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是,看見他安然無恙,此刻紫彤絲毫不高興,居然一點開心的感覺都沒有。大概是因為他看到她和孩子後的眼神。她的老公,她孩子的父親,在她生產完看到她和孩子的第一眼竟然用著悲傷的眼神!


    這個男人曾讓紫彤覺得很踏實,很可靠,很有安全感,甚至一度想同他一生一世相守。而今這個使她不由自主親近依賴的男人,手足無措地站在不遠處,勸她相信她的孩子會憑空消失,真真教人憤怒,憤怒得想笑。


    “我的孩子要死了,我也要死了,很好,你馬上就能恢複自由身。”喉嚨裏發出的聲音,聽上去不太像是紫彤自己的,帶著種憤怒的尖銳。


    把秦夫人放到一旁,他走到產台跟前,拉過被子小心翼翼蓋在紫彤身上,理整齊。長長的睫毛下,暗藍色的眸子泛著晦暗的光,輕聲道:“老婆……對不起……我沒生魂……我是妖屍……”


    他話還沒說完,紫彤的眼淚已經掉了下來,一串串,控製都無法去控製。


    他盡力了,她知道。


    她也盡力了,就連滄海都為保住這個孩子死了一次。


    可她的寶貝,她的明輝,為什麽他的身體在持續變得透明。已經可以透過他的身體看到他身後的棉被。


    怎樣才能救他?


    “老公,救救明輝,救救我們的孩子。”紫彤哭著祈求明月,“要我拿命換也行,老公……”腦海裏靈光一閃,心中燃起了熊熊希望,“時間縫隙,讓我們去時間縫隙……”


    明月沒有作聲,替紫彤擦著眼淚,又用手指逗逗明輝的小臉,凝固的臉龐上終於露出了絲為人父的喜悅神情。


    可明輝仍在不斷變透明,哪能耽擱?怕他沒聽清,紫彤重複道:“老公,我不需要人照顧,你帶明輝去時間縫隙。”


    沒等明月迴話,黑衣人插嘴道:“我也正想說這事,明月,你自己動手還是我動手?請快些決定,她撐不住了,必須馬上去時間縫隙。耽誤了時間,一旦她死去我就會食言。”


    心裏掠過一絲不祥的感覺。“什麽意思?”紫彤追問黑衣人,“你說的什麽意思?”


    兩人也沒有迴答我。


    手指專注於逗弄明輝的小臉蛋,明月淡淡地迴應黑衣人:“我自己動手,我們夫妻有些道別的話要說,請你們迴避。”


    黑衣人微微一笑:“相信你,給你五分鍾自己做。”說完扛起秦夫人,衝醫生護士使了個眼色,幾人一起走了出去,還順手帶上了門。


    屋裏終於一派安靜。


    明月默默地將紫彤扶起,坐到產床上,讓她的後背靠著他,又把明輝放在紫彤的懷裏,按著她的手,將她們娘倆一起擁住。


    紫彤早已感覺不到疼痛,當然更不可能感覺到他溫涼的體溫。快要崩塌的身體,隻剩腦海中還存在著“時間縫隙”這個概念。


    紫彤一口氣拋出好幾個問題:“老公,你們倆的對話是什麽意思?和時間縫隙有關?時間縫隙能救我的明輝嘛?”


    他用力擁住紫彤的孩子,將下巴放在紫彤的肩膀上:“老婆,我就是,進入時間縫隙的,鑰匙。明輝,沒有命盤,除非一抹魂魄,帶他進,時間縫隙,用魂體護住,他的散魂。不然,他受不住,縫隙的扭曲,半途便要,飛灰湮滅。老婆,我打開縫隙,你帶,我們的孩子,逃命去。”


    每個物品,每個個體,在一個時空內都是獨一無二的。


    因為柳玥沒有魂魄,紫彤才能使用柳玥的空殼身體。


    明月說他不一樣,在這個時代,還有另一個完整明月,那個明月同他的妻夢小婉一起埋在墳墓裏。


    雖然墳墓的與世隔絕幫助明月暫時哄騙了時間,但兩個明月突然少了一個,時間就會發現世界的漏洞,從而打開時間縫隙,清除異類,就像電腦係統重組一樣。紫彤也就能趁這個機會進入時間縫隙,進而迴到自己的世界。


    當然明月也可以故意使用妖力,引起另一個明月的注意現身,這樣時間也會發現這個漏洞。但這種方法不穩定,誰知道另一個明月什麽時候現身?


