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靜姝這裏,陳其芳迴來後,元帥的定時診療還由陳其芳負責,靜姝則把心放在了學校招生的事。


    招生按照日程一步一步展開,如今各地已經完成了考試,閱卷,到了遴選階段。


    各個片區都有人員專門負責,靜姝除了匯總信息交給陳其芳,也被額外劃分了承京地區的遴選工作。


    這事說難不難,說簡單也不簡單,遴選標準早由陳其芳製定好,靜姝隻需要照本宣科,累就累在量大,靜姝這幾天穩坐院長辦公室,從早上到晚上,看檔案看的眼睛幾乎要廢掉。


    總體來說,報考的人員中優異者隻占少數,靜姝按照標準把人員檔案分成三格,稍差的和中等的兩格,都已經摞成了小山,優秀的一格隻有寥寥幾副,靜姝正看著的這個倒不錯,檔案主人名叫趙為民,年紀不大22歲,但履曆豐富,家裏開過醫館,少年時上過軍醫學堂,在兵工廠任過醫官。既是科班出身,又有經驗,著實很好。


    靜姝又看了一遍,拿起筆在他檔案頭上做了個評語,正要繼續下一個,辦公室門被敲響,有人喚道:“李醫生在嗎?”


    靜姝沒抬頭答了一聲“在”,又道:“進來吧!”


    門被打開,是一個護士,道:“李醫生,有人找你!”


    靜姝揉揉眼睛正要問是誰,護士身後走出一個年輕人,不想正是陳卓英。


    靜姝意外地叫了聲:“陳先生。”一手拿筆一手拿著檔案袋頓在原地。


    那護士正是當時陳卓英住院時候的看護,對眼前的英俊青年可是“又愛又恨”,但此時不是表達這種“愛恨”的時候,體貼地讓出路給陳卓英進來,然後笑著對靜姝打了聲招唿便有眼色地讓出空間走了。


    此時暮色四合,室內光線並不明朗,兩人隔得遠靜姝看不出陳卓英的表情,晃了下神正要站起來迎接他,那邊陳卓英已經大踏步走了過來,卻沒和她先說話,而是走到台燈位置,把開關拉開,空間猛然一亮,才轉過頭看向桌前的靜姝。


    靜姝被燈光突然一照,雙眼隻感覺一黑,頭也有些眩暈,她閉上眼等這股勁過去,再睜開眼,陳卓英已經走到了她跟前。


    她扶著腦袋仰起頭,這才問來因:“陳先生,你怎麽來了?”


    陳卓英望著眼前眉目動人的女孩,見平時清亮的眼睛此時透著點點疲倦,他微皺了皺眉頭:“怎麽不開燈,對眼睛不好。”


    “忘了……”靜姝喃了一句。


    這也能忘?陳卓英看了一眼桌麵,見上麵檔案資料成堆,也明白了靜姝任務繁重,恐怕是心都在工作上,不知窗外今夕何夕,他又將視線投到靜姝手邊的檔案上,見上麵已經用筆做了標記,字跡爽利挺秀,骨力遒勁,陳卓英曾經在醫院的病曆本上看過,正是靜姝的筆跡。字如其人,一個女孩子,字寫的如此瘦勁挺拔,可見其風骨。


    陳卓英關注著靜姝,可知對方也在關注他。


    剛才陳卓英一開口靜姝就聽出來他嗓音有些低啞暗澀,此時近距離抬頭看他眼睛有輕微的血絲,眼窩下又有明顯的青紫,不禁道:“陳先生沒好好休息嗎,聲音怎麽這樣?”


    靜殊不掩飾自己的擔心,她眼睛定定盯著陳卓英瞧,陳卓英心裏仿佛被烙鐵烙了一般,一個字一個烙印。


    “沒事。”他像平常那樣迴答。


    然而低頭對上女孩子充滿擔憂的眼眸,不自覺補充道:“過了這段階段就好了。”


    這階段?是了,現在正是民工兩黨重組的攻堅階段。陳其芳閑的時候也會給學生嘮兩句,靜姝知道一直以來,對於這次民主黨重組,承京方麵內部各個複雜的成分都給與攔阻,但由於元帥在黨內有著巨大的威望,他的決心既已下定,黨建大會上幾乎沒有發生大的什麽爭執。


    但是卻還會有風波。


    比如前日下午,在大元帥講述國內的現狀和改組問題,宣讀大會的《宣言》稿,強調以後的革命和以前不同,提交會議審查的時候,以林敬堯為主導的宣言審查委員會就極力主張將《宣言》中“對外政策”項下的收迴租界、收迴海關、廢除不平等條約這些具體內容刪去。


    這當然引起大元帥等堅持民主主義的民主黨和工農黨代表的一致反對。


    院長說,大元帥當時很激動,院長很擔心他的身體,元帥發言:現在企圖以帝國主義來謀革命的成功的時代已經成為過去,現在是拿出鮮明反帝國主義的革命綱領,來喚起民眾為中國的自由獨立而奮鬥的時代!不如此這將是一個無目的無意義的革命,將永久不會成功!


