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彤醒過來時外麵的天依舊黑著,窗外一片化不開的黑,四周一片真空般的死寂。秦夫人趴在桌子上睡得很香,還打著唿嚕。她的唿嚕聲很響,仿佛一頭憤怒的牛在喘氣,而這種聲響給我一種莫名有種苟且的安全感。好像覺得有同伴會保護自己似的,雖然對方的大肚子看起來對紫彤來說是一種諷刺。


    兩個孕婦和兩個死了一樣的男人,被一群妖怪包圍在屋子中央,還能有什麽事比這更絕望?


    她活動了下因緊捏刀柄發木的手掌,忽然發現桌上的桐油燈快燃盡了,火焰隻剩一豆,燈芯眼看著就要被桐油淹沒。起身走到桌子前用燈棒挑燈芯,把桌上趴著睡覺的秦夫人驚醒了,迷迷糊糊地看著紫彤。


    “滋……”這當口一個小黑點從天而降,落在燈油中,將燈芯砸得一按,發出肉被火炙烤的聲音。


    仔細一看,原來是一隻漆黑的蜘蛛,它在燈油中掙紮了下,蹬直了幾條腿。


    見識過無數詭異場景的紫彤早已不怕蜘蛛蟑螂之類的東西,木然地用燈棒挑起蜘蛛想往外甩,黑點忽然像雨一樣落在桌子上,地上。著地便開始亂爬,密密麻麻地移動著。沒多久便成團成團地往下落,全是黑色的,黃豆大小的蜘蛛,布滿了整個地麵,像鋪了層會移動的黑色地毯。


    紫彤有點發怔,直到發現自己身上全是蜘蛛,癢颼颼的,才控製不住一聲尖叫,抬手想拍掉身上的蜘蛛。


    “啊——!!”這時秦夫人發出了一道更淒厲的尖叫,抬眼一看,她抱著正嘶嘶冒煙的右手,手掌中心沾著幾隻被拍癟的黑蜘蛛,還有一些綠色的汁水。


    一個激靈,紫彤停住動作大聲喊:“這種蜘蛛有強酸,不能拍。”


    “啊!”她哭叫著,居然忍住沒再亂動。使勁把手一甩,把手上沾著的蜘蛛殘骸甩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好甩在躺在牆邊的秦先生胸口,冒出一道黑煙,那團蜘蛛殘骸沾著身體,就像滾燙的煤球落到蠟人上,嘶嘶地融化了進去。


    隨後隻聽悶悶的一聲“啪”,充氣玩偶破裂時發出的聲音,就見秦先生的胸□開了一個洞,奶白色的汁水從洞口嘩嘩湧出,胖乎乎的身體眼看著就癟了下去,變成一張人皮浮在白色的汁水上。


    又腥又酸的味道在屋裏彌漫開,熏得人想吐。


    “當家的……”嚎了聲,秦夫人抬腳就想衝。


    “孩子!”紫彤忙喝住她。


    她的一隻腳停在了空中。


    “想想你的孩子!”紫彤說。


    對於母親來說沒有什麽比孩子更重要,她就那樣保持著金雞獨立的姿勢,掛著一身的黑蜘蛛,還不敢張嘴怕蜘蛛跑進嘴巴,閉著嘴嗚嗚地哭,淚流滿滿。


    而屋裏的黑蜘蛛仿佛很喜歡這味道,頓時興奮起來,匯合在一起排山倒海似的湧動,滾著團往秦先生那邊跑。不一會兒就把秦先生淹沒,成了一座蠕動著黑色小山,沒多久連她們身上的蜘蛛也爬得幹幹淨淨。


    趁這個機會,紫彤衝到床邊用力抱起滄海的身體使勁晃:“老板!快醒醒!老板!”


