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兩天沈良臣一直聯係不上談穎,她似乎非常忙,而他也有很多事情需要處理,加上時差的關係,彼此間連通個電話都變得異常艱難。

    正好盛世的一個樓盤出了事故,承建方工地上死了人,事情鬧得很大,他趕迴來時已經來不及阻止事情曝光。

    然而就在這個節骨眼上,沈寶意向他提出了辭職。

    沈良臣看著麵前的這封辭職信,說實話,心裏居然生出幾分不舍。他沉默地看著她,還是開口問道:“對報酬不滿意?”

    沈寶意搖頭,臉上帶著難得一見的溫柔笑意,“我知道這個時候離開非常不恰當,但是——”

    沈良臣皺著眉頭,幾乎要以為沈寶意是故意看他笑話,結果她抬手撫了撫肚子,居然說:“我懷孕了,你知道這個年紀很危險,而且也要準備婚禮,所以容我自私一迴。”

    這話讓沈良臣足足愣了好幾秒,隨後才了悟,“張石的?”

    “是。”

    沈良臣是萬萬沒想到,那個暴發戶還真把沈寶意追到手了。自來眼睛都長到頭頂上的沈大小姐,竟然會和那樣一個男人在一起?想當初他和談穎在陳縣的時候,同張石一起跟著運輸隊送貨,那些迴憶就像發生在昨天一樣。

    緣分果然很奇妙,沈良臣此刻看著這個同父異母的姐姐,不管當年如何地爾虞我詐,如今隻剩一句由衷的祝福,“恭喜你。”

    “謝謝。”沈寶意彎起眼眸淡淡一笑,眼角眉梢都染滿了幸福的痕跡,“你也要加油了。”

    沈良臣幾不可見地勾了勾唇,隱隱有些無奈,“一直在努力。”

    “女人呢,始終都是心軟,再怎麽固執也熬不過時間。堅持住,總會有收獲的。”沈寶意衝他眨了眨眼睛,當真一副過來人的姿態。

    明明有著如此親密的血緣關係,兩人卻似乎從沒這麽平心靜氣地交談過,沈良臣一時恍惚,脫口就道:“結婚的事,如果有什麽需要盡管開口。”

    大抵覺得尷尬,他又接了一句,“畢竟是沈家大小姐,不能讓人看輕了。”

    沈寶意並不說話,隻深深看著他,眼底竟慢慢浮起一陣濕意,許久之後才無聲點頭,“良臣,謝謝你。”

    她怎麽都想不到,出嫁的時候,反而隻剩沈良臣在自己身邊,多麽荒唐可笑,仿佛這麽多年爭來鬥去沒有半點意義。

    臨走的時候,沈寶意還是忍不住迴頭提醒沈良臣,“

    有空多去看看爸爸。”

    沈良臣略一頷首,沈寶意微笑著替他帶上了辦公室門。

    迴想起昔日熱鬧的沈家,如今似乎更加冷清奚落,沈良臣站在落地窗前俯瞰著整座城市,浮世繁華、紅塵喧囂,他卻依舊是孤零零地站在這裏。

    沈寶意曾經問過他,到底有沒有後悔,其實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當初的決定對不對,但現在,他是真真切切地覺得寂寞。

    如果當時手段沒那麽極端,可能一切都會不一樣吧?但說來說去,還是人心太貪,沒有那麽多貪念就不會有那麽多的悲劇和遺憾,這也是他這麽久以來唯一明白的一件事情,受用終生。

    此刻陽光正好,到處都是一片璀璨,他站在這個城市最繁華的地段,卻格外地思念談穎。

    ***

    而此刻的談穎,其實早已提前結束美國的工作,及時飛迴了國內。她和程季青約好在一家茶樓碰麵,匆匆趕到時,對方早已等候在了包廂內。

    程季青還是一如她第一次見到時的樣子,穿著純黑的手工西服,襯衫的領口和袖子都熨燙得服帖整齊,他安靜地坐在那,脊背挺直,臉上帶著幾分沉穩和淡然。

    這樣的他狀態看起來比之前好了太多,想來最近應該過得很不錯。

    像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他遙遙地側目看過來。談穎不太自然地衝他微微一笑,快步迎了上去。

    “抱歉,這麽累還要你趕過來。”程季青給她泡茶,談穎看了一眼,點的依舊是她喜歡的普洱。

    她坐在那裏,來時的一番話都不知該從何開口。反倒是程季青被她這樣子逗笑了,“怎麽了?知道我要走,舍不得?”

