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寒山的目光落在繩頭另一端拴著的十數名婢女奴才身上。


    他的記性很好。


    無論那位曾被自己踹過一腳仍負傷在身的彭姓公公還是其餘婢女宦官,他都大有印象。


    蘇寒山笑了笑,伸手禮請說道:“我想長皇兄誤會了,他們真正要道歉的人不該是我,而是小十妹。”


    皇長子蘇解語不知有心還是無意,疑惑複述了句:“小十妹?”


    緊接著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九弟是說蘇暖暖?”


    蘇寒山很討厭這種神情。


    盡管是第一次見。


    從皇長兄的反應,他能夠想象暖暖十數年裏究竟生活在怎樣的冷眼與嘲諷之中。


    她是公主,然而諾大的宮城卻沒有一個人給予過公主該有的尊重。


    哪怕是高高在上的父皇。


    蘇寒山領著蘇解語入府,笑道:“是的。剛好這會兒,暖暖就在我府中呢。”


    長皇子蘇解語低頭撣了撣衣角瞧不見的灰塵,極好地掩藏了眼中閃過的一抹冷厲,隨後附和笑著:“可真是巧了。小十妹在哪兒?快喚她出來,讓這群狗奴才當麵請罪。”


    蘇寒山衝著身旁知書點了點頭,後者便告退離去。


    “自然是要的!如不以儆效尤,日後這宮城奴才豈不反了天了?傳出去,也有損長皇兄的名聲,讓旁人看皇室笑話。”


    蘇解語說道:“九弟說的在理。此等侮辱公主的行為絕不姑息,定要嚴懲不怠!”


    元神隱隱作痛真氣浮動的蘇寒山帶著蘇解語步入廳堂。


    那一眾奴才安分地跪在門外。


    侍女知畫奉上茶水糕點。


    蘇解語捏起了一塊甜糕,搭眼瞧了瞧,對甜食幹淨安全度數深抱懷疑,於是又輕輕放下。


    隻是裝模作樣地端起茶盞,說道:“今日過府,其實還有一件要事。”


    蘇寒山似有所料:“長皇兄但說無妨。”


    蘇解語濾著杯中茶葉,動作姿態如女子般優雅,尤其是那翹起的蘭花指,看著總讓人惡心顫栗。


    他用那細膩柔軟的聲音說道:“九弟該知曉,還有月餘便是我蘇唐天都一年一度的符節會盛事。”


    蘇寒山有所耳聞。


    天都一年一度的符節會起源於戰國之末。


    據說彼時的唐國在紛亂三百年的諸侯之中算不得強大,甚至還經常飽受鄰國欺淩。直到大約八十年前,唐國出了位威震八方的名將蘇武。


    擅使刀的蘇武自統帥唐軍以來,曆經大小戰事無數,幾乎是攻無不破戰無不勝的典範。尤其是那一手令人風聞亦膽寒的刀法,更是一度與年輕的劍客黃梅被淩雲閣譽為一時之刀劍雙璧。


    也正因如此,短短數年間,唐國便從諸侯國中迅速崛起。


    那一年,在西蜀鐵騎踹開魯國國門奠定春秋之始的三年前,蘇唐也迎來最後一場戰事,與東越國的生死存亡一戰。


    出於對名將蘇武統軍才能與不敗刀法的忌憚,東越國暗耍伎倆收買了當時蘇武身旁擔任副將之職的一名將領。


    那副將按照與東越國的約定,刻意帶領精銳的大唐前鋒軍深入孤地久久不返。


    他們以八千子弟兵的性命引誘蘇武上當。


    果不其然。


    不能眼睜睜看著八千弟兄命喪他鄉的蘇武親率三千輕騎前來營救誤入孤地的八千前鋒軍。


    他們步入了陷阱。


    東越國為了迎接這位戰無不勝的蘇唐名將,用了整整十五倍的兵力,幾乎舉國之兵封鎖了唐軍所有退路。


    然後是一場血戰!


    天時地利人和盡失的蘇武戰敗被俘,被那背叛他的副將親自押解到東越境內,開始了長達兩年的俘虜生活。


    在兩年七百多天的日子裏,東越國主曾不亞於百次表達過自己對蘇武的惜才拉攏之意,並許以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高官俸祿乃至享之不盡的美人常伴左右,可那蘇武卻始終無動於衷,從不敢忘卻自己的故鄉國土。


    兩年後,也就是戰國末年,唐軍再度逼境。


    東越國主再無耐心,便開始對蘇武施以各種殘酷刑罰,試圖屈打招降,令其率軍抵抗唐兵。


    那時越國漸弱,唐國正盛。


    率領唐軍的更是曾與蘇武出生入死的一位皇子,貴為東宮之主的蘇寒山的祖父。


    幾經周折婉轉,唐軍終於踏破東越國門,將身心俱殘的蘇武營救了出來。


    之後戰國末年,太子登基,為表彰蘇武之氣節,唐帝便命人修建了蘇武廟享百姓香火供奉,並以天子之名舉辦了第一屆符節會。


    旨在論武,並且擇出品行端正武冠群英的年輕俊彥,然後禦賜蘇武令。


    因此對於蘇唐男兒來說,蘇武令是一種至高無上榮譽的象征。即使它沒有許諾任何實權與富貴,卻也讓蘇唐滿腔熱血的年輕人趨之若鶩。


    ……


    蘇寒山曾風聞符節會的舉辦者曆來由父皇指定,如今聽蘇解語提及,便猜想說道:“今年符節會的東道主,莫非是長皇兄?”


    蘇解語從袖中取出一則紅名拜帖,遞了過去:“我現在正式向九弟發出邀請,符節會時可不能缺席哦。”


    符節會的參與者,除了朝廷專門機構提前從各地按照條件上報的人選中另做篩選之外,負責舉辦的東道主也有獨立的邀請權。


    便是這不可拒絕的紅名拜帖。


    蘇寒山微感訝異。


    稍稍愣了片刻,便接過拜帖,細看了貼中內容,而後笑道:“看這筆墨揮發程度,該有好一陣子了。想來長皇兄在小弟入天都之前,就已惦記多時。”


    蘇解語眯著眼睛笑道:“誰說不是呢?咱們可是血濃於水的兄弟……”


    咬字清晰的‘兄弟’兩個字眼縈繞耳畔。


    蘇寒山笑而不語。


    聽見腳步聲後驀然抬眸,見蘇暖暖出現在門前。


    皇長子蘇解語也轉過了身,瞪了那群跪在門前的奴才們一眼。


    為首的彭姓公公會意,便開始賣弄著哭腔求饒起來。


    蘇暖暖起初心裏仍有些畏懼。


    畏懼這群經常欺辱自己的奴才,畏懼那位長皇兄。


    不過當她目光與蘇寒山碰撞,確認過眼神之後,終於拾起了些許勇氣。


    看著身旁圍繞的婢女奴才,蘇暖暖很認真地說道:“我以後不想再見到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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