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站更換商服且添了些許路途所需貨物,看起來更像商旅的車隊倒也沿途順暢。


    郊外小道人行稀少,偶有顛簸,對經年軍伍生涯的顧長亭與精挑細選三十二衛甲來說不值一提。


    顧長亭唯一擔憂的是兩位本該養尊處優的貴人經不起折騰。


    好在太子爺李天下自幼習武體格強健,桃花山寺十五年事事親為的九皇子蘇寒山更是為先天元神隱疾鑄就紮實的身子根基,沿途數個時辰未曾抱怨過疲累,讓卸甲後秋塘刀仍不離身的顧長亭另眼相看。


    荒道駛來一騎。


    是顧長亭派遣早先前途打點諸多事宜的麾下校尉,那校尉勒住韁繩抱拳說道:“將軍,前方還有一個時辰行程便是嶺南地界。”


    顧長亭點了點頭,調轉馬首向蘇寒山的馬車走來:“殿下可乏?”


    車廂內凝神研讀《佛珠解語》的蘇寒山撩起車簾:“顧將軍不必擔心,還是入了嶺南郡再稍作休整。”


    顧長亭抱拳:“遵命。”


    車隊繼續行駛。


    沿途無所事事眼看要悶出病來的太子爺李天下索性將白駒拴在車軸,自己毫不介外地鑽進馬車,與蘇寒山同車而乘。


    瞥了眼蘇寒山手中破舊的佛經:“真不明白這部破語經有何可看,從我識你至今,看了十餘年!”


    視若珍寶的蘇寒山輕合手中書辯駁說道:“可別胡說!《佛珠解語》乃國寺無上至寶,蘊含佛門曆代高僧智慧精髓,若論起價值不比《太玄經》差了哪兒去。諾大南朝,恐怕也隻有你這位太子爺瞧不上眼。”


    李天下躺著,頭枕雙臂:“這話說對了。本太子眼中,南佛眾僧與東儒秀才俱是弱小之流。要說修行,還得數道門劍宗為上上之選。”


    蘇寒山問道:“北燕武者呢?”


    李天下瞪了蘇寒山一眼說道:“北武匹夫爾!粗糙,太粗糙了……”


    蘇寒山閉口不言。


    即使不知江湖事,他也聽聞過北燕鎮妖塔之名。


    鎮妖塔之主慕容玄虛乃天下公認百年來無敵者,雖說被江湖親切地稱為慕容老匹夫,可用李天下口中粗糙二字形容,也太不沾邊兒了。


    所謂話不投機半句多,蘇寒山索性閉目養神……


    商隊進入嶺南郡界。


    無論春夏秋冬四季皆以荔枝聞名的嶺南郡即便不如姑蘇城繁華,卻也熱鬧非凡。尤其臨近嶺南城郊,處處秋景透著闊秀,教人好不留戀。


    桃花山寺看慣花飛滿天的蘇寒山少見如此別致秋景,也不由掀起車簾,一路賞心悅目。


    入城後,扮作商隊的顧長亭命屬下擇了一家頗具名氣的客棧,雲來客棧。


    將車馬物資安頓並命人輪番替守,顧長亭帶著兩名親信校尉陪同九皇子蘇寒山及太子爺登樓入座。


    小二端來晶瑩新鮮的荔枝,算是對貴客光臨的饋贈。靜候菜肴的蘇寒山無所事事,撥開一顆荔枝,帶著幾分好奇四處打量著客棧。


    嶺南城中最熱鬧的雲來客棧及其講究,因為它不僅供來往歇腳的行客飲食住宿,還有樂女撥弦弄音愉悅遊方。


    蘇寒山不懂音律,便忍不住對那位懷抱琵琶的樂女欽服幾分。因為他從縈繞耳畔的曲中聽出本該屬於男兒的鐵骨錚錚,這般格調能出自一雙纖細素手怎不讓人讚歎。


    正自欣賞時,卻忽見幾名兇神惡煞的漢子朝那懷抱琵琶的樂女走去,不知爭吵了些什麽,惡漢便開始動手拽扯,似要強行將那女子帶走。


    酒菜已上桌,顧長亭見九皇子殿下心不在焉,便隨口喚了聲:“殿下?”


