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靜姝迴到醫院的時候,得知軍官學校的籌備工作也已經到了尾聲,計劃兩個星期後舉行開學典禮,同時昭告四野,由承京政府全力支持的軍官學校要正式開學了。


    陳其芳告訴她,因為此,學校的校長和各部部長人員也已經確定。校長由一位去年率領代表團赴蘇學習即將歸來的要員擔任,要員的名字靜姝沒聽過,陳其芳卻對他多有讚揚,他對靜姝說:“此人任職校長是眾望所歸,元帥對他寄予厚望。”


    聽著像是一個很有名望的人,靜姝不禁對這個校長產生點好奇心,不過畢竟這個人對她來說還有點遠,她還是比較關心手頭的事,她在操心開學後她會不會被院長帶到學校,遠離醫院,陳其芳已經道他隻在醫院部掛個名,隻是名義部長,並不去學校工作,他畢竟上了年紀,在力所能及情況下,還是想把重心放在醫院。


    他不去學校,靜姝自然也不用去了,看來是她多慮了,靜姝陪著陳其芳巡視病房後,便高興地迴到院長室準備收拾資料,不想一迴去卻看到一個打扮的可愛精致的女孩子一臉焦急地站在門口,眉眼間少見地蹙著擔憂,她驚訝喚道:


    “浩清?”


    “阿姝姐姐!”


    徐浩清應聲迴頭,幾乎是一躍而起,飛奔過來抱住靜姝。


    “什麽時候來的?等了不少時間吧?”靜姝趕忙撈住她,問道。


    “沒有,來了一小會兒,她們說你下去巡房了,院長室鎖著門我隻好在門口等你。”


    “那趕緊進來。”靜姝摸摸她的頭,連忙拿出鑰匙開門,把她安頓到椅子上坐下,才道:“這麽早來找我是有事嗎?”


    浩清聞言眉間一皺,小聲道:“阿姝姐姐,我本來是去督軍府找你的,可蘭姐姐說你沒有住在家裏,現在在醫院住,我才來了這裏。你們怎麽了?我看蘭姐姐臉色很不好,你們吵架了嗎?”


    靜姝頓了一下,搖頭道:“沒有。”


    非但沒有,顧蘭洲現在反而和她站同一戰線,因為她,顧蘭洲難得和李明誠翻臉,這是她沒想到的。


    “那你們是怎麽了?”浩清不知道這些事,所以繼續問。


    靜姝迴頭看她單純的小臉,不覺摸了摸道:“我們沒怎麽,隻是因為最近太忙了,我不想來迴奔波就在醫院住段日子。”不忍心讓浩清知道這些煩心事,見浩清迷茫著還想問,便轉移話題問道:“你來不會是隻問我為什麽不迴家吧?一定還有別的事吧?”


    她這一提醒,浩清果然拍了下腦袋興奮道:“對對對,阿姝姐姐,我正要和你說呢,兩個禮拜後我也要入學醫學部了。”


    靜姝聞言有點驚訝,原來浩清入學這件事已經辦成了。看來徐景山不僅同意了女兒學醫,還為她打通了道路。靜姝正想著,果然聽浩清複又小聲道:“我父親遞了條子,安排我進醫學院,隻是他覺得以我的心性學醫難有成就,就安排我學護理。”


    護理?


    是想退而求其次嗎?


    “護理也很不容易的,你想好了嗎?浩清。”


    徐浩清重重的點頭。


    靜姝進一步給她點明:“這個軍校創辦的初衷是為建立軍隊做準備的,所以,醫學部的學生以後也是為軍隊做後備,你想過嗎,如果一旦有戰爭,你是要上戰場的,這你都想過嗎?”


    浩清被靜姝的話嚇住了,她從來沒想過那麽長遠的事,戰爭離她太遙遠,她學醫不過是想與哥哥姐姐站在一起,想與她心裏那個人有共同的空間。她怯懦道:“我不知道。”


    靜姝搖了搖頭,又道:“護理不是一個簡單的詞,從狹隘的意義上談,它需要你去伺候病人,浩清,我不是小看你,你從小嬌生慣養錦衣玉食,我不覺得你會做得到,再說,你母親也不會讓你做這個。”


    一提到徐夫人,浩清握了握拳,嘟嘴小聲又帶著微微的怨氣道:“我媽她管不著,我想做什麽就做什麽。至於嬌生慣養,阿姝姐姐你不也是這樣長大的嗎,不一樣做醫生?我怎麽就不行?”


