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剛剛泛起些魚肚白,沈良臣的車已經到了水城。他沒去葉子家而是直接進了南山,談穎的爸媽就葬在那裏,這之前楊恆已經查過她昨天到這的時間,以此推算,必定隻有今天才能趕過來。

    守株待兔準沒錯,可他根本沒耐心在車裏等,直接去了墓前。然而才剛剛走近幾步,心便猛地往下沉了沉。

    墓碑上的照片被仔細擦拭過,一點灰塵的痕跡也沒留下,碑前還放置了新鮮花束,這怎麽看都是有人剛剛來過才離開。他微垂著眼眸站在原地,從花束上猜到了一定是談穎,隻有她才那麽了解談父談母的喜好,花一定隻要百合,帶給父親的酒也必須是竹葉青……

    沈良臣抬頭看了眼天空,此刻陽光透過雲層慢慢籠罩大地,第一縷陽光投射下來,金黃色將一切都吞噬了。

    可他的心卻越來越冷,好像墜在了冰窟裏。

    她為了躲他,連夜來祭拜父母,為了躲他,她竟然能做到這一步?那麽怕黑膽小的人,居然挑那個時間來南山。相比起來,他竟是比那些令她害怕恐懼的鬼魅魍魎還要猙獰可怖。

    這個認知像是電鑽狠狠鑽著他的腦仁,又疼又麻,更令他理智全無。接下來要怎麽做?去哪裏找她?一向冷靜、思維敏捷的他,忽然沒了主意。

    他緩慢的坐了下來,似乎隻有這樣才能忍過五髒六腑的悸痛,目光深深掠過墓碑上的兩人,談父談嬸的模樣依舊是他記憶裏的樣子。可現實卻……再也迴不到從前了。

    不知道坐了有多久,周圍安靜的一丁點聲音都沒有,但這種寂寞遠遠比不上失去她要難捱,直到楊恆的電話打了過來,他這才如夢初醒,迅速接通了。

    那邊遲疑道:“找到了他們昨晚住的酒店了。”

    “他們?”沈良臣的太陽穴又開始突突狂跳,唇角也不由緊繃起來,“程季青?”

    楊恆小心迴道,“是的,早上很早就退房了,因為是助理幫忙預訂的房間,所以費了點時間才找到。”

    沈良臣顯然無心追究他的過失,重點完全不在這上麵,緊握著拳頭慢慢問出口,“房間……是一間?”

    楊恆愣了下,又覺得有些尷尬,“咳,對。”

    電話裏瞬間隻剩下長久的沉默,楊恆默默無語,難道現在該關心的不是兩人接下來去了哪嗎?

    沈良臣那邊傳來一聲沉悶鈍響,像是他狠狠踹了什麽東西一腳,楊恆猜測是山間的林木。很快再傳來老板

    的聲音便涼颼颼地透著陣陣寒意,“我不管你用什麽方法,馬上查到他們的去向。”

    楊恆很快就照辦了,但調查的進度很不樂觀,畢竟不是青州,他的人脈關係很有限。

    ***

    而此時的沈良臣還是去見了葉子,他不相信葉子什麽都不知道,談穎的朋友可就這麽一兩個。他逼迫自己不受“程季青”三個字影響,可還是控製不住地會想偏。

    楊恆查過了,來的時候隻有談穎自己,那麽他們是在水城碰頭的?他們是不是早就約好了?談穎是不是又想起了什麽?

    這些疑問就像魔咒,令他著了魔似的無法清醒自持,他甚至一度猜想兩人之間究竟到了哪一步!同一間房、同一張床……再想下去他已經怒不可揭,狠狠一圈砸在方向盤上。

    他發誓,如果程季青敢碰小囡一根手指頭,他一定廢了他不可!

    總算有驚無險地到了談穎姑媽家,是葉子親自開的門。經過那次黎安妮的事情之後,葉子自然不會給他好臉色,擋在門口一副不打算讓他進屋的架勢,“你來做什麽?”

    “談穎呢?”沈良臣直言不諱,也像是不想和她多浪費一秒鍾的時間。

    葉子看著他那副陰鬱暴躁的樣子就猜到了幾分,抱著胳膊笑起來,“你問我,我怎麽知道?她難道不在青州?”

    沈良臣黑著臉,葉子心情更好了,“倒是奇怪,我剛聽說沈大少訂婚了,這個時候不在家陪你的未婚妻,在這找前女友的下落是幾個意思?”

    沈良臣沉聲道:“這用不著你管,她昨天來找過你?”

    “我憑什麽告訴你?”