    真真每天都處於緊張之中,作為局中人,也難怪陳卓英這麽疲憊。


    靜姝心疼陳卓英,但也知道這是他的使命,隻道:“兩黨合作是大勢所趨,任何洪水猛獸都擋不了人心所向。加油努力吧,我對你們有信心!”


    靜姝放下手中的東西,雙手握拳給陳卓英加油鼓勁。陳卓英看著眼前生動鮮活的女孩子,有些不明白她為何總是如此有生命力,但心裏那股不知不覺被放空又被重新充滿的感覺,告訴他,他動搖了。


    他不受控製地抬起手臂,欲握住那雙為他鼓勁的小拳頭,門口忽然傳來一絲熟悉的輕咳,靜姝和陳卓英兩人同時轉頭,發現聲音來處站著一個高大身影,卻是不知道什麽時候到來的徐浩森。


    靜姝再次意外:“浩森你怎麽也來了?”今天是怎麽了?


    然而,和平時不同,今天的徐浩森似乎有些沉默。


    他抬步慢慢走進房間,一步一步從昏暗走入光亮,沒有像平時那樣熱情迴答靜姝的問題,而是把眼光投向了陳卓英。


    兩個青年隔著不遠的距離對望,一時間,空氣靜寂。


    不過這隻是一瞬,靜姝疑問還沒冒出來,徐浩森渾身氣質忽然一緩,恢複了平時的溫和善談:“我來接你迴家,上次和你說過的,你忘了嗎?”


    哦對,靜姝忽然想起。浩森確實說過,但沒想到是今天,還正好和陳卓英碰到一起。


    徐浩森也表示出了和陳卓英碰到一起的意外:“卓英,會後就不見人影,原來你來了醫院。你當時應該說一聲,我倆可以一起。”


    他是微笑著說的,但不知為何讓人聽起來微有意味。


    “我不知道你也要來。”


    陳卓英簡單卻老實的迴答,徐浩森也知道他說的是實話。但心裏那股熱潮衝的他很想問一句:“如果你知道呢?”不過最終他也沒問出口。


    此時此地並不是個好時機,兩人默契地選擇了迴避,外麵光線愈暗,浩森用比平時更加柔和的聲音問靜姝:“可以走了嗎?天色不早了。”


    靜姝迴頭一看窗外,也是。再說浩森之前說有事,她也記得。


    她決定下班,然而走之前還有重要的事,她續上剛才的話題問陳卓英:“今天來是因為什麽事呢,你還沒說呢!”


    靜姝並不是不自信,覺得陳卓英不會憑白找她,她隻是覺得在如此環境下,能讓陳卓英百忙之中還抽空跑一趟的一定是比較重要的事。剛才隻顧關心他,正事還沒來得及問,浩森就來了。


    然而出乎靜姝預料,陳卓英隻是來請她去給人治病。對象是住在西郊的一些工人,病情奇特,沒有錢看病,陳卓英便有心幫忙。


    醫者仁心,靜姝對去給人看病沒有任何推辭,直接就答應了,隻是有些奇怪:“陳先生怎麽會認識這些工人的?”他不是天天在忙碌黨內的事嗎?怎麽西郊也有他的涉足?陳卓英的私下活動,靜姝從始至終都感覺是一個迷。


    “工作時候認識的。”陳卓英沒有過多解釋。


    靜姝心領神會也不繼續問,雙方約好時間,靜姝說到時讓陳卓英掛個電話給她就成,她保證隨叫隨到,陳卓英就可以少奔波一趟。


    陳卓英看著眼前積極為他考慮的靜姝,再看眼站在旁邊聽他們倆講話沉默著不知作何感想的徐浩森,最終攥了攥之前不受控製的手,什麽話也沒再說,選擇告辭。


    靜姝送他到門外,道:“迴頭見。”話語裏有著不可名狀的不舍。陳卓英和徐浩森同時看她一眼,陳卓英心裏微動,終於收起了一點冷淡,道:“迴頭見。”然後衝徐浩森點點頭,轉身走了。沒有看到徐浩森待他轉身後,驟然嚴肅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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