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佑二十四年的頭場雪落的有些急。


    侍女知書為蘇寒山撐起了傘,看著對麵藥鋪門前艱難爬起身漸漸被雪染白頭發的黑布蒙眼男子,蘇寒山極為不解:“天都百姓為何會憎惡北燕人?”


    春秋五國甲子年無戰事。


    雖說邊疆摩擦不斷,卻無傷大雅,更遑論五國子民之間國仇家恨兩看相厭。


    蘇寒山在南朝不曾見此情形。


    自幼長於天都的侍女知書也不理解藥鋪掌櫃的行為,茫然搖了搖頭。


    卻聽醉仙樓門前小二說道:“公子有所不知,那北燕人南下據說為殺大將軍而來。神刀營外與大將軍一戰不敵,這才弄得渾身是傷。”


    “大將軍是咱蘇唐兵聖,戰功彪炳,極受擁戴。百姓們聽說這事兒後,無論客棧藥鋪還是醫爐,沒人願意收留他。”


    聽明來由後,蘇寒山點了點頭。


    楚南詔卻說道:“瞧他年齡不過二十出頭,竟有與顧惜刀一戰的修為麽?”


    李天下想起近來北燕傳的沸沸揚揚的小李探花郎之名說道:“據說北燕新晉的探花郎有一柄可令天地變色的刀,名為二十四橋明月夜,難道就是此人?”


    楚南詔說道:“拋棄探花郎本該享有的功名利祿與榮華富貴,卻要來蘇唐殺人,而且還是號稱萬人敵的兵聖顧惜刀。這李探花如果不是腦袋有問題,就必然是深仇大恨。”


    李天下說道:“力壓群雄勇奪武探花的人,腦袋當然不會有問題。”


    楚南詔說道:“看來他與顧惜刀之間是你死我活的血仇。”


    李天下說道:“既然輸了,顧惜刀為何留他性命?”


    楚南詔心想化凡境神仙的心思誰又能揣度:“甲子年前,蘇唐有位威震江湖的刀聖,名聲僅次於十裏劍神黃梅前輩。甲子年間刀聖銷聲匿跡,天下擅使刀者皆以聲名鵲起的蘇唐大將軍為榜。被淩雲閣列入二十四掛像獨孤求敗後,江湖已再沒有任何刀客值得這位蘇唐兵聖拔刀。”


    李天下說道:“依你的意思,顧惜刀倒還舍不得殺他了?”


    楚南詔笑道:“我也隻是猜測。”


    一直沉默的蘇寒山卻在想著另外的問題:“看他的傷勢,如果還尋不到醫治,會不會死?”


    沒人迴答這個問題。


    武道七重化凡境的修為,在世人眼裏皆被尊為神仙。神仙當然是不會輕易死的。最不濟,活個百八十年不成問題。


    可那位探花郎的傷勢極重,受的又是非同尋常的刀傷。若不止血,遲早見閻王。


    ……


    景佑二十四年的頭場雪無聲落著。


    不知不覺間,地麵與屋瓦已是鋪了淺淺一層白雪。


    醉仙樓前的沉默沒有持續太久,受老師教誨醫者仁心的蘇暖暖終是無法袖手旁觀瞧著傷患在眼前命懸一線,撐著傘朝那藥鋪走去。


    蘇寒山幾人看著她。


    蘇暖暖從李少商身旁走過,那雙悲天憫人溫柔的眼睛多看了街道上辛苦騰挪、白雪地麵留下鮮紅血痕的探花郎幾眼,隨後進了藥鋪。


    藥鋪掌櫃招唿說道:“這位姑娘需要些什麽?”


    蘇暖暖心思極細。


    她刻意抬高聲音,報了些許治療刀劍創傷常用的藥材,又順口說了研磨塗抹之法。


    那掌櫃便按照要求依次抓了三份。


    付完銀子後,蘇暖暖便提著藥材轉身離開。走到靠在牆角的探花郎李少商身旁,彎下腰將藥材放在其麵前。


    蘇暖暖聲色溫柔地說道:“方才說的,可都聽清了?”


    小李探花郎粗喘著氣,伸手撫摸著那三份藥材,重重的點頭:“多謝姑娘。”


    蘇暖暖輕嗯了聲,便欲起身離去。


    李少商急切咳了數聲,連忙喚道:“姑娘留步。”


    雪中撐傘的蘇暖暖轉身。


    李少商從腰帶裏取出一柄銀白錚亮如彎月的精致飛刀,向身前虛遞而出:“還望姑娘收下這柄飛刀。”


    蘇暖暖猶疑。


    李少商說道:“就當是答謝姑娘救命之恩。”


    蘇暖暖便不再推辭,走了近來,伸出素手。


    飛刀躺在掌心的那刻,隻覺一股皎潔的涼意沁入心脾,不免好奇問了句:“這是……”


    李少商咳了數聲:“它叫二十四橋明月夜。”


    ……


    將飛刀收好,蘇暖暖走到醉仙樓門外,生恐擅自主張救人做錯了事的她帶著些許歉意對蘇寒山拘禮:“哥哥。”


    蘇寒山笑道:“佛門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哥哥又豈會怪你。”


    蘇暖暖說道:“可他是北燕人氏。”


    或許有幾分同命相連的緣故,對這個妹妹極為喜愛的蘇寒山揉了揉蘇暖暖腦袋:“北燕人也是人啊。”


    解開心結不再自責贖罪的蘇暖暖淺淺笑了笑,忍不住迴頭又看了那位探花郎李少商一眼。


    蘇寒山與李天下衝著楚南詔抱拳。


    馬車冒著風雪,一路朝宮城駛去。


    ……


    小公主在皇城下了車。


    長居丹元學宮的她還是要與太師李國初稟明後,方才會搬入梅園與蘇寒山同住。


    況且蘇寒山那裏還要請求陛下恩準,不可急於一時。


    雪下得越來越緊。


    馬車的速度也是緩慢許多。


    待蘇寒山迴到梅園,已是夜幕垂臨。


    雪天寒凍,眾人用過晚膳後便各自迴屋休息。


    ……


    蘇寒山與李天下繞過紅廊,不經意瞧著房間裏點亮的燈燭,這位九皇子又糾結起來。


    李天下自然是個明白人。滿臉壞笑對著蘇寒山擠眉弄眼,隨後果斷將其拋棄,進了房間後緊閉房門。


    生怕蘇寒山冒然闖入似的。


    蘇寒山獨自站在梅林裏,任憑雪花落在發間與眉眼。他想著今夜不比前幾日,這大雪天的,若還在秋亭裏湊合一夜,明日清晨十有八九會成為一尊雪人。


    性命攸關的大事。


    蘇寒山覺得,還是要與那佛衣姑娘好好談一談。長舒一口氣,蘇寒山鼓了鼓勇氣,提著葫蘆朝房間走去。


    還是有所顧忌的他彬彬有禮敲了敲自己的房門。


    那聲音傳入李天下耳中,後者忍不住偷笑。


    蘇寒山自然不知道太子爺躲在房間裏嘲笑自己,聽到房內佛衣姑娘的聲音確定對方未曾睡去後,蘇寒山推開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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