    沈良臣自然也知道她不會老老實實就範,於是勾了勾唇角,“我知道你和那個jenny因為升職的事爭得很厲害,如果你把昨天她找你說過的話都告訴我,我會幫你擺平她。”

    葉子鄙視地看著他,“不好意思,我已經打算辭職了。”

    沈良臣一愣。

    葉子展顏道:“那種隻會看女人胸和大腿的上司,我年前就把他炒掉了,你還是省省心吧,這招對我沒用的。”

    沈良臣神色森寒,葉子卻一點也不怵他,頓了頓又道:“不是有倆臭錢就能買到一切,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隻在乎利益。隻要談穎好,我做什麽都無所謂咯。”

    “是麽?”沈良臣冷笑,“不知道你爸媽是不是這麽想。”

    葉子噎了一下,很快恢複如常,“那你試試唄,看看從他們那能問到什麽,你也知道,我爸媽和談穎關係很糟糕。”

    這點沈良臣當然知道,所以才沒直接找那對夫妻下手,否則他們絕對比葉子要好說話多了。

    ***

    兩人僵持在門口,他還想再說點什麽,手機響了起來。又是楊恆打來的,大概已經有消息了?沈良臣亟不可待地接起來,楊恆果然開口就說:“有進展了,談小姐去了汽車站,而程季青迴了青州沒和她一起。”

    這對沈良臣來說無疑已經是天大的好消息,因為談穎沒帶身份證和護照等證件,所以能選擇的交通方式不多,他也根本沒多想,隻吩咐楊恆,“我現在過去,有新消息馬上通知我。”

    葉子在邊上也聽得仔細,手心裏不由捏了把汗。她緊張地看著沈良臣,心裏暗暗罵道談穎那丫頭怎麽這麽不小心,以她的聰明不可能落下這麽明顯的破綻才對啊!

    沈良臣可沒她想的那麽多,掛了電話之後,淡淡瞧了她一眼,眼底盛滿了誌得意滿的笑,“看來我和她的緣分,還沒這麽容易斷掉。”

    葉子緊攥著拳頭,“沈良臣,你再這麽逼她,隻會讓她更恨你!”

    這種話他聽得多了,如今聽到已經不會再動怒,這已經是不爭的事實,他比誰都清楚。沈良臣轉身欲走,葉子上前一步攔住他。

    她必須給談穎爭取時間,於是隻能硬著頭皮喊,“你到底要錯到什麽時候才肯迴頭,你和你的未婚妻好好過日子,放她自由不行嗎?是不是隻有她死了你才肯罷休。”

    沈良臣微怔,臉色幾不可見地白了白。

    “你打算怎麽辦,讓她一輩子做你見不得光的情-婦?她那麽倔的人,這不就是將她往死路上逼嗎?”葉子咄咄逼人地繼續吼。

    沈良臣聽了這話難得沉默了,眼神都變得不一樣。他長久地看著葉子,似是認真在思考她這番話,過了許久才低聲道:“不用很久,她不需要等很久——”

    “什麽意思?”葉子有些不明白他話裏的意思。

    沈良臣並不多解釋,隻眼神堅定地說:“她不會那麽蠢,她還有很多東西放不下。”沒他的允許,她是不敢去死的,他手裏還有那麽多她在意的東西,越是像談穎這樣經曆的人,在乎的東西就越是致命的。

    他眼底全是陰霾,說完這句已經準備大步繞開葉子。

    這時候的樓道間非常安靜

    ,兩人誰也沒再繼續開口說什麽,敞開的大門內還在播著電視新聞,聲音便清清楚楚地傳出來:“插播一條緊急消息,通往淩海的建南路發生重大車禍,一輛車牌為淩e433的大巴車不剩衝下護欄。現場情況非常嚴重,警方還在調查事故原因,去往淩海方向的車輛請注意繞行……”

    沈良臣驀地轉過身來,原本邁出去的腿也僵在原地,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要留意這條新聞。

    葉子顯然也被嚇到了,愣過之後就率先衝進屋裏緊盯著電視機屏幕看。

    每天都有無數的車禍和事故發生,不可能這麽巧。沈良臣在心裏一遍遍對自己說著,想馬上離開,可身體仿佛釘在了原地,耳邊嗡嗡直響,反反複複地迴蕩著那個車牌號。

    時間、地點,每一樣都剛剛好,巧合的有些可怕。他第一次感覺到四肢發軟,腦海中空白一片,那種近乎恐懼的滋味真切極了,像是恐懼到連手指都在發抖。

    他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指,原來是握在手心裏的手機一直在震動,他麻木地看著,慢半拍地接起來。

    那邊傳來楊恆興奮的聲音,“查到了,有人看到很像談小姐的人上了去淩海的一輛大巴車,車牌……對,車牌是淩e433!”

    沈良臣的手指在頃刻間變得冰涼,四肢百骸都像是被忽然抽-幹了力氣,對麵電梯牆壁上的反光鏡清楚地映出一張男人的臉,麵容蒼白,眼圈卻瞬間就紅透了。

    “沈總?”楊恆不見他的迴應,還在繼續說著話,“我現在就在去的路上,車出發了有一會兒了,但應該能趕上。”

    “不用了……”沈良臣喃喃地說出口,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有沒有把聲音發出來。

    楊恆果然沒聽清,“你說什麽?”

