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時後,紫彤坐在了柳青臨時租住的公寓中。


    公寓很小,隻有一個房間。黃色的牆壁,棗紅色的地板,陳舊的桃木家具。房間四角的天花板上用雞血黏著四張驅邪黃符,而四麵牆牆角各放著一盞油燈。如果我沒記錯,這是八角金符陣,一種避鬼的結界。


    柳青站在梳妝台前,用毛巾擦了擦臉上的淚痕。又拉開抽屜,取出一個紅色鉛盒,用小指挑出裏麵金黃的脂膏點在自己的頭頂,眉心,太陽穴。


    縈繞在她身上那股印度檀香的味道突然變大,熏得紫彤想吐,雞皮疙瘩一波接一波往上冒。以前翻閱忘情閣典籍的時候好像看到過一段記載:屍油封七竅,身溢檀香味,可拒鬼神附身。


    難道……


    忍住嘔吐的欲望,紫彤問:“你在施鎖魂術?那是屍油?”


    扭過頭,她的臉慘白如紙,眼眸中寫滿了,悲憤。


    看樣子紫彤猜得沒錯,於是勸道:“鎖魂術不是長久之計,你得告訴我滄海為什麽會附你身,咱們一起想辦法。”


    “我憑什麽相信你?”她飛快地迴答。


    “你已知道我和滄海的關係,還來找我,不就是把我當成妹妹,想讓我幫你嗎?”


    一雙漆黑閃亮的眼睛在紅的眼眶裏顫抖,晶瑩剔透的淚珠撲撲滾落:“是的,從你來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不是柳玥。可我太渴望柳玥能夠痊愈。從小到大,她吃喝拉撒什麽都離不開我。為了她我不能去歐洲,不能和王亮長相廝守。我累了,我太想要個正常的妹妹。所以我能容忍你,我很高興你能來。可你來了,滄海也跟來了,我好後悔……”


    顧不上聽她訴苦,紫彤打斷了她的話:“滄海是怎麽來的?告訴我,我幫你。”


    她情緒失控,驟然提高了聲調對紫彤吼道:“我不相信你!”


    “你必須相信我,”紫彤說,“我也想趕走滄海,讓他永遠不能附你的身。”


    她沉默。


    片刻,她看著紫彤的眼睛,神色有些莫辨:“被他附身後我看見了一些關於你的事。你也想趕走他,是因為他對你做的那些事?”


    伸手撫上小腹,紫彤牽了牽嘴角:“不,是因為我要保護我的孩子。姐姐,若滄海再附你的身,他會殺了我的孩子。姐姐,你幫我救我的孩子,我就永遠做你健健康康的妹妹。”


    她輕咬嘴唇,像是做出了什麽決定。她走過來坐到紫彤身邊,也按住她的小腹。然後抬起頭,破涕為笑:“你的孩子,小玥,你長大了。”


    紫彤點了點頭:“是的,姐姐。”


    於是柳青拭幹臉上的淚珠,然後給紫彤講了她和滄海的事。


    那天在雁蕩山,紫彤謊稱有東西掉了要迴去找,一去就再也沒迴來。等雨下得小了些,柳青忙著人滿山找,但隻在大龍湫旁邊找到紫彤的鞋。大家都猜,紫彤恐怕已經失足落水了。聽到這個消息,柳青猶如五雷轟頂,心痛如刀絞。可周遭連個安慰她的人都沒有,萬念俱灰中,她開始想念王亮,那個拋棄她的丈夫。想起王亮曾經同她那麽恩愛,曾經幫她解決很多難題。想著想著,對王亮的怨恨化得無影無蹤。


    忽然,她又想起了讀女校時期學到的巫術,在埋黑貓的地方,用兔子腿畫出一個六芒星,再念一段拉丁咒語,便能召喚出一個星神。隻要你付得起代價,星神便可滿足你任何願望。


    以前,她從未碰過巫蠱之類的東西。但當一個人即將陷入完全絕望的境地,就會牢牢抓住最後一絲希望。而丈夫的背叛,妹妹的失蹤,已經將她推到了絕望的邊緣。她真的想讓王亮迴到她身邊,安慰她,幫助她。


    她嚐試了那個詭異的巫術。


    躲在花園按步驟施完巫術,並沒生什麽事,柳青沮喪地迴了屋。


    沒想到晚上睡著後,她做了一個夢。


    漆黑的天空中飄著絲絲縷縷的鮮紅雲彩,天空下一條血紅的河流靜靜流淌。河兩岸,金色的蘆葦叢一望無際。一個身著一襲黑色風衣男人,懷抱一把刀,站在河邊望著河水出神。


    她走過去,小心問,“你是星神?你可以實現我的願望?”