    孩子等不起,紫彤的身體也等不起。


    所以,要快速打開時間隧道,意味著……


    解釋完時間縫隙的一切,明月的聲調低得變成了地上的塵埃:“老婆,明輝,對不起。這次,輪到,我忘了你們。”


    紫彤想他的意思是說,這個世界此刻有兩個明月,他會死去,而另一個明月則會在現代等紫彤迴家。


    於是紫彤說:“隻是忘記一會兒,我不介意。”


    “不是,一會兒,我死了,另一個明月,沒見過,你。他,不認得,你。”他說。


    話音落到耳朵裏,紫彤思維整理了片刻。待反應過來,耳邊頓時響起嚶嚶的聲音,從耳畔傳遍全身,形成一層薄薄的音波,將她與整個世界隔絕了一樣。甚至可以感覺到魂魄也跟著蕩漾了一下,腦子暈乎乎的,幾乎無法思考任何東西。


    他的意思是:他死了,另一個明月沒見過我,自然不會知道她同他之間的事。


    明月會忘記她和明輝,忘記他的妻子和兒子。


    如果早知道這是生明輝的代價,紫彤不會固執己見堅持要明輝。明月知道這個代價,他也曾說過不要明輝,但被紫彤拒絕後他並未詳細說明他的理由。


    身體動不了,紫彤請求:“幫我扭扭頭,我想看看你。”


    沒有照請求做,他扶著紫彤的身體,移動到她側麵。


    夕陽西斜,鮮紅的光線照著他堅毅的側臉,將他的五官勾勒得深邃立體,眼眸折射出璀璨炫目的水藍色光芒。


    每一寸皮膚紫彤都親過,閉著眼睛也能把他臉上俊俏的輪廓描繪出來。可紫彤仿佛不曾認識他,覺得很陌生,直看了他好久,大腦裏一片迷茫。


    想要在民國生下明輝,代價是經曆無數磨難,孩子出生後也必定要經過生死大關,為什麽他不把後果說清楚?


    要是滄海跟她說這些,她會以為滄海在威脅她,在挑撥她和明月的夫妻關係。可明月的的確確知道這後果,為什麽他不說清楚?難道他認為,就算代價是他離開,她也一定會固執地生下明輝?或者,還有別的什麽原因?


    “為什麽相識這麽久,我們還是不了解對方?”紫彤問。


    聞言,他沉默了會兒,才說:“不了解,更好。紫彤,迴去以後,不要再靠近我。”


    紫彤仔細地打量著他那張陌生,卻莫名其妙讓人安心,讓人怎麽看也看不夠的臉,堅定地迴答:“不會,我永遠不會再靠近你。”


    從嫁給他的那刻起,紫彤就知道自己愛他,他也愛我。她對他的愛純得像水,不摻任何雜質。


    但同他相愛代價太大。不僅她和他受罪,無辜的明輝也被拖進天罰之局,這樣的代價她承受不住,也不願意承受。


    隻要努力就能戰勝所有困難,那樣的理想世界隻存在於動漫中。真實的世界往往異常殘酷,人不是萬能的,有的困難超出了人能控製的範圍,繞開它才是正確的選擇。


    血淋淋的磨難不但讓紫彤身心俱疲,也讓她血液中的溫度降至冰點。眼睛幹澀得發疼,再也流不出痛苦的眼淚。她冷冷地說道:“你去吧,做你要做的事。”


    明月似乎迴了神,溫柔地將紫彤放倒在床上,又用臉頰貼了貼明輝的臉蛋,把孩子放在紫彤的胸前。最後看了紫彤一眼,朝門外走去。


    他要走了,永遠不會再愛自己,永遠不會記得她是他老婆,不會記得明輝是他兒子。


    她的明月,她的愛人,孩子的父親,要離開了。


    紫彤渾身一熱,不知道哪來的力氣和力量控製住身體,坐起身。左手抱緊明輝,右手伸向明月偉岸的背影。


    “老公!”