    “我們不一樣。”


    浩清,你並不知道我們是不一樣的,我上輩子就是醫生,一個平民的醫者,不比你。


    可惜,浩清聽不到靜姝的心聲,她以為靜姝是故意激她,大喊道:“阿姝姐姐能做到,我肯定也能做得到。以後若是上戰場,那就上吧。我不害怕,反正我爸爸和哥哥都在軍隊。”一鼓作氣恨恨發誓的模樣。


    靜姝好笑地看她了一眼,按她坐下,道:“那好,既然已經錄取了,那就好好學,不許半途而廢,要知道,你的名額對於別人來說是來之不易的。”


    浩清笑逐顏開地點著頭,憧憬道:“我什麽時候也像阿姝姐姐你這樣穿這種白白的衣服就好了,好美。”


    靜姝沒好氣地點了點她的腦袋:“你這點追求。”


    浩清哈哈大笑,叫道:“阿姝姐姐,真的,你穿這白衣服好漂亮的,我哥沒有說過嗎?也是,在我哥眼中,阿姝姐姐穿什麽都是極美的。”


    靜姝聞言心裏一澀,道:“以後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我和你哥哥並不……”可浩清以為她在害羞,跳起繼續取笑:“並不什麽?阿姝姐姐,我都知道,你不要不好意思……。”靜姝無語地上前捂她的嘴,不讓她再說,浩清大笑著逃開,兩人正鬧著,院長室門忽然被打開,陳其芳和小劉走了進來。


    浩清果然是極害怕陳其芳的,一見他進來,立即停下了動作,僵在那裏,就像機器人一樣。靜姝好笑地看著她,不由感歎真是一物降一物,人也一樣。


    陳其芳卻已經旁若無人麵無表情地走到辦公桌前,對靜姝道:“你把手頭的事安排一下,一會兒我們一起去學校,今天做最後檢查核定,各部都要去,元帥也會到場。”


    靜姝立即說了聲“是”,然後道:“我這去安排,一會兒來找您會合。”


    陳其芳點了點頭,自坐在辦公桌前的椅子上忙碌不再說話,靜姝朝小劉做了個鬼臉,領著浩清走出屋子。


    乍一出門,浩清猛拍一陣拍心口,深深唿口氣道:“嚇死我了,我最怕的就是陳老頭了,他一繃臉,我覺得溫度都下降了!”靜姝好笑:“哪兒有那麽誇張?院長人其實很好,隻是不苟言笑罷了,你以後了解了就知道了。”浩清還猶在驚嚇中,道:“我才不要了解。這次進醫學部,最害怕的就是見到他,好在他德高望重,並不會直接教導我們,不然,我可要死了。”


    靜姝搖搖頭把浩清送下樓,最後叮囑她:“既然已經接到通知,你就迴去好好準備,馬上就要開學了。”浩清扯著她的衣袖道:“我知道了,阿姝姐姐,你什麽時候去我家玩兒才好。我媽說想見你。”


    想見她?


    靜姝一聽,腦門就是一緊,趕緊推脫了幾句,把浩清打發走了。好家夥,徐夫人的“熱情”一般人真抵擋不了,她想想就心悸,還是算了吧。


    車子沿著江邊滑行,前方碼頭已經依稀在望,小劉坐在副駕駛的位置無聊著沒事幹,扭頭向後八卦道:“靜姝姐,我早想問你了,你為什麽不迴家,反而在醫院住呢?”


    靜姝抬頭覷他一眼:“管你什麽事,難道你也想住醫院?你想住就住唄,隻要是在醫院工作的都有權利申請,是吧院長?”陳其芳和她並排坐在後座,手裏正拿著書看,此時乍聞靜姝叫他,抬頭疑問:“恩?”


    小劉連忙笑嘻嘻道:“沒事沒事院長,您繼續看書吧!”陳其芳摘下眼鏡,看了會兒車窗外的浩淼江水,適應眼睛,這才迴頭朝小劉道:“你還有時間操心別人的事,我看你是太閑了,昨天我讓你背的資料背完了嗎?”


    小劉低下頭道:“……沒有。”


    看小劉支支吾吾吃癟,靜姝笑道:“院長,教訓的好!”