    滄海沒有醒。


    依舊緊閉著眼睛在昏迷著,頭隨著被紫彤甩得晃來晃去,像隻沒有生命的玩具,身體燙得像塊火炭。


    “老板!滄海!”又徒勞地抱著他叫了兩聲。無數黑蜘蛛依舊不斷從茅草屋頂縫隙中往下掉,想到黑蜘蛛吃完秦先生就會重新對付她們,必須馬上離開。紫彤咬牙抱著滄海就拖,可他實在太重,隻勉強拖得動了下。


    就在快被絕望完全吞噬的時候,滄海突然一輕,定睛一看原來是秦夫人,她的右手仍嘶嘶的冒著煙,上麵全是綠色汁水和血水。麵容還因為哭泣扭曲著,卻抱住了滄海的胳膊。


    感激之情無以言表,紫彤激動得想哭。


    她們倆一人架著滄海的一隻胳膊,秦夫人用右手抖抖地拿著桐油燈。紫彤拿著妖刀,把刀鞘別在腰間,拉開了房門。


    除了影影綽綽被燈光照亮的走廊,空空如也,什麽都沒有。


    但兩隻妖怪隨時會出現……


    紫彤小心翼翼地架著垂著頭的滄海往前走,眼看就要走到大廳。忽然一顆蒼白的人頭墜到她眼前,近在咫尺直貼著她的臉。


    頭頂被一根透明的絲黏著掛在半空,沒有頭發眉毛,像個洗幹淨的白蘿卜。嘴巴大張,像是要大聲叫喊,在桐油燈的照射下甚至能看清他嘴裏的蛀牙。


    紫彤一愣。


    沒反應過來一根冰涼的東西環住了她的脖子,將她整個人吊得雙腳離地。隨之而來的兇猛力量讓她的喉嚨瞬間窒息,四肢發僵。危急時刻潛力爆發,雙手舉起沉甸甸的妖刀往頭頂一揮,施加在她脖子上的力道突然間消失了,她一屁股坐到地上。小腹抽筋似的痛,冷汗浸透了衣衫,連腦袋都跟著暈起來。


    等天旋地轉的感覺稍稍褪去,紫彤抓起一旁即將熄滅的桐油燈四下打量。看見秦夫人和她剛才一樣被吊在半空,兩隻眼睛都快鼓出來,雙腳拚命亂蹬。而滄海正被什麽東西拖拽著迴房間,一雙腿在門口一晃,門就重重地甩上了,隻在地上留下一道鮮紅的血痕。


    和紫彤一樣,滄海是附在別人身上的,要是死在這個時代他就再也迴不去了。情急之下紫彤也不知道怕了,站起身砍斷秦夫人頭頂的東西,拖著刀就朝房間奔去。


    衝到房門前使勁推門推不動,想撞門肚子又疼,氣得紫彤失去理智,橫著刀就往門上劈。刀刃剛碰到門板,門砰的一下彈開,眼前一陣刺眼的白光溢出。眼睛刺痛,下意識地閉上眼皮。想著滄海還在危難之中,又咬牙撐開眼睛。


    眼前出現了一泓湖水,淺藍中帶碧綠。潭上隱隱結了冰,冰上黏著火紅的葉子,灼熱刺目,分外妖嬈。


    細雪紛紛地飄。


    湖邊一座白玉台,一襲白色的身影端坐其中,清雅絕倫。一根白玉發簪斜插入發,青絲滑落於肩頭,被雪白的狐裘襯得烏黑柔順。修長的指尖輕拂蕉葉琴,雅音悠揚,震得湖邊一枝鮮紅寒梅在寥寥青煙中微微顫抖。


    不遠處無數金甲神人持械而立,神情肅穆,分明即將開戰的陣勢。


    紫彤又進了夢境,在沒做夢的情況下……


    此時一陣狂風驟起,刮在臉上刀割似的疼,此外還有陣陣男女吟唱似的音樂聲從頭邊穿來。音調莊嚴,好似頌歌一般神聖,但落進耳朵裏,整個神智都隨之震蕩,心底深處不由自主騰起了一種心戰膽顫的感覺。恐懼,敬畏,不知是因為天冷還是因為其他什麽東西,紫彤雙腳發軟。


    她抬頭看向音樂傳來的方向,看到一群純黑色的鳳凰簇擁著一隻巨大的紅色鳳凰,緩緩朝這邊滑來。觸目驚心的紅雲,血似的紅色,跟在群鳥身後翻滾著吞噬了天空,將天空分成一紅一白兩個部分。


    嘴角帶著淺淺的笑,戰神指尖的速度突然加快,琴聲裏金戈鐵馬,和在天邊傳來的吟唱聲中。雖然柔和,卻隱隱藏在股莫名的力量,與吟唱聲相糾纏,抵消,讓那種令人恐懼的力量小了許多。


