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姝是感到頭頂有點涼的時候,才迴過神的。


    她抬起頭去看,這才發現天邊不知什麽時候飄過幾片烏雲,把原來照射而下的日光擋住了。


    奇怪,早上出門的時候天氣還好好的,這會兒,卻有種要下雨的樣子。


    靜姝掏出口袋裏的懷表看了眼,發現時間還早,也是,她一出門就來到這裏,進了巷子卻一無所獲,當然沒有花費什麽時間。


    苦笑了下,靜姝抹了把臉,站起來決定迴家。


    沉浸在悲觀情緒裏,果然不是她的作風。


    她抬手又招了輛人力車,決定原地返迴,不想那人力車夫卻是個熱心的,當然也可能是無聊八卦,見靜姝眼睛紅紅的,多嘴說一句:“小姐這是怎麽了?誰欺負您了?”


    靜姝一怔,窘迫道:“哦沒事,沒事。”然後連忙掩耳盜鈴地捂住了眼睛。


    糟糕,有這麽明顯嗎?


    那就不能立即迴家了,不然家裏人看她眼睛通紅,還以為她怎麽了,憑白增加聯想和話題!


    呃,那不迴家,現在她能去哪兒呢?


    去醫院?不行,院長禁止她傷好之前去醫院。再說,她也答應了顧蘭洲不去。


    去徐府找浩清?不行,一想到會碰到徐夫人,她立馬斬斷了這個念頭。


    去百貨公司?不行,她現在沒有心情去購物。雖然買買買,是女生的最愛,可是她現在真的沒有心思。


    靜姝有些牙疼,難道除了督軍府,偌大的承京城就沒有能去的地方?


    哎,不對,靜姝忽然拍了下自己的腦袋。買買買,前麵還有個吃吃吃,她怎麽給忘了,她不想買買買,卻有欲望去吃吃吃。


    果然是吃才。靜姝鄙視自己。


    可是,她知道的吃的地方不多,想了想,她讓車夫把她拉到第一次出門小五帶她和阿原去的小吃街。那裏是她對承京最初的味道記憶,一經想起,分外想念。


    再次走進紛紛紜紜的小吃街上時,久違的氣味撲麵而來。美味的食物,最能占據人的思想,靜姝穿梭在不同的攤位前,食指大動的同時,心裏的那點難過似乎不知覺間也被拋於腦後了。


    靜姝品嚐了腸粉,蝦餃,粉果,白糖糕……直吃的肚大腰圓,要不是抬頭看到天色越來越沉,她怕下雨了無法迴家,沒準她還能再吃一會兒。


    捂著吃的很撐的肚皮,她一點點挪著出小吃街,心裏想著迴家後中午是不能再吃飯了,不然傷養好了她也變成了肥豬,那可真是沒眼看……她邊走邊嘲笑著自己,並左右隨便瞅著路邊停的有沒有人力車,不想無意間一個轉頭,看到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形一閃即過。


    一襲長衫,臉上續著絡腮胡,眼戴金絲眼鏡,手上抱著一本書,雖然隻是一瞬,靜姝愣了下,腦海中飛快閃過一個片段。


    鬼使神差之下,靜姝拔腿就向身形消失的路口跑去,不想路口已經沒有了人,靜姝站立片刻,心裏一動,沿著路直走,走到一處胡同口,一拐,抬頭就看到一個寫著大大“汾”字的酒幡隨風飄搖。


    是了,靜姝眼前一亮,身隨心動,飛快走向酒家門口,然而,走到門口,這次並不像那次一樣,有迎賓的小夥,靜姝上了台階進門,心沒來由跳的撲通通響,清冽酒香之中,她走過門洞,走進酒家的後院,卻發現一個人都沒有。


    不是吧,難道又找錯了?


    正躊躇間,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問候:“這位小姐,您是來買酒的嗎?”


    靜姝迴頭,發現聲音來處正是以前接待過她的那位小夥。


    不過,她認出這小夥,小夥卻不認識她。也是,每天客人來來往往,她隻不過半年前來過一次,人家怎麽會記得她呢。


    靜姝微微一笑,搖頭道:“不好意思,我不是來買酒的,我是想問,剛才有沒有人來過這裏?那人滿臉胡子,戴著眼鏡……”靜姝比劃著,然而小夥聽了之後,卻茫然地搖搖頭:“沒有啊,上午來買酒的人不多,有的話我就記得了。”


    “不是上午,是剛剛。”靜姝強調了一句。


    “那就更沒有了。”


    “不可能吧……以前明明……”


    靜姝垂頭喪氣離開酒家,走了幾步,又迴頭去看,心裏生出無數疑問,然而她望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搖搖頭,掉頭離開。


    走出胡同口,一陣風刮來,塵土揚了她一臉,眼睛也遭了殃,沙粒進了眼中,硌的她直流眼淚,她揉著眼睛想把沙粒揉出去,頭頂忽然感覺被什麽砸到,接著手臂,臉頰……靜姝睜開淚眼模糊的眼睛一看,原來是下雨了!


