,以及樓拜月原地不動,事不關己的模樣頗有興致地欣賞著接下來極有可能發生的惡戰。


    “好劍。”


    “墨子辭世,春秋之始。自我西蜀鐵騎踹開魯國國門後,此劍隨著鑄劍大師墨子身隕而輾轉江湖數十載,致使十六劍宗尋找多年不見下落,沒想到竟在此處遇著,真可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那位儒服戴冠而立之年的男子雙眼放光極其貪婪地盯著墨子春秋讚不絕口,全然沒有注意到周圍劍拔弩張的緊迫氛圍。


    仿佛在他眼中,隻有手中那把劍。


    被無情忽視的蘇寒山當然不會介意對方的態度,他比較驚訝的是,這人明明挨了自己一掌,如今看來,似與蚊蟲叮咬無異,竟毫發未損。


    雖說方才情急之下隻用了三成力,卻也絕非普通武道修行者能夠承受。蘇寒山初步估計,此人修為至少在證虛境之上,否則斷不會如此托大。


    蘇寒山抱拳說道:“那是我的劍。”


    儒服戴冠的男子瞥了瞥麵前陣容,似是才察覺車隊之中有數名武道五重證虛境的大宗師與一位武道六重太玄境修為的高手坐鎮,於是擠出笑容:“小兄弟,這劍順來的吧?”


    蘇寒山靜靜看著對方,不語。


    “要麽就是搶來的。”


    蘇寒山仍舊不語。


    “肯定是撿來的,對不對?呐,不是師叔說你,撿來的東西怎麽能私自據為己有?作為當世俊彥,就不能發揚些拾金不昧的精神?”


    蘇寒山微楞,心想這都哪兒跟哪兒?江湖中人打照麵,都是開口就自稱師叔的麽?也太不知廉恥了些……


    他無奈說道:“實不相瞞,是我重金所買。”


    儒服戴冠的男子略微失望,自言自語道:“這樣啊……”


    他若有所思,片刻後靈光乍現又道:“我與小兄弟一見如故,相逢恨晚,不若將這柄墨子春秋贈送予師叔,彼此結個善緣如何?”


    蘇寒山愕然。


    他算是看清對方麵目,這西蜀劍客擺明是個斯文強盜!


    實在不願繼續耗費時間,蘇寒山斬釘截鐵:“前輩也知此劍不凡,又豈能隨意拱手相讓他人?何況我與前輩素不相識。”


    那人深深歎息,露出難以割舍痛定思痛般的神情,他隨手解下背負的黑白雙劍:“師叔用這鸞鳳劍與你交換。”


    話音剛落,清麗嘯鳴迴蕩山道,隻見黑白兩道奇光從劍鞘衝射而出,化作兩隻靈鳥彼此相偎朝遠方逃遁飛去。


    那人氣急敗壞,遙指著整日隻知溫存纏綿死活不肯出鞘讓人忍無可忍的鸞鳳靈鳥:“師叔忍你們二十七次了……”


    隨手將墨子春秋丟給蘇寒山,縱身追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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