    群鳥已飛到正當空,血紅正正好把天空分成平均的兩半。


    其中一隻黑鳳凰輕盈地飄下,落地變成一名俊俏的黑衣少年,衝戰神作了一揖。身上再黑光一現,身形遽變,化成了一架鳳凰首貴妃椅。


    “啾——”


    鳳凰聲啼,清脆悠長,天地一震。


    翅膀一扇,化成如煙紅紗和金色絲絛,雲一樣上下翻飛。


    金色鳳冠閃閃發光,散發著威儀天下的氣勢。


    完美無瑕的五官無限風流。


    若仙般飄上白玉台,慵懶地倚在鳳凰首貴妃椅上。長袖一揚,紅袍翻飛,纖纖素手扶著鳳凰首,腳自在地蜷縮,紅雲似的衣袍繾綣一地。


    絕美,集天地之精華,汲日月之靈氣。窒息的誘惑,令人心神蕩漾。


    眼中水波般的光芒如月華一般剔透幹淨,安靜的望著戰神,朱唇輕啟:“滄海,這次你釀了什麽酒?”


    琴弦輕撥,矮桌上白光一閃,出現一隻高腳水晶杯,杯中盛著碧玉般的液體,液體中銀光點點,浩瀚如星海。嘴角輕揚:“雪凝,玉龍雪山冰峰化水,昆侖山山頂三千年開五朵雪蓮釀製,顏兮,你又釀了什麽酒?”


    玉似的小指一點,矮桌上出現了另一個水晶高腳杯,裏麵盛著紫羅蘭色液體,液體中金光點點,耀眼如日光:“狂魔,十八層魔域地底寒冰化水,極夜之地萬年月曇釀製。”


    “這樣……”雨神端起那杯狂魔,“不知是你的酒誘我墜魔,還是我的酒引你升神。”


    她臉上綻開淡笑,猶如日光斜射入昆侖山的萬年寒冰,拈起雪凝:“戰神滄海,為何你不生而為魔?”


    “鳳顏兮,為何你不生而為神?”


    相視一笑,仰頭而飲,然後把杯子往後一扔,同時朗笑出聲。


    “平手。下次品酒,恐又得等萬年。”鳳顏兮道。


    戰神笑得更歡:“九霄上下,滄海唯引鳳顏兮一人為知音。為知音等萬年,值得。”


    鳳顏兮手撐下巴,玉指輕點太陽穴:“之戰,總讓你我煩腦。鬥酒分不分勝負,我們唯有戰一場。”


    “那是自然,否則魔皇天帝會以為你我忤逆。”


    “喝得不盡興,”紅袍騰空而起,瞬間化紅色金紋勁裝。身下貴妃榻亦一起騰空,金光一化,變成一把黃金長槍,槍身裹著熊熊烈焰。抓槍在手,懸浮在半空,英姿颯爽,“我們便來打個小賭,此戰誰輸,就去渡一次人間劫。”


    “有意思,”白袍騰空,化成白色銀紋勁裝。身後的阿青緊隨其後,綠光一閃成一把碧玉刀,刀身裹著雪霧似的薄煙。拿刀在手,身形一晃朝鳳顏兮襲去,“那便戰。”


    紅白兩道身影交織穿梭,火光白光強光橫飛,天搖地動,雷聲轟鳴。


    淩淩冷風唿嘯,將白玉台、山巒、湖水盡皆卷向天空,風沙走石,放佛世界末日來臨一般。


    那些金甲神人與天上的黑鳳凰早已退到天邊的位置。隻有紫彤這抹看戲的還飄在原地,頭仰得酸了,一活動,居然又看到另一人,玫瑰。她周身包裹在瑩白的圓形結界中,仰頭望著天上。


    忽然,像下定了什麽決心,她衣袖一揮,似乎在跳舞,又似乎在祭祀。無數雪花狀的東西陡然在風中出現,轉眼遍布了整個天空,煞是好看。


    就見天空中飛著的巨石同時爆裂開來,變成了黃色的粉末紛紛下墜。“啾——”一聲風啼,紅色身影閃電般撲向她。


    根本來不及看清對方的動作,瑩白結界應聲碎裂,槍尖直紮玫瑰的咽喉。千鈞一發際,一道白光直直地紮下,擋住了槍尖,巨大的無形的力量猛地爆開,瞬間吹淨天地之間的黃沙,一片清明。