    沈良臣單手撐住身旁的牆壁,借此強撐著自己來站穩。他胸口疼的有些喘不過氣,整個身子都弓了下去,卻依舊無法擺脫那陣瘋狂痙攣,半晌才說:“不用去了,那輛車,出事了。”

    ***

    “不可能是她對不對,你那個助理也說是看到像她的人,談穎長得也不是很有分辨度。”葉子說著違心的話,可心裏卻隱約知道某些可能性,楊恆那樣的人,不是有了確切把握應該不敢亂說。

    沈良臣始終一言不發地開著車,恨不能一腳把油門踩到底,可沒人發現,他的手指是真真實實地在發抖。

    他是真的害怕了,如果談穎沒了,他不知道自己會怎麽

    樣,他拒絕去接受這樣的可能性。

    葉子看著飛速倒退的風景,眼淚藏在眼眶裏,她用力抹了把眼淚,忿忿不平地看了眼身邊的男人,“你高興了現在?廣播裏到現在都還在播那場事故,肯定特別嚴重——”

    她自己說了一半就說不下去,語無倫次地又開始指責沈良臣,“你這種混蛋,下地獄一百次都不為過!最好一輩子孤獨終老!”

    不管她說什麽難聽的話,沈良臣都跟沒聽到一樣,又或者這時候有人罵罵他反而讓他好受一點。

    路上黎安妮給他打了好幾個電話,沈良臣都聞若未聞,葉子看到上麵的名字就更加譏諷地看著他。可沈良臣就跟沒知覺了一樣,完全不受任何外力幹擾。

    車禍發生的地方路況非常糟,這裏是國家二級公路,又盤山而上,到處都險象環生,如果站在路邊低頭一看,下麵的山穀到處都是石頭。沈良臣連唿吸都不順了,終於趕到現場卻被攔了下來。

    現場異常忙碌,到處都是交警和醫生的身影,車子墜在半山腰,救援情況很不樂觀。每每有傷者被抬上來,在場的人都屏氣凝神,沈良臣更是心跳都幾乎停滯了。

    可談穎身上沒有任何證件,電話也早就打不通了,沈良臣自己都無法分辨哪一個是她。因為那些人,無一例外都麵容模糊滿身是血,她胸口有傷疤,可他怎麽也不願意別人去扒她衣服,隻能憑自己來判斷其中究竟有沒有誰像她?

    他寧可誰也不是,此時此刻才確定自己真實的心意,原來寧可她就這麽跑掉了,也不希望她在這裏——

    沈良臣就這麽備受煎熬地等待著,每次有傷勢慘重的人被抬上來,被醫生當場宣布死亡的,他的心髒都猛烈抽搐著。忽然有個女人的衣服映入他眼底,那件上衣很像是談穎入院前穿的那一件,因為是他陪著她一起買的,所以印象深刻。

    那一刻沈良臣連心髒都是顫抖的,他低喃道:“那個……”

    葉子淚眼婆娑地望著他,繼而朝他手指的地方看過去,她顯然也覺得眼熟,瞬間嗚咽出聲。

    沈良臣永遠忘不了自己掀開白布的那個瞬間,他和談穎一起生活了很多年,那丫頭什麽樣子他都見識過,就連她吃壞東西過敏滿臉紅疹的樣子他也全都見識過。

    可這樣的談穎……

    他站在那盯著那張血肉模糊的臉,什麽都看不出來,看不出來,是不是就說明不像?那丫頭那麽愛美,怎麽可能會允許自己變成這樣

    。

    沈良臣感到自己的喉嚨像被什麽給生生扼住了,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有人在邊上向他確認是不是自己要找的人,他答不出來。

    他的小囡怎麽可能是這樣的,這麽多血,當時得有多疼啊?

    “她的手表,身上就這一件首飾,你確認下。”

    有人提醒他,沈良臣這才抬眼看過去,他的眼眶被刺痛的越加厲害。手表也有同款啊,這款腕表是他送的,可是誰能證明沒人和她買一樣的?萬一這個人,衣服和手表都和她一樣呢?

    他拒絕相信,顫著手卻解開她襯衫的紐扣,那件襯衫也早就被血給浸透了,等看清胸口的那一幕,他終於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有熱脹的情緒在眼底湧動著。

    根本無從辨認了,這是不是她,連唯一的痕跡都被抹殺掉了,胸口也是一片血肉模糊的慘狀,傷勢看得他連五髒六腑都像被用刀子給攪亂了。

    為什麽會這樣,他隻是想她待在身邊,哪怕把她找迴來,哪怕她和程季青真的怎麽了,他也不會把她怎麽樣的。他隻是想在想她的時候看看她,她為什麽要躲他躲成這樣……

    這麽重的傷,這麽多的血。

    沈良臣往後退開一步,整個人都僵硬了,無法開口說話,更無法做任何舉動。醫生和護士見慣了這樣的情況,說了句“節哀”就匆匆將擔架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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