    長途跋涉顛簸後終能飽餐一頓、見滿桌菜色而心情愉悅的太子爺順著蘇寒山目光望去,咧嘴笑道:“英雄救美這種事,本太子爺最擅長。”


    言罷,李天下便端著酒杯走了過去。


    一路本不願多惹是非的顧長亭顯然有些不悅,想著若接下來的路程都如現在這般,何時可到天都?


    礙於九皇子麵前,顧長亭不好說破,隻得忍下。


    無論是用銀兩打發還是武力恐嚇,總之以紈絝成名的太子爺李天下在自己朝界有近百種方法解決類似糾紛。


    就像他自己所言,很擅長。


    不消杯茶的功夫,李天下便將那位懷抱琵琶半遮麵的樂女領到蘇寒山麵前,擠眉弄眼說道:“喏,救你的是這位公子,我不過是跑腿兒的。”


    懷抱琵琶的樂女作揖:“謝過公子搭救之恩。”


    蘇寒山瞥了悠哉遊哉的李天下一眼,有些笨拙地伸手:“姑娘請起。”


    樂女起身說道:“民女無以為報,願為公子彈奏一曲拜謝大恩。”


    蘇寒山微微猶豫,不知如何是好。


    桃花山寺十五年,他清齋寡欲,何曾有過這般經曆。


    他看了看一直沉默不言的顧長亭。


    秋塘刀不離身的顧長亭與九皇子本就初相識,自然不知蘇寒山心中困擾。


    所以曲解了皇子意的顧長亭說道:“就彈一曲。”


    蘇寒山轉過頭看著那名樂女,猶有遲疑:“那,且彈一曲吧。”


    懷抱琵琶的樂女端坐不遠處。


    當那纖細手指輕觸琴弦時,沒有人察覺她眼角的笑意。


    ……


    雲來客棧樓層傳蕩起歌聲。


    懷抱琵琶的樂女彈唱的是江東一位儒家門生近年譜寫名傳極廣的曲子《戰國賦》,說的是秦王朝失其鹿,引得八百諸侯割據天下三百年的戰爭紛亂史。


    隻聽那樂女唱曰:“城郊草木殘,夕陽散。明宮燭影與誰觀,瑤琴訴國諳。輾轉弦初斷,曲終人離亂。


    鐵馬揚蹄旌旗漫,橫劍縱千秋,踏平山河晏。隆中陋室求國策,望圓此生願。驚夢驀然間,天下又將換……”


    江湖深廣,除江東儒家五經義轄下漢樂府外自有擅音律者能以一曲之妙帶人入勝。這名樂女看似平平,卻沒曾想音律造詣竟有如此深厚功力,堪稱大師級別。


    無論蘇寒山還是李天下,亦或是沙場打滾多年的唐將顧長亭,一時間都沉浸在這首戰國賦所凝造的氛圍之中。


    他們怔怔然出神,眼前仿佛看到千軍殘殺與萬馬嘶鳴,體會著其中驚心動魄,不能自拔……


    便在這優雅和諧的氛圍裏,客棧樓層來了位黃裳少女。


    正當韶齡的少女長發披肩,看著不過十四五歲年紀,卻生的肌膚勝雪容色絕麗。那張可愛嬌俏的臉兒上噙著笑意,搭上一襲黃裳裙更是燦然生光富有靈氣。


    黃裳兒腳步很輕,便是踩著樓梯也如落葉浮萍。她登樓後,並沒有第一時間被樂女慷慨激昂的戰國賦所吸引。


    那雙會說話水靈靈的眼睛四處張望打量著客棧,未找到要尋的那個人,不由得嘟起粉紅小嘴。


    小手掐著蠻腰喊道:“誰是蘇寒山?”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天都賦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納樓蘭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納樓蘭並收藏天都賦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