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裳兒眼疾手快,將棋盤旁黃梅老頭輸掉的十兩紋銀收入囊中。


    太子爺李天下盯著秦舞陽看了半晌,心知打不過又頗為委屈地說道:“秦大姑娘……”


    黃裳兒揣著銀子心情極好:“咋了?”


    李天下直勾勾盯著那錠銀子:“賬兒可不是這麽算的!輸了算我的,怎麽贏了就成你的了?”


    “你是說本姑娘不講理嘍?”


    “在下絕無此意啊……”


    “好!本姑娘就與你講一講道理。”


    “您說……”


    “我是不是蘇哥哥未過門兒的媳婦?”


    李天下心想,您說是就是吧:“然後?”


    “既是未來攜手到老的媳婦兒,替夫君管一管財務也沒什麽的吧?”


    李天下頓時語塞。


    好像這種邏輯也沒有不合理的地方!可為何還會覺得鬱悶?


    轉念一想不對,辯證說道:“可這銀子也不是他的。”


    黃裳兒眉開眼笑:“蘇哥哥贏的,不是他的又是誰的?”


    太子爺欲哭無淚。


    怎麽偏偏就遇到這麽對兒冤家!


    他苦心孤詣安排的棋局,蘇寒山非但沒有按照自己的指示輸子,卻反而贏了!贏的銀兩,又被秦舞陽那兇巴巴的丫頭揣進了懷裏。


    自己忙活大半天,一個子也沒撈著。


    李天下不停勸說著自己要鎮靜!恐打擾對弈的二人,便不再與黃裳兒計較。


    他微微移動著步子,悄悄用膝蓋頂了頂蘇寒山後輩,提醒著小和尚勢必要不動聲色的輸掉一局。


    揚州城外柳樹下的第二局,蘇寒山執白。


    黃梅老頭執黑先行。


    與第一盤棋極為相似的布局,在十幾手平淡的邊角之爭後,蘇寒山又是一記猛棋挑起黑白之間的硝煙。


    對此,黃梅老頭沉思足足半柱香才有所決定。


    兩人落子手法大不相同。


    自幼研讀佛珠解語早慧聰穎的蘇寒山擁有極為強大的算子能力。毫不誇張的說,他有九乘九的信心使每一顆落子都占據最強大的優勢。


    而他也深信不疑。任何一盤棋局的最終結果,必然依靠這些最基本的優勢積累而得,便是所謂的勝利。


    相比之下,黃梅老頭似乎較重地勢凝形。


    黑子的落點看似深謀遠慮,甚至於已然考慮到中盤乃至收官優劣。可每當蘇寒山白子強形打入時,黑子所有的布局地勢便猶如泥牆,不出二十手就會被洪水猛獸般的攻勢摧枯拉朽般瓦解!


    終於第一百五十三手,棋力不足的黃梅老頭第二次告負!


    “再來。”


    ……


    黃裳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搶走第二錠紋銀。


    李天下實在無言以對。


    對蘇寒山第二局的勝利,對黃裳兒皆無言以對。


    他轉身朝護城河走去。他當然不是跳河,隻是挨著河旁坐了下來。摸起幾顆石子,扔到河裏,似乎很討厭此時的片片蛙聲。


    黃裳兒開心壞了。


    好像從沒見過這麽多銀兩似的,兩隻小手握著兩錠紋銀:“蘇哥哥加油。”


    蘇寒山看了看對麵有些心浮氣躁的前輩。


    以前輩的武道修為實力,他實在想不通,這兩局輸得……不該啊!要不稍後穩一些,連勝三盤似乎……


    於心不忍的蘇寒山這麽想著。


    第三局開盤。


    蘇寒山執黑,黃梅老頭執白。


    於是第一百三十六手,黃梅告負!


    黃裳兒搶了一錠銀子。


    黃梅老頭捋了捋袖子,取出第四錠銀:“再來一局。”


    蘇寒山也無需證明什麽了。


    師從靈魂聖手空空和尚的他,本就無需向別人證明棋力如何。


    連勝三盤,他生澀地抱拳說道:“要不今日就到此為止,前輩想來狀態不濟,不如明日晚輩再……”


    “明日事明日說!再來一盤。你若敢手下留情,當心老夫用楊柳枝兒抽你!”


