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樂山大佛右側,山間的觀潮亭中,一個麵色枯黃,頭發散亂打結的稚童正神色焦急的大喊著。


    “阿爹,娘親跳下去了,你快去救救她呀!”


    聶人王身若殘影,腳步狂踏在佛像的麵部與捏花指間,借著這些衝力,瞬時間掠過觀潮亭。他如同一道灰色的大雁,從聶風的身前一閃而下。


    帶起的狂風甚至將稚童的麵發吹的散亂,發絲蓋滿了臉頰,引得視線一陣模糊,他慌張的胡亂扒拉了幾下,等眼神恢複清明,再往下看去時,一張小臉頓時笑開了花兒。


    童年的聶風倚著欄杆,滿麵歡喜的拍掌,“好呀好呀,娘親被救上來了!”


    在樂山石壁之下,是洶湧的浪潮,隻見聶人王一把抄起落水的顏盈,腳上勁氣震顫,將那浪頭踏出一陣圓拱形的凹陷,一股強橫的力道從腳底爆發,托著他二人的身影從山底反衝了迴去。


    但升至數米之後,聶人王便氣喘如牛,他先是和雄霸力戰,而後又從山頂狂奔而下,此刻也是勁氣耗盡了大半。


    他的腳步已經不複靈動,隻能借著山石凸起處,較為緩慢的向上攀登,無法再用這種純粹的勁道蹬踏空氣了。


    “騰,騰騰!”


    聶人王雙腿連動,腳步踩著山石而上,卻是兇險萬分,稍有不慎一腳踩空,便會落下山去。


    但即便如此,他的手間還是攬住了顏盈的腰肢,未鬆動分毫。


    在聶風期盼的目光下,聶人王終究還是登上了觀潮亭,至此,他的手臂才是一鬆,將渾身淌水的顏盈放在了地上。


    一旁的聶風看見父母親安全返迴,欣喜若狂,他關切的撲了過來,跪在顏盈的身邊聲聲唿喚著。“娘,娘~你醒醒啊娘!”


    但顏盈卻絲毫未動,她畢竟是從山腰處落水,於高處拍在了水麵上,而後又被那浪頭一擊,直接打昏了過去。


    聶風自己獨立生活兩年之久,在這武林氛圍的熏陶下,也懂一些急救的常識。


    他見顏盈陷入昏迷,便趕緊將母親的身體墊起,把頭顱倚在自己的腿上,使其能保證唿吸暢通,隨後又緊按人中,希望借此來喚醒顏盈的神智。


    聶人王調勻氣息,體力的勁氣也恢複了少許,他看著焦急的聶風,還是低聲的喚了一聲:“風兒,這樣沒用的,讓阿爹來。”


    “對啊對啊,阿爹你一定可以救醒娘親的。”


    聶風畢竟還是個孩子,他也隻是被母親跳崖的舉動和昏迷給搞懵了,此刻聽見聶人王的話,頓時才醒悟過來,讓開了身影。


    而後,聶人王時隔兩年,總算是再一次如此近距離的看見顏盈。


    她安靜的躺著,神態身姿溫柔似水,似乎得益於榮華富貴的生活,又或是雄霸的滋潤,她的容貌比之兩年前還要美上數分,


    雖然顏盈依舊是顏盈,但聶人王看她的眼神,卻是蘊含著殺機,他手裏握著的雪飲刀不斷震顫,幾次三番隻欲一刀斬下,終結這個女人的生命。


    但他卻看著一旁的聶風,心頭又是一堵,這兩年來,他沉心武功,無時無刻不想著報仇,卻是對兒子虧欠了太多,導致他一件衣裳,穿過了四季,麵黃肌瘦,仿佛逃難的流民。


    時隔兩年,聶人王終於還是明白了,他自己是看慣了武林紛爭,以及天下第一這些虛名。但他又憑什麽要求當年武林第一美人,跟著自己在山間劈材燒火?耕地澆田?


    顏盈的追求,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卻並沒有錯,她是愛慕虛榮,但這和武林人士最求名利,又有何不同?


    甚至比起一些為了秘笈與地位,蠅營狗苟,燒殺掠奪,無所不用其極的武林敗類來說,她也算是個光明磊落了,至少她從不掩蓋自己的目的,隻可惜聶人王一介武夫,明白的太晚。


    “哆!”


    聶人王思索之間,伸手成掌,一道勁氣淩空拍向顏盈的小腹,將她口喉間的渾水,以及封閉的氣血,全數震開。


    “咳,咳咳……”


    顏盈頓時輕咳數聲,幽幽轉醒,映入她眼簾的,是聶風關切的小臉,以及身前那冷若冰霜的頹廢男人。


    “娘,娘親,你終於醒啦。”聶風歡唿一聲,一雙小手緊緊的抱著顏盈不再鬆開。


    “風兒,風兒。”


    而顏盈跳崖求死未果,心神也是曆經了一番淬煉,同樣的抱著兒子抽泣起來。


    聶人王看著這一幕,眼皮狂跳,顏盈既然心裏有兒子,這兩年為什麽就一次也沒想過迴來,難道雄霸那賤人,就如此讓她流連忘返嗎!