    “是舍不得。”談穎誠懇地點點頭。她這些年沒什麽朋友,更何況是一個陪伴了八年的人,最艱難最難熬的那段日子都是他陪伴在她身邊,一路支撐扶持。

    程季青含笑低了下頭,像是隱藏什麽情緒一般,又很快抬起來看向她,“天下無不散之宴席,我也沒料到自己有天會離開這裏。生活了這麽多年的城市,臨走,居然發現沒一個人可以告別。”

    這話說來太感傷,談穎隻覺得鼻尖一酸,她怔怔地看著他,“那為什麽還非要走?”

    看到他在郵件裏說要離開青州,她腦子瞬時就懵了,那一刻心底充斥著難受和自責。她甚至懷疑對方是為了避開她?

    程季青自從十五歲那年,親生父親去世之後,他

    唯一的家就隻有程家了。哪怕那裏生活著太多和他沒有血緣關係的人,但至少他的母親還在,至少還可以稱之為家,若是離開,她真不知道他能去哪裏。

    程季青看出了她眼裏的擔憂,輕聲歎了口氣,語氣卻並不失落,“傻丫頭,是我沒在郵件裏說清楚,這次離開是陪小慕去看病。正好那邊的總公司有意向招我迴去,離開對我而言其實是件好事情。”

    原來是陪女兒……這多少讓談穎稍微好受一些,隻聽程季青又說:“當年我來這裏,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為了你,可沒料到,離開的時候卻是為了另一個人。”

    想到醫院裏躺著的那個小女人,他臉上不由染了幾分溫柔笑意,一副滿足的口吻,“坦白說,剛和你分開那陣子並不好受,但是小慕給了我很大的支持和慰藉。開始我非常排斥這個女兒,但是後來和她相處之下,發現有個孩子的感覺還不賴。”

    看得出來如今他非常喜愛那個孩子,提起她時眼裏的笑意都藏不住,談穎抿了抿唇,“大概這就是所謂的父女天性,小慕是個可愛的孩子。”

    程季青低聲笑了笑,“是啊,現在我真的覺得她是上天賜給我的一份禮物。”

    失去談穎,辛苦等待的八年變成了一場幻影,那些所有的不甘和失落卻都在小慕這得到了很好的彌補。孩子帶給他的是一種截然不同的感情,但並不輸於愛情,那些歡樂和幸福同樣是真實存在的。

    ***

    談穎看著他一副有女萬事足的樣子,心裏總算鬆了口氣,“那下次迴來是什麽時候?”

    “短期內,暫時沒這個計劃。”程季青看向窗外的城市,難得沉默了。

    談穎愕然地看著他。

    “小慕的事,最後還是被繼父知道了。他非常生氣,想讓我和裴瑤結婚,我迴絕了。”

    他這麽喜歡小慕,卻還是如此排斥裴瑤,談穎真不知該說什麽好,而且迴絕這樁婚事之後,想來程季青的日子恐怕更不好過。她咬著唇沉凝半晌,試著勸道:“其實裴瑤……是真的愛你……”

    “我知道。”程季青總算沒那麽抗拒這個話題,他淡淡看了眼談穎,有些自嘲地說,“我現在相信她的話了,這段時間,也看到了她很多改變,但是,或許我太執拗,和她鬥了這麽多年,總覺得非要爭個輸贏不可。總覺得……娶了她,她就得逞了。”

    談穎怎麽都沒想到程季青是這麽想的,她和沈良臣年少的時候不正是如此,為

    此吃了多少虧。她不得不提醒他,“季青,你麵對所有人都能理智寬容,為什麽對裴瑤總是那麽狠心?你想過這個嗎?”

    程季青蹙了蹙眉頭,選擇避而不答。

    兩人又聊了會兒,途中程季青的手機響了,他接起來時臉上都是熠熠生輝的神采,想來那邊是誰已經很清楚了。果然沒過多久小慕就在司機的陪同下過來了,程季青不放心一定要親自去門口接。

    哪知道包廂門一打開,卻碰到了被一群人簇擁著上樓的沈良臣。

    他像是和人在談要緊事,表情沉重而肅穆,在看到程季青時不免微微一怔,淩厲的眉眼下意識就往包廂裏看。當看到本以為還在國外的人卻好生生地端坐在裏邊兒時,臉色明顯沉了幾分。

    談穎也沒想到會在這種情形下碰到沈良臣,目光直愣愣地看過去,哪知道那人很快就移開視線,像是壓根沒看到她一樣,和為首的另一人說著話就離開了。

    他倒是和程季青頷首致意了,卻獨獨沒理她。

    程季青站在門口有些好笑,好整以暇地挑了挑眉,那樣子就好像在告訴她,喲,大醋缸子又吃醋了。

    談穎瞪了瞪眼沒理他,心裏不免有些七上八下,又有幾分難言的失落,這人怎麽還是和從前一樣,遇事從不肯讓人解釋。

    幸好沒時間讓她難受太久,小慕很快就進來了,小丫頭看起來便機靈極了,特意選了談穎和程季青中間的位置坐下來。

    七歲的小女孩,雙眼亮晶晶地盯著談穎直打量,“你就是鄒阿姨?”