    陳其芳臉上微微浮起點笑意,歎了口氣道:“行了,你也別賣乖,你的事迴頭我再找你談,總在醫院住也不是辦法。”


    靜姝偏開頭默不作聲,陳其芳看了她一眼,心裏歎息一聲又問道:“剛才在醫院,找你那個女娃是徐景山的女兒?就是她吵著鬧著要學醫的?”


    靜姝說了聲“是”,意外院長是怎麽知道的?


    陳其芳已經冷哼一聲道:“我怎麽知道?徐景山昏了頭,開先例不說,找到齊主任便罷了,還一直找到我這兒,讓我照顧他女兒,我能不知道嗎?學醫哪是隨隨便便的,起碼有個態度,那女娃你看她有幾分堅持?”


    齊主任負責護理科招生工作,徐景山原來是給他遞的條子。靜姝這才知道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不過這些背後的事,浩清並不知道,院長因為這件事評判一個人未免太不公平,她不禁為浩清辯解幾句。


    不過針對她的辯護,陳其芳沒有理她,這已是脾氣古怪院長的最大讓步。小劉和她對視一眼,伸了伸舌頭,兩人便都不敢再言語。


    一直到下了車上了碼頭,陳其芳的怒氣好像才消散了些,見靜姝和小劉戰戰兢兢亦步亦趨跟在後麵,不發一聲,才擺了擺手道:“算了,算了,我也是力量有限,心有不忿,你們倆要要好好學才是,靜姝倒還罷了,小劉不要讓我看見你偷懶,不然定不饒你。”小劉聞言連連點頭,就像個啄米的小雞,惹得靜姝不由的好笑。


    小劉瞪她,看陳其芳沒注意,才走到靜姝身邊輕聲道:“你就得意吧,院長最喜歡的就是你這個學生了。”


    靜姝聳了聳肩顯擺道:“那當然,我最敬重的也是院長了。你就羨慕吧。”


    汽笛聲響起,輪渡靠岸,陳其芳迴頭向他倆招手示意要上船了,小劉體貼地道:“靜姝姐,把箱子給我吧,我來提。”這次,院長他們三人把必備物品做最後一次搬運,所以三人手中都各提了一個箱子,下車的時候,小劉爭著搶著把院長的箱子提了,靜姝看他瘦瘦的個子,提兩個都已經夠他受了,便道:“不用,我自己提著就行。”可小劉覺得身為男子沒有讓女孩子受累的道理,執意著非要幫她提,兩人正爭執著,就聽到後麵有人笑道:“都別爭了,我來。”


    靜姝聞聲迴頭,見竟然是一身精致打扮的林銘卿,他後麵不遠處還跟著林敬堯一行大大小小官員。


    這些人都是去島上參加最後巡視審核的?


    稍一晃神的功夫,林銘卿已經走到靜姝身邊,一把將她手中的箱子攥在手裏。


    一時之間,兩隻手同時握在箱子把上,靜姝微微一皺眉抬頭,林銘卿忽然靠近她,道:“本公子願為小姐效勞。”聲音魅惑撩人,靜姝聽得眼皮一跳,立時退後一步與他拉開點距離,警惕道:“林公子,就不勞駕你了,這箱子不重,我自己可以。”


    她用力拉箱子,想把箱子拿走,不想林銘卿沒有就此放手,反而又靠近她一步,兩人這樣拉扯著不像樣子,靜姝終於有點惱了:“你想幹什麽?”


    “我能幹什麽?不過是想為督軍小姐效勞而已!”


    “我謝謝你!”靜姝一字一頓道。她看著林銘卿嬉皮笑臉的樣子,眯了眯眼睛道:“林公子,你最好現在就放手,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哦?怎麽個不客氣法?”林銘卿做了個洗耳恭聽的動作。


    不想這時,靜姝忽然出手朝他握著箱子的手背上猛然就是一斬,伴隨著“呲”地一聲,林銘卿應聲鬆開,捂著手疼痛地吹起來。


    “你……”