    的確盛情難卻。


    蘇寒山硬著頭皮開第四局。


    他本意不願再勝,想著戰成平手即可,然而最終的結果還是……奈何自己棋力太高?


    懷抱四十兩豪產的黃裳兒已經笑得雙眼眯成月牙兒狀:“蘇哥哥好棒。”


    黃梅老頭依依不舍取出第五錠銀子,這是他身上最後十兩,也是白日從書生那裏迎來的五十兩家產:“再來一局。”


    “前輩。”


    “什麽前輩?老夫有名字!”


    “黃梅前輩。”


    “怎麽,老夫活了百多歲,難道還輸不起不成?”


    蘇寒山生怕惹惱這位劍道強人,心中又後退一步真的決定輸掉一局,平局也不求了。


    哪怕輸的破綻百出也好!


    一炷香後……黃裳兒懷抱五十兩銀。


    極為歉意地看著對麵臉色比起黑夜還要黑的前輩,蘇寒山此刻有苦難言。星月可見,他真的盡力在輸了!可黃梅前輩的棋力實在……


    黃梅老頭一拍棋盤:“再來最後一局。”


    蘇寒山微愣。


    雖說對方不至於輸棋打人,但心中還是著實有些驚嚇。


    黃梅老頭見青衫少年呆呆的坐著,也不說話:“愣著幹嘛?”


    蘇寒山輕聲問道:“前輩不是說再來一局麽?”


    黃梅老頭怒氣橫生:“落子啊……”


    蘇寒山吞吞吐吐:“可是。”


    “可是什麽?”


    “您的押注……”


    原來蘇寒山一直在等著黃梅老頭取出銀兩!


    蓬亂的發間插著楊柳枝兒,黃梅老頭此刻心情暴躁如雷。


    他從沒見過這麽認真的小子!認真到較真……難道沒有半分眼色?難道看不出老夫的全副身家已輸光了?


    沒有銀兩又如何?老夫還會賴賬不成?


    身無分文的黃梅老頭頓時尷尬到極點。


    想自己縱橫半生,八千尺劍壁與西楚劍皇一戰天下皆知,江湖後學劍道修行者誰不尊之敬之?如今在青衫少年麵前竟落得晚節不保!


    情急之下,怒火澆心頭的黃梅老頭嚷道:“這一局不賭銀兩,賭承諾。老夫若輸,任憑你小子吩咐一件事,刀山火海油鍋,眉頭沒在皺的!”


    河邊百無聊賴的李天下一聽承諾二字,頓時雙眼放光。


    生來慧根的蘇寒山也微微訝異。


    看了看晚節不保的前輩,他淺淺的笑了。心想著為了這句承諾,此局,晚輩可真的不能輸!


    ……


    風拂楊柳搖曳。


    柳樹下,蘇寒山與黃裳兒幾人遠遠地望著那獨自站在高丘上的背影。


    背著棋盤,蓬亂白發裏插著根楊柳枝兒的黃梅老頭踩著高丘,舉目眺望遠方。


    衣角與那截楊柳枝兒隨風擺舞。


    在蘇寒山幾人眼裏,那枯瘦的背影不僅沒有顯得滄桑,反而頗有一派威嚴與不可言喻的大宗師模樣。


    想著第六局投子認輸後黃梅老頭說的那句人生至理:人這輩子能夠做成一件事就很偉大了,誰說劍術高超的強者就必然棋藝精湛?


    雖說有強行給自己台階下的嫌疑,李天下仍舊忍不住稱讚:“我還擔心前輩惱羞成怒,現在看來,純屬多餘了。”


    蘇寒山望著那道灑脫的宗師背影,點頭:“雲淡風輕,這才是真正的江湖高人吧!”


    高丘上,聽到身後少年們談論的黃梅老頭迎著風,滿臉委屈彈了彈眼淚。


    “老夫五十兩血汗錢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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