    雨說來就來,越下越大,靜姝不及細想,趕緊跑到一處屋簷下先躲起來,這一站定,低頭看著自己濕漉漉的裙擺,滿是灰塵夾雜著雨滴印跡的皮鞋,不覺心情更是差勁。


    迴想這一上午,失望加狼狽,最後還要被雨水澆,剛剛吃的美食再也拯救不了她,她心傷地抱著雙臂躲著雨難過地蹲了下來。


    秋雨飄飄灑灑而下,屋簷的水流也從珠串成了線,靜姝看著看著,拿手接了起來。水流砸在手心裏,濺出水花,靜姝感覺頭上,臉上水珠四搖,卻懶得出手去擦,她有點破罐子破摔了。不但如此,她還伸手撿石子砸向不遠處的水坑裏玩,一顆,兩顆,三顆……就在她準備投擲第四顆的時候,那個水坑處忽然走近一雙腳。


    腳上穿著黑色淺口布鞋,靜姝頓了一下,一點一點抬頭,等看到一襲長衫,一雙執傘的手,一張滿臉絡腮胡帶著金絲邊眼鏡的臉時,手中的石子不受控製的掉落在地,“磴”地一聲,她驚在了原地。


    對麵之人卻緩緩地,一步一步向她走來,眼鏡後的眼睛深沉如墨,緊緊盯著她,等走到跟前,這人把傘遮到靜姝頭頂替她擋雨,然後一點點蹲下來,和她平視片刻,才慢慢開口:“靜姝,你怎麽會在這兒?”


    嗓音是熟悉的低斂悅耳,配著瀟瀟雨聲,猶如天籟。


    靜姝感覺骨頭一顫,好不容易才找迴自己聲音,小心翼翼道:“……卓英?”


    “是我。”


    隨著這聲“是我”出口,靜姝腦袋蒙地一下,下一刻就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脖子。


    陳卓英感受著靜姝的悸動,也伸出手緊緊箍著她,順便把她帶的站起身來。


    “你怎麽會在這裏?”


    “我跟著你來的。”


    靜姝嗡嗡的帶著些微語無倫次的聲線從懷裏傳來:“但沒想到,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她沒有猜錯。


    這一瞬間,伴隨著身邊人的語調、氣味、力量、體溫,靜姝鼻子不受控製地酸了起來,委屈?心酸?喜悅?滿足?靜姝已經分辨不清楚此時此刻內心的感受,或許所有都有,也或許都沒有,她不想再想,隻願放空自己,投身在這失控的包圍裏。兩人久久擁抱,雨聲在頭頂的傘上滴滴答答敲出愉快的音符。


    良久之後,陳卓英才叫著“靜姝”,輕輕出聲:“蹲這兒多久了?”


    靜姝將將從身邊人懷中露出半邊臉頰,道:“沒有多久。”


    這時能碰到他,剛才無論蹲多久,她都不在乎,這樣已經足夠。


    “累嗎?”陳卓英問,語調輕緩帶著憐惜。


    靜姝卻立時搖頭:“不累!”能和陳卓英在一起,她是怎麽都不會感到累的,非但不累,渾身還重聚起力量。她抽出自己的拳頭想揮舞一下,不想手裏卻被塞進一把傘柄,伴隨一聲“拿著傘,我們走”,靜姝感覺身體忽然懸空,腰上一緊,陳卓英已經把她打橫抱起來。


    “哎……”靜姝驚叫一聲,顧不得雨傘,手趕緊環住陳卓英的脖子。


    “我可以自己走。”


    “不要動。”


    雨滴打到兩人臉上時,靜姝才晃過神來趕緊把傘舉正。傘照在兩人頭頂,在這相對密閉的空間裏,靜姝隻感覺臉頰已經燒的要漲起來,陳卓英托緊她,輕輕向上一抬,靜姝的腦袋正好靠在他的肩胛上,從靜姝這個角度看過去,正看到他係的板板正正的襟扣和衣領,她微微抬頭,等看到被絡腮胡覆蓋隱隱若現的瘦削下巴時,把頭扁在他的下巴處由衷地笑了起來。


    陳卓英抱著靜姝去的地方是汾酒家。


    這在意料之中,靜姝一點都不奇怪。


    她依在陳卓英的臂彎裏,等進了門洞,剛才那小夥還在,他一見陳卓英,疑惑道:“陳先生,你怎麽又迴來了?”


    可等看到陳卓英懷中的女孩子,眼睛驀然一怔,驚詫道:“她,她……陳先生你……”立時接到靜姝一個飽含深意的眼神。


    騙子,剛才你可不是這樣說的!


    靜姝本想瞪他一眼,一想又沒必要,立馬就把腦袋又轉迴陳卓英懷裏,聽著陳卓英道:“沒關係,亮子,你看著門。”原來小夥叫亮子。


    吩咐完亮子,陳卓英抱著靜姝去了後院,過了一道門,原來後院後麵還有個小院。


    小院有幾間屋子,陳卓英挑了左邊的一間進去。屋子裏,設置簡陋,隻有一張床,一張桌子,幾把凳子,陳卓英把靜姝放到凳子上,然後從門後拿出一麵幹毛巾,向靜姝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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