    你什麽你,咎由自取。


    靜姝瞪他一眼,提起箱子,叫了一聲早在旁邊看傻了的小劉,掉頭就走。


    沒有看到林銘卿在身後望著她決絕的背影,忽然唇角一勾玩味地笑了。


    隨著人流上船,靜姝發現,船上之人皆是參加最後巡禮的,有元帥出馬果然不一樣,除了陳其芳這些任職的,有的沒的,大大小小的人物都上趕著來捧場了。


    靜姝和小劉找到陳其芳後,沒提剛才在碼頭上的鬧劇,老實地坐在他旁邊等著開船,誰知剛坐定,便有人走過來拱手親切打招唿:“哎呦陳院長,好久不見哪。”


    眾人抬頭去看,原來是剛才靜姝看到的林敬堯一行。


    因為遇襲事件,靜姝現在對林敬堯很敏感,她轉過頭看自家老師會跟林敬堯說什麽,誰知那廂陳其芳抬頭瞥林敬堯一眼,眼風一掃而過,竟是理也不理,“哼”地一聲,轉頭看向別處。他向來看不慣林敬堯這些趨炎的政壇大亨,加上脾氣向來寧折不彎,當下竟是一點麵子都不給。


    靜姝有點擔心,怕那林敬堯被院長當眾甩臉子下不來台惱羞成怒,沒成想人家臉色竟絲毫沒變,還是掛著十足的笑容,像是沒事人一樣,收起手笑著搖了搖頭便走開了。


    靜姝不由嘖嘖稱奇,心想林敬堯此人果然不簡單,正暗自鄙視,眼前忽然人影一閃,站定一個人。


    還真是陰魂不散啊。


    靜姝好整以暇從腳到頭掃向林銘卿,心想如果他再發神經就再給他點苦頭吃吃。不想林銘卿兩手插兜,從上到下俯視著她,卻認真道:“督軍小姐,我有事和你說,你出來一下。”完全沒有了剛才的玩世不恭,像換了個人似的。


    這人……


    靜姝莫名其妙,一時分辨不清楚林銘卿是真有事還是假有事。因為,在兩人僅有的交集裏,他一向是真真假假,沒有邏輯,神經兮兮,隨心所欲,這會兒誰知道他又要幹什麽?


    靜姝防備地看著他,林銘卿見她不動,不由笑了:“我有那麽嚇人嗎?”說著臉上忽然收了笑,道:“不來算了。”轉身就走。


    果然是神經。


    這迴換靜姝複雜地看他的背影。隻見林銘卿並沒有去船艙,船上那麽多人,他的父輩都坐在船艙的舒適位置,他卻一個人走到桅杆處,仿佛跟眾人格格不入。海風很大,林銘卿站在船沿,卻什麽都不扶,瘦高的身軀被吹的搖搖晃晃,靜姝鬼使神差地,竟忽然覺得他有點可憐。


    且說另一邊,林敬堯正被一夥人簇擁著,馮韜咬著煙鬥狠狠道:“那陳老頭不理他也罷。給臉不要臉。還真當自己是什麽人物!”


    林敬堯聞言一笑,朝他擺了擺手,沉聲道:“陳其芳出了名的又臭又硬,不必和他一般見識。”


    馮韜見林敬堯都不追究,那他還鬧騰什麽勁兒,也便不再言語,隻是把眼光轉向桅杆處,看著單獨站船頭的林銘卿道:“賢侄剛才那是在跟誰說話?”


    林敬堯其實早就注意到兒子的行蹤,此時見問,便說道:“是李明誠的掌珠。”


    馮韜一驚,道:“是她?不就是上次。。。”


    林敬堯瞟他了一眼,他連忙刹住話頭,看了看周圍,才小聲接著道:“她就是李明誠的女兒?”


    林敬堯點了點頭,並不做聲,馮韜看了看他的臉色,吹捧道:“看這個督軍小姐似對賢侄多有青睞,但賢侄好像不上心的樣子?”


    林敬堯聽他在那兒無中生有,隻是冷哼一聲,沒接他的話頭。馮韜那點心思他心知肚明,他自有他的盤算,但犯不著說出來。


    他不說,對馮韜來說可是煎熬,這不馮韜一看他這神色,心裏陡的一沉,暗道:難道林敬堯父子有別的想法?那把他們馮家放在哪裏了?瞧林銘卿對督軍家丫頭那一番殷勤勁兒,他家顏舒要想攏住這花花公子的心,必定又難上加難,幸虧用了個奇招。


    想到這個奇招,馮韜不由瞟了眼林敬堯又瞟了眼船頭的林銘卿,得意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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