    鳳顏兮手持金槍,紮在戰神橫呈的刀麵上。天地中央,一紅一白兩道身影靜靜對峙,衣袂獵獵飛舞。


    玫瑰摔在不遠處,捂著胸口,一張臉白得嚇人。


    刀槍連接處不斷迸裂出火花,逼得戰神往後退了兩步。鳳顏兮清冷目光越過戰神看向後麵的玫瑰,聲調看不出喜怒:“大膽小魔,竟敢打擾魔神決鬥。”


    用力頂住刀柄,戰神依舊含著笑:“魔界公主,靈瑞年少,想必怕姑母受傷,情急之下出手,魔姑莫怪。”


    鳳顏兮微怔,收迴武器,手中金槍眨眼間化成俊俏的黑衣少年半跪在地。一撩衣擺坐在少年肩頭,眼中怒意隱去,變迴了萬年寒冰。漠然地打量玫瑰一眼,幽幽然開了口:“傳聞中魔女玫瑰,便是她?”


    “是。”


    又仔細打量了玫瑰一眼:“魔皇真是粗心,連七竅仙心也沒賦她,心弦永遠缺一弦,教她日後如何洞察仙機,修得大乘?憑此資質,如何帶領魔界叱吒風雲?”


    “修成大乘是她的造化,日後修不到大乘也無妨,”戰神迴頭看看玫瑰,衣袖一揮,便將玫瑰從地上牽起,“為何非要帶領魔界叱吒風雲?”


    鳳顏兮沒答話,冰眸裏的萬年寒冰似乎有了半絲鬆動。


    戰神接著道,“為了成為魔女,帶領魔界,無愛無情,忍受幾萬年孤單寂寞無依的滋味,除了鳳顏兮你,誰能忍?”


    “住……口……”鳳顏兮輕輕吐出兩個字。


    滄海若有所思地歎了歎氣:“轉眼三萬年,鳳顏兮依舊是三界第一美女,不怪當初流水上仙對你一往情深。放著下界眾多曆水劫的生靈不救,偏去救你這隻曆劫的魔,眼睜睜看萬萬生靈塗炭,釀下彌天大錯。”說到這,看著鳳顏兮漸漸褪色的麵頰,嘴邊再次綻開笑容,“有件事我一直沒跟你提過,流水上仙臨終托我轉告你:他要你喝忘情湖水,他要你忘了他,請你永生不要出現在他的陵前……”


    “住口!”鳳顏兮冰眸中燃起熊熊烈火,吞噬了先前的漠然。身影快似閃電,座下少年再次化成火焰烈槍。抓槍急襲,烈火瞬間包裹全身,光芒耀眼如燃燒的流星。


    滄海刀一橫,瑩碧通透的刀身飛快擋住槍尖,發絲被對方周身的烈火熏得上下飛揚,唇邊依然掛著淡定的笑:“流水上仙多慮了,神滅無魂無魄,天地間再無半絲蹤跡,又哪裏來的陵墓……”


    “住口!住口!住口!”鳳顏兮一邊怒喝,身形一邊翻飛,身上的烈火猶如一隻火鳳凰,不斷朝雨神俯衝想將雨神吞下,卻被戰神周身的白光不斷擋開。迫人的熱浪逼得周圍的神人和天上的黑鳳凰紛紛後退,大地開裂,裂縫中可看到不斷翻滾的岩漿。


    招架著對方劇烈的攻擊,戰神仍不停地說著話,用輕鬆的表情:“因著鳳顏兮與流水的前車之鑒,萬年來再無神仙敢與魔妖相戀。以一儆百啊,不,用人界的話說,是殺雞儆猴……”


    “住!口!”一個翻身,身體化成一隻火鳳凰,盤旋向上,朝著戰神的頭頂直直紮下,“啾——”


    刺眼的一道亮光閃過,片刻之後,大地以兩人為中心,轟隆隆地滾動著朝周圍碎裂開,仿佛原子彈爆炸。


    在天崩地裂的災難麵前,紫彤這一抹看熱鬧的魂也覺得心驚膽戰,掩耳盜鈴地抱住了頭。


    等周圍沒了聲響,抬頭一看,金甲神人和天上的黑鳳凰早已識趣地逃得沒了蹤影,就連玫瑰也逃到了遠遠的地方,變成了一個小白點。(未完待續。)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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