    男人轉身,三十多歲的年紀,相貌堂堂。


    “王太太,我不是星神,但我能實現你的願望。”態度謙和有禮,有種讓人信任的魅力,“我朋友有危險,她需要我的保護,可我到不了她所在的地方。隻能請王太太幫忙,準我附在你身上,好帶我到你的世界去,我朋友就在那裏。”


    先前柳青聽說星神是個邪神,這個巫術十分兇險。所以從開啟巫術那一刻起,柳青已做好了付出一切的準備,但對方居然隻是想附她的身。


    喜出望外之餘,她不是不覺得疑惑。但她太想讓王亮迴到她身邊,所以忙道:“隻要你讓我的丈夫重新愛上我,我就讓你附我的身去找你朋友。”


    星神斂眸:“抱歉,王太太,我也想幫你,可我不能控製人心。”


    連星神也無法讓王亮迴來?


    胸口一下子被無盡的黑暗吞沒,柳青跌坐在地。


    隨後星神又道:“不過,有種****可以讓你丈夫在每天的第一個小時來到你身邊。在那個小時中他眼裏隻有你,你願意嗎?”


    “我願意!”希望重新燃起,柳青迫不及待地答應,“每天隻有一個小時,我也願意。”


    隻要王亮能迴來。


    “如你所願,”星神展笑。


    從睡夢醒來,牆上的鍾剛好指到十二點。


    沒等柳青細想剛才生的是夢還是事實,突然聽見了敲門聲。以為是仆人有事稟報,她將門打開,隨後喜極而泣。


    門外站著的竟然是王亮,身上穿著件銀灰色外套。頭被汗珠凝結在一起,皮鞋上全是灰。風塵仆仆,趕了很遠路的樣子。眼睛是半睜著的,沒有焦點,好像靈魂出竅似的。可他伸出手,準確地擁住了柳青。


    沒有對話,沒有動作,王亮隻是靜靜地擁著柳青。可這已是幾年來,柳青最幸福的時光。


    就這樣,兩人在房裏坐到夜裏一點。王亮豁的站起身快步走出門,悄無聲息繞過仆人走出了別墅。


    柳青依依不舍地看著王亮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合起雙手感謝星神的幫助。


    “能幫你是我的榮幸,現在我可以附身了嗎?”腦海中閃過星神的聲音。


    “是的。”柳青答。


    隨後,她感覺自己腦袋一木,身體在星神的指揮下脫離她的控製動了起來。


    她避開仆人跑出門,在黑黝黝的山間輕盈地竄上躥下,很快追上了正在路上疾走的王亮。雙手抱住王亮的頭利落地扭了一圈,然後再一推,把王亮推下了山澗。


    度很快,快得讓柳青根本沒看清星神動作的細節,也沒看清王亮傷得重不重。


    她隻知道,自己嚇呆了。


    雨勢很大,山澗中央,小溪猶如燭龍般憤怒地嘶吼著,瞬間吞噬了王亮的屍身。


    她掏出手絹擦了擦手,依舊腦袋木的柳青聽附在自己身上的星神笑道:“王太太放心,你丈夫會每天定時來到你身邊,無論死活。”


    接下來柳青呆滯了一整天,連星神做了些什麽都不知道,再次清醒過來時,她現自己坐在屋子裏,時鍾又指到了半夜十二點的位置。


    然後,臥室的房門咯吱一聲被人推開,一股冷颼颼的風夾雜著水腥味撲進了房間。


    想起星神說的話,她不敢扭頭看來人是誰。隻敢用眼角的餘光斜斜地瞥過去,看見有個人邁著僵硬的步伐一步步朝她走了過來。沒穿鞋,一雙腳被水泡得煞白。褲腿亂七八糟的卷著,淅淅瀝瀝地滴著水,從房門口到床邊,拉出一條不深不淺的水印子。


