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雪巷。


    蘇寒山看著比起數月前分開時長高了些許,嬌美了些許的秦舞陽,看著她的眼睛。


    他麵帶著微笑,心裏卻是頗為疼惜。


    他很確定,麵前人就是那個來曆神秘古靈精怪甚至有時蠻不講理吵嚷著要嫁給自己的黃裳兒。


    雖然她的容貌身形發生了變化。


    雖然他到現在還不知道舞陽數月裏經曆了什麽。


    可他依然確定。


    他同樣知道舞陽在生氣。或許是在埋怨自己讓她一個人在江湖漂泊許久,或許是顧忌近日天都城傳的沸沸揚揚那場賭約。


    在他與鳳棲梧的賭約裏,始終存在紅佛衣的影子與故事。


    舞陽既然能混入符節會,該是來到天都城有段時間,一定聽說過紅佛衣的名字。


    所以蘇寒山想,無論出於怎樣的原因,都確實應該生氣。


    那麽問題來了,現在的自己需要做什麽?


    蘇寒山缺乏經驗,站在雪中想了一會兒,如果換做李天下,他會用怎樣的方式去向姑娘道歉,或者哄對方開心?


    蘇寒山想了許久,覺得很難。


    他不經意抓了抓腦門,忽然想起佛經典藏裏曾看到的一則有趣故事,認為應該能逗舞陽開心,便說道:“據說數百年前,十方山大澤裏有鮫人存在。她們屬於人魚族,壽命極短,不足正常人的十分之一,通常幾個月的時間便能從幼魚長至成年,上岸後可幻化人形……”


    “你才是魚,你全家都是魚!”


    蘇寒山的故事說了一半。


    當提及鮫人族壽命時,未曾想舞陽竟真的生氣了。


    她轉過身,不再理他。


    登時被罵了一通的蘇寒山恍然大悟,愈發懊悔。平日能說會道,偏偏這個時候哪壺不開提哪壺。


    他眉頭微蹙,焦急地像爬在熱鍋上的蟻蟲,不知如何是好。


    黃裳兒秦舞陽背對著蘇寒山,暗自流淚。


    有人曾告訴她,她身上有數層封印。每一層封印都代表一種年齡段,不同年齡段的她擁有不同修為。


    比如武道五重證虛境,就是她十多歲時少女模樣,也是初見蘇哥哥時的模樣,更是她自己最喜歡且滿意的模樣。


    大梁城外三百裏荒地與樓拜月一戰,她不敵對方。負傷後不得不被迫揭開一層封印,釋放出武道六重太玄初境的修為,也因此長大了幾歲。


    樓拜月逃走之後,她陷入沉睡,整整一個月。


    醒來之後,她發現自己臉蛋變小了,雙腿變得纖細,胸與臀部的肉卻多了。


    很重,很翹,很累贅。


    盡管春秋五國無論男女老少都認為這種變化屬於良性,可她仍不喜歡這模樣。


    她覺得醜。


    她還是最喜歡身形不高少女模樣的自己。


    刁蠻,任性,又可愛。


    她內心掙紮糾結許久,擔心蘇哥哥與自己一樣,認為變化後的自己太醜,所以一直不敢露麵。


    她用了一個月的時間,很慢很慢,才來到天都城。


    她聽說了蘇哥哥一夜畫盡道門符的奇跡,也聽說了那位紅佛衣。


    她同樣知道蘇哥哥在天都的這些日子很不容易。


    為了不再給蘇哥哥增添煩惱,讓他兩難,她本打算一直藏著,一直藏下去。


    可她無法克製自己。


    分別越久,壓抑心中的那份想念便會越濃。


    她告訴自己隻遠遠地看上一眼,絕不被蘇哥哥認出,也不會與其說話,隻要看一眼就夠。


    她便開始打聽。


    聽說蘇哥哥會參加符節會,他想方設法弄暈一名外地來的士子,盜用對方身份,最終易容混入了蘇武廟。


    她終於見到朝思暮想的蘇哥哥,也很不巧地見到穆乘風那些討厭的人。


    她氣不過。


    所以在蘇哥哥退場之後,又挨個將那些討厭的人揍了頓。


    她想著,見也見了,也該結束了。獨自失落浪跡在飄雪的天都城裏,她忽然發現有人跟蹤自己。


    而今已是太玄初境修為的黃裳兒豈能被人跟蹤而無所察覺?她索性將計就計,最後發現竟是李天下在查探自己的住處。


    她欣喜萬分,想著定是蘇哥哥認出自己的聲音。於是便心生一計,女扮男裝以劍骨涼的身份躲入尋芳樓。


    她刻意向李天下泄露自己的身份,引得蘇哥哥來此,然後再扮作花魁,就是想借此機會試探,看一看如今的蘇哥哥是否還是羅浮山那夜背著自己,口口聲聲說要娶自己的那個人。


    蘇哥哥拉著她的手腕,帶她破窗而逃的那刻,她激動不已。


    她對自己說,蘇哥哥沒有變。盡管有了婚約,他仍是那個疼愛自己的蘇哥哥。


    誰知好景不長。


    她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蘇哥哥不喜歡自己現在的醜模樣。


    所謂鮫人族的故事,明明就是在嫌棄自己……


    黃裳兒淚水滑落臉頰,無聲哭泣著。她告訴自己,不能讓蘇哥哥察覺自己的傷心,於是暗中抹去淚珠兒,背對著蘇寒山說道:“你走吧。”


    “什麽?”半則故事惹哭了舞陽,不知如何是好的蘇寒山沒有聽清,隨口問了句。


    “你認錯人了。”黃裳兒又說了一次,聲音很清晰,“我不是秦舞陽,也不認識蘇哥哥。”


    蘇寒山繞到黃裳兒麵前,看著她仍有淚跡的眼睛:“怎麽會,我怎會認錯?你若不是她,又怎知我要找的人是秦舞陽?我可從沒提過這個名字……”


    黃裳兒說道:“你自己說的,卻忘了。”


    蘇寒山爭論說道:“自己說的話怎麽會忘?就像你曾說未來要嫁給天下共主,你會忘記這句話麽?”


    黃裳兒盯著蘇寒山的眼睛:“那麽你呢,你會為了秦舞陽逐鹿天下麽?”


    蘇寒山微愣。


    他沒想過做蘇唐帝王,更沒想過未來逐鹿天下。


    沒想過的問題,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便是這瞬間的遲疑,讓黃裳兒心如刀絞:“你走吧。”


    蘇寒山看著舞陽冷漠的神色。


    他覺得今夜自己太過愚蠢,明明有太多話要說,可偏偏脫口而出的是最傷人的言語。


    怎麽會想到鮫人族的那則故事?又如何會討論到天下共主這個難解的問題?


    他心中萬般懊悔。


    他走了兩步,走到舞陽身前,什麽也沒說,伸出手為她遮擋著大雪。


    “你走吧。”黃裳兒後退半步。


    蘇寒山又愣在原地。


    久久。


    見舞陽一時半會兒傷心難消,他想著,還是不惹她生氣了吧。待迴去向南朝太子爺學習些經驗,明日再來看她。


    蘇寒山嗯了聲,竟真轉身走了。


    秦舞陽站在雪中,看著蘇寒山漸漸遠去的背影,心裏築起的那座牆頃刻坍塌。


    今日一別,何時再見?


    黃裳兒淚水決堤,哭喊著:“蘇哥哥要娶別人了嗎,不要舞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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