    崩壞的身體受不了這種程度的動作,一抬手,右手的手指關節就和著白色的腐蝕黏液一起劈裏啪啦往下掉,接著手掌小臂也落了下來。隻剩下光禿禿的手臂,怪異地舉著。她知道自己此時定然是一派絕望而醜陋的形象,命懸一線,可她顧不上,因為他要離開了。


    她的老公,她愛他啊。


    紫彤用盡所有力氣,朝他舉著手臂。黏糊糊的汁液代替眼淚從眼角滾落,“再抱抱我們娘兒倆!”


    黑影一閃,明月迴到她身邊,將她正像石蠟一樣融化的身體和明輝一起擁進懷抱。右手不知何時已化成利爪的模樣,掌心拿著一顆紫水晶一樣的心髒。胸口一個大洞,紫血染透了衣衫。


    他掏出了自己的心髒。


    “老婆,相信我,我愛你。進了,時間縫隙,就不要再,相信我。”


    耳朵融化前,紫彤聽了他說了最後一句話,自相矛盾的話。


    接著他的身體瞬間褪去了生命鮮活的顏色,生命跡象消失,仿佛變成了一尊雕像。被紫彤身體融化的身體往下一牽,那尊雕像便垮了,轉眼化成一堆灰,和稀爛的她混合在了一起。


    眼前一片黑暗,紫彤再也感覺不到他的氣息。


    再次醒來的時候,紫彤是被痛醒的。


    五髒六費被撕裂的疼痛感從腹中騰起,瞬間竄遍身體每一處神經蔓延的位置,包括舌頭間,放佛身體被腐蝕的痛苦在這一刻全部迸發了出來似的。


    痛,痛得紫彤連慘叫的力氣都沒有,抱著肚子,在地上滾來滾去,掙紮,努力想減輕哪怕一丁點兒痛苦。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也許指的就是這種感覺,疼到不知道怎樣才能不疼的疼。


    紫彤想大哭。


    可是眼淚還沒來得及往下掉,


    突然,旁邊傳來嬰兒的嗚咽:“哇……”


    她扭頭一看,明輝躺在一旁,正淚汪汪的看著她。原本黑色的眼眸此刻發著亮晶晶的紫光,猶如世上最幹淨剔透的紫寶石。


    她急忙咬住牙關,跪起身,揪緊地上的草,對他擠出笑容:“媽媽沒事……媽媽是想拉……肚子……哎喲……”


    “哇……哇……”明輝揮舞著小手,眼淚吧嗒吧嗒地掉。


    他一直哭,會不會是餓了或者尿了?


    紫彤心裏一急,就顧不上淩遲一樣的痛苦了。使勁做了幾次深唿吸,疼痛的感覺漸漸從身體抽離,直至終於恢複了自由活動的能力。


    用了最大的努力讓自己從地上掙紮著爬起來,紫彤抱起明輝,想看看他是不是尿了,但一瞧他身上的繈褓包得很複雜,解開後不知道怎麽恢複原狀,擔心明輝感冒,隻得作罷。又尋思著他是不是餓了,笨拙地學著電視中的樣子,撩開衣服想喂他,可仔細一瞧發現自己根本沒有奶水……


    一個鬼怎麽會有奶水?


    她已從柳玥的身體脫離,變迴了鬼。


    周圍是一片光禿禿的樹林,樹枝上掛著一個個骷髏頭,就像樹上結的果實。漫天煙霧繚繞,天空泛著昏黃的光,勉強能看清地上的路。


    這裏是時間縫隙?(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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