    “對。”談穎笑著和她打招唿,“很高興見到你,小慕。”

    小慕略帶思忖地看了她一會,這才慢慢地伸出手去,“我也很高興,你比我想象的溫和。”

    溫和?這個詞挺有趣的,談穎猜想這孩子以前莫不是將她幻想成了惡毒後媽?

    小慕非常活潑,整個過程和談穎互動得很愉快,談穎並不善於和陌生人打交道,尤其還是小孩子,可也好幾次被孩子逗得發笑。

    ***

    程季青則在整個過程中都非常關照女兒,自小慕出現以後,他的心思幾乎全都牽掛在孩子身上,連說話時的語調都輕如羽翼,這樣的他,談穎還真是頭一次見到。

    見麵接近尾聲,程季青去了趟洗手間,小慕這才撐著下巴直勾勾地看著談穎,開口問她,“阿姨,你知道我為什麽叫小慕嗎?”

    談穎大

    概能猜到,小慕也很快就給出了答案,“心有所慕。裴瑤說她年輕時有機會告訴我爸爸這句話,可那時候她不懂,錯過了,等想說了,我爸爸已經不相信她。”

    談穎點點頭,她相信這孩子還有話對她說。

    小慕沉默幾秒,又抬頭看著她,“鄒阿姨,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成全我媽媽。我們離開以後希望你別再和爸爸有聯係了,這麽說雖然很不禮貌,可是我希望你能理解。”

    原來這孩子真正想說的是這個,談穎看著她一張認真又寫滿了不安的小臉,不由輕輕點了點頭,“那你也要答應阿姨,好好的,一直陪在爸爸媽媽身邊。”

    她知道孩子有先天性糖尿病,這個病需要終生注射胰島素來維持,非常辛苦。可這麽可憐的孩子,想的卻遠比他們要通透許多。

    談穎當然也清楚當斷不斷帶來的危害,她之前一直無法釋懷,大概還是因為程季青沒有更好的歸宿,如今看到他得到另一種幸福,至少給了她不小的安慰。

    小慕衝她擠擠眼睛,“這個你放心吧,我還要做爸爸媽媽的丘比特呢,爸爸的幸福就交給我吧。”

    小家夥拍胸口保證,談穎忍不住微微一笑,胸口那塊沉重的石頭總算落了地。哪怕程季青要離開這個城市,哪怕他們此生有可能再不相見,但知道他很好就足夠了。

    離開的時候,程季青手裏牽著小慕,他們一步步走向街對麵的車子,裴瑤似乎正坐在車裏等著他們,又似乎車裏根本沒有人?談穎站在茶樓的窗戶後,看得並不仔細,隻能看到陽光在他們身上灑下了一層厚重的金黃色,畫麵美得有些不真實,。

    人一輩子要經曆的事實在太多,在這個過程裏不斷摔倒,不斷學會,不斷原諒。然而原諒本身就是件艱難的事情,如果永遠學不會,大概一輩子隻能困在自己的心魔裏。就像裴瑤之於程季青,沈良臣之於她——

    那麽他們到底原諒了嗎?

    程季青從不肯鬆口,但如今他也能對著那張像足了裴瑤的小臉釋然微笑。

    而她,整顆心分明也都掛在那個人身上的。

    談穎歎了口氣,又無奈輕笑,心裏琢磨著似乎該去哄哄某個人了,可一迴身,卻看到沈良臣抱著胳膊倚靠在包廂門口,臭著臉看她。

    他說:“我可以聽你解釋。”

    “……”

    見談穎沒有馬上說話,他走過去幾步,很快就站定在她麵前,眯了眯狹長的

    眼眸,“不想解釋?”

    談穎心裏憋著笑,瞪著一雙烏黑的眼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沈良臣皺著眉頭,卻很快也笑了起來,一把將人抱進懷裏,“算了,就算你是趕迴來和他見麵,我也決定原諒你。”

    “為什麽?”談穎奇怪極了,這人原來沒生氣?

    隻聽沈良臣輕聲在她耳邊說:“誰讓我愛你呢。”

    我愛你,所以你做什麽我都會原諒你,因為我知道,你心裏也在悄悄地愛著我。

    這就夠了,不是嗎?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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