    恍惚間,顏盈的身影,和雄霸的身影,在他的眼前覆蓋,交疊,碰撞……


    “嗤!”


    雪飲刀狠戳石台,刀刃入地三分,聶人王憤慨的移開了目光,他怕再看下去,自己忍不住會一刀殺掉顏盈。


    ……


    “這……?!”


    一幹天下會幫眾目目相覷,地裂刀痕最長處已經蔓延到他們的腳邊,這等威力他們也是生平頭一次看見。


    “怎麽辦?幫主的劍在他手裏,估計此人所言非虛,我們是逃…還是降?”


    此地的副手是一個國字臉的中年人,他腰跨狹刀,看著夏傑的威勢也是倒吸幾口涼氣,斷了那份反抗的念頭。


    領頭的男人要比他大上幾歲,他稍一思索,便是看透了眼下的事態,高瞻遠矚的低聲道:“我們加入這天下會為的是什麽?雄霸既然死了,就說明新幫主更強,降吧,至少還能有指望不是。”


    “恩?也對!”


    隨即,他們兩人作出了單腿彎曲的跪姿,同時伸手一招,後麵的幫眾們會意的收起武器,紛紛效仿著跪在了地上。


    上百的天下會幫眾,全部異口同聲的呐喊著:


    “參見幫主!”


    對於更低級一點的普通幫眾來說,忠誠什麽的都離他們太遠,誓死效忠雄霸?完全不可能的。每個月幾兩碎銀的列錢,就想讓他們去給可能已經死去的雄霸複仇,那是癡心妄想。


    夏傑滿意的點了點頭,看向了人群的後方,隨著他們身形的降低,後邊地勢稍平緩的空地上,露出了一頂黑金色的轎椅,幾個力夫也光著膀子,低頭跪地。


    雄霸既然帶著顏盈而來,自然不可能是孤身上路,有了幾人合抬的木轎,要方便與快捷的多。


    夏傑若有所思的收迴目光,低眼看向自己腳下,淡然問道:“你們兩個很識時務,叫什麽名字?”


    那二人微抬起頭,頓時抱拳迴道:“啟稟幫主,屬下裴悍(篤魯)。”


    “什麽怪名字!”


    夏傑眉頭一簇,心頭卻是怪異無比,但想到去突襲步家莊的麻鷹和蝙蝠,亦或者雄霸,無名這類簡單至極的名字,他們這還算是正常的了。


    刨去這點小瑕疵,他心想,既然有了這些個屬下,很多事情就不必自己親自跑一趟了,於是他又淡淡問道。


    “你們可能聯係上那麻鷹和蝙蝠二人?”


    聽到這話,裴悍和篤魯相視一眼,新幫主上來就說出這二人的名字,還要聯係他們,恐怕此二人兇多吉少了。


    但死道友不死貧道,對於其他人的壞事,那就是自己的好事。


    領頭的裴悍依舊跪地,低頭道:“啟稟幫主,我們雖然不知麻鷹二人的具體位置,但有信鴿同傳到天下會各個分壇,不出一日便可將訊息傳到他們的手中。”


    夏傑心裏一算,雄霸先殺的聶人王,掠走聶風,隨後才是麻鷹蝙蝠二人大肆入侵步家莊。得益於步擎天的隱瞞,他們此刻應該還未能得到步驚雲的生辰八字。


    如此一來,自己不需要跋涉千裏,隻需要一紙文書,便能遏止步家莊慘案,避免了自己在趕路時,會發生意外。


    “好,你速速發信,叫他們停止手裏的一切事宜,即刻返迴天下會,違令者斬!”


    “屬下遵命!”


    裴悍站起身來,從腰間摸出了特質的小份卷紙,打開書寫了起來,但片刻後,他又抬頭問道:“幫主,這諭令署名……”


    夏傑眼睛一轉,擺手道:“雄霸之死天下尚未知曉,就用他的名義給他們發信。”


    “是,幫主。”


    一行小小的卷紙書寫完畢後,裴悍將其裝入信鴿的腳下,伸手一拋,鴿子在天空盤旋一二,便筆直的朝著西方飛去。


    夏傑看著信鴿消失在天際,又側頭望向了身後的樂山大佛,此刻山下的浪潮還未淹到佛像的小腿,火麒麟的咆哮聲還微不可查。


    “聶人王不是傻子,有兒子聶風在身邊,他是肯定不會去觸火麒麟的黴頭的,此異獸就先放這兒,等我掌握了天下會,再來圖謀此物。”


    隨後,夏傑抬步走近了車轎,伸手將合金大刀斜斜往裏一放,屈身坐了進去,火麟劍也被他捏在手裏細細端詳。


    “啟程,迴天下會!”


    裴悍點頭領命,伸手一招,周圍的幫眾即刻分作了兩隊,一前一後拱衛著車轎,力夫也俯身抗起了木架。


    “咯吱吱……”


    合金大刀加上夏傑的自重,超過了六百多斤,木架子都被壓得咯咯作響,但這幾個力夫明顯都是練過內功的人,四人分擔下來依然能舉重若輕,健步如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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