    長吸一口氣,她慢慢抬起頭向上看。


    是王亮,身上依舊穿著頭天那件銀灰色外套。全身濕淋淋的不斷滴著水,像是剛從水裏爬起來。而他的頭整個扭轉了一百八十度,原本是臉的地方,變成了黑沉沉的後腦勺。他就用這頭腦勺對著柳青,放佛頭中藏著一雙眼睛。


    忽然,他舉起滴著水的雙手,朝床上的人抱了過來。


    說時遲那時快,柳青尖叫著翻身下床,衝出臥室拚命地跑。


    可無論她逃到哪裏,沒多久就再次看到王亮邁著僵硬的步子,在黑暗中緩緩現身,不緊不慢朝她走來……


    更可怕的是,就算她向仆人求助,仆人也都一臉莫名,好像除了她沒人能看見王亮。


    隻能逃,從東間屋逃到西間屋。逃累了,就歇一會兒再逃。


    就這樣,一直逃到半夜一點,腦海中才想起星神的聲音。語調依舊謙和有禮:“王太太,要是害怕就讓我附身,隻要我附身他便不敢靠近。要是不害怕,就請你每天淩晨盡情享受和愛人相處的寶貴時光,享受到你覺得害怕為止。”


    這時柳青才明白,星神要的不隻是附她的身,而是完全占用她的身體。


    從那天以後,星神幾乎全天侯附在她身上。但每天十二點星神就會離開她的身體,將她留給身體漸漸開始腐爛的王亮。


    於是,每天唯一能獲得自由的時段她都不斷在逃亡,逃到門背後,床底下,牆角……


    直到前兩天,星神心情低落,竟破天慌給了她半天自由。她趕緊趁這段時間去見了位易學大師,可大師說他不想引火燒身。隻能教她一些法術暫時傍身,在這些法術失效之前,她必須自己找到對付星神的辦法。


    所以,她找到了紫彤。


    講完這個故事,屋外已然黑透。


    因為戰事的緣故,屋裏沒有電,柳青起身點燃了屋角的四盞油燈。


    那幾盞油燈也是大師給的,用的是公雞的屍油。燈光很暗,燈芯周圍劈劈啵啵地爆裂著藍色火花。公雞屬陽,以陽克陰,布置出一道陽氣十足的結界,足以抵擋普通鬼怪。


    柳青說,靠這個陣法的保護,王亮已經兩天沒再出現。


    不過這個陣法肯定無法支持太久,因為柳青的對手不是王亮,而是滄海。


    滄海想搶柳青的身體,就一定能搶到。


    而他操縱柳青隻是為了來找紫彤,如果想讓他放過柳青,除非紫彤乖乖的聽話,等他的安排跟他迴去。那樣柳青就沒用了,滄海自然會放了她。


    但現在紫彤有了寶寶,她不可能跟他迴去。


    “咚咚咚……”


    正在沉思,敲門聲在這寂靜的當口驀地響起,紫彤下意識扭頭朝門的方向看去。


    幸好就響了一陣,外邊的人就靜了下來。


    紫彤鬆了口氣,安慰臉色煞白的柳青:“興許有人走錯……”


    突然,敲門聲又響了起來: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每一聲都比上一聲更大,到後來,就像有人站在門外用錘子砸門一樣。薄薄的門板激烈地顫動著,門框四周灰塵飛濺。


    終於,砰的一下,門框帶著門板,整個脫落倒進屋內,隨即屋角的四盞燈驟然熄滅。


    四周頓時黑得像化不開的墨汁,刺骨的冷風爭先恐後湧進屋子,刮得我打了個冷顫。迅抓起桌上的茶壺防身,眼睛盯著門口的方向。


    心髒在胸膛裏突突亂跳,喉嚨緊得快要勒住唿吸。


    片刻,身後一雙濕漉漉的手,穿透紫彤的絲,緩緩捧住了紫彤的頭。聲音很沙啞,像卡帶的音響:“柳青……在哪……”


    紫彤猛地轉身,順手將手裏的茶壺朝身後砸去。


    茶最初是獻神的祭品,作為盛祭品的器皿,茶壺可以驅魔驅邪。


    “咦呀……”一道刺耳的尖叫聲響起。


    接著站在她身後的東西一下子爆開,一股令人作嘔的酸臭冷氣撲到她身上,猛地將她推得後退幾步,跌坐在地上,茶壺脫手滾出。


    四周依然黑得像墨汁一般,什麽都看不見。這樣的環境讓人心驚膽戰,因為在你看不見的情況下,黑暗中的怪物可能隨時隨地,出現在任何地方。


    紫彤真希望直接暈過去算了,但她的寶寶需要她保護,她必須堅強。


    紫彤強定住心神,仔細聽著周圍的動靜。剛開始什麽都聽不到,片刻後,總算察覺到不遠處有些微聲響。


    嘣……嘣……嘣……


    好像某個人正光著腳踩著地板,在不遠處走來走去。聲音很小,不用心根本聽不見。


    她喉嚨這會兒僵硬到痛,頭頂陣陣涼。雙手撐地小心翼翼往後蹭,想離那聲音遠一點。


    突然,黑暗裏一隻手抓住了紫彤的手腕,另一隻手捂住了她的嘴巴,手上帶著濃烈的屍油味。


    是柳青,比起紫彤她也好不到哪去。手抖得很厲害,手掌涼得像冰塊。


    見紫彤沒大叫,她鬆開捂著紫彤嘴巴的手,又扯了扯紫彤的手腕。紫彤會意,跟在她身後,貼著牆根輕手輕腳朝門的方向爬去。


    她爬得很快,腳尖時不時從紫彤的指尖擦過,紫彤不得不咬緊牙關拚命爬才不會掉隊。


    爬了一會兒覺得奇怪,房間並沒多大,為什麽爬了這麽久還沒到門口?


    閃念間,前麵的柳青突然停住了,緊接著她飛快地調轉方向爬到紫彤麵前,然後就沉默地看著紫彤。


    紫彤很想問她生了什麽事,又怕被屋裏的第三個“人”聽到。


    剛才那種類似有人走動的細微聲響不知何時消失了,隨之而來的隻有她們兩個急促唿吸聲的寂靜,讓人心髒無法控製的緊繃。


    紫彤不知道她現了什麽,想做什麽,但她鼻腔中越來越響的急促唿吸聲,讓紫彤感覺到她一定非常害怕。


    紫彤也很害怕,眼前是一片深淵般的黑暗。唯一的活人同伴又不知現了什麽可怕的東西,這讓紫彤覺得孤立無助。


    紫彤忍不住伸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稍微用力晃了晃。


    隨後手腕冷不妨被她抓住,猛地向旁邊一甩。紫彤的身體不由自主地貼著地板就飛了出去,眨眼頭重重地撞上了桌角,腦袋裏嗡的一聲,眼前騰起一片螢火蟲般的金星。


    剛才在她前麵爬的根本不是柳青,是那東西。


    還沒等紫彤從劇痛中喘過氣,不遠處響起一陣用爪子在地板上拉爬的輕響,那東西沙沙沙地朝她爬來。


    來不及起身逃跑,紫彤飛快地在身旁亂摸,想找能防身的東西。


    沙沙的爬行聲離她越來越近,即將爬到她麵前時聲響忽然消失了,房間再次被死寂吞沒。


    紫彤心想,那東西是在玩自己嗎?


    她再也無法忍受這凝固似的黑暗,還有黑暗中隱藏的危險,她雙手繼續在周圍摸索。終於抓到件長方形的物體,摸了摸是柳青點燈用的火柴,頓時喜出望外。人類和飛蛾一樣具有喜光的本能,有火就有安全感。迫不及待摸出一根火柴擦燃,暖黃的光嗤的一下亮起,照出了房間中的情形。


    房間什麽“人”都沒有,這讓紫彤長長地舒了口氣。


    可短短的火柴很快就燒完了,她扔掉火柴梗,急忙擦燃了下一根。


    暖黃的光再次亮起。


    緊接著一聲驚叫猛地從她喉嚨裏迸出來:“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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