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京因地理位置所限,屬北亞熱帶季風性氣候,常年雨熱同期,日照充分,雨量充沛。從初夏過渡到仲夏的時期,天氣越來越不穩定,雨雨晴晴,飄忽不定,溫度卻越升越高。


    在這攝人的溫度裏,自從陳其芳迴院後,靜殊在傷兵醫院的時間安排也變得密集起來。


    一是有關軍官學校承建伊始被陳其芳分派的無數打雜活計,二則是陳其芳在百忙中終於開始正式教她學醫了。


    這傷兵醫院,作為承軍第一醫院,集中的盡是醫術獨到的醫生。大多是中國人,也有外國人,比如提根耶夫這樣的蘇聯人,大家科係不同,各有專攻,醫術都不容小覷。


    靜殊初來乍到,非常謹慎低調,自掩鋒芒,隻抓住機會努力學習,盡快跟上這個時代的步調。久而久之,陳其芳旁觀她如此勤奮,又頭腦聰敏,嘴上雖然不說,內心卻是滿意的。因為是自己親自收的學生,陳其芳做什麽都喜歡帶著她,以便她能快速成長。這樣隨著跟眾醫生慢慢熟悉,靜姝開心之餘,不覺慢慢放開了一些謹慎,有意識地一點一點釋放出一些自己在現代學的醫院理論。比如,在陳其芳帶著她參與某些醫學課題研究時,她偶爾會在細微處說出一些獨到不凡的見解,與大家討論。這些見解,每每令眾人驚奇不已,也讓她的陳其芳暗自納罕之餘,深覺收徒收對了,從而越發用心教導她。


    日子就在這樣的學習,工作,忙碌中流水度過。


    這日,又是下雨天。外麵雨勢猛烈,光線幽暗,醫院房間內均開著白晃晃的電燈。陳其芳拿著一個患者的膠片對著光,與靜殊邊指邊解說,靜殊認真地聽著,時不時側著頭沉思片刻,也指向那片子對她老師說著什麽,忽然,桌子上的電話鈴聲大作,打破師生兩人討論。


    陳其芳皺了皺眉,示意靜殊接電話。


    靜殊剛拿起電話,就聽那邊急急道:“我這裏是大元帥府,是陳院長嗎?”


    大元帥府?


    靜殊微一驚詫,忙對陳其芳道:“老師,是元帥府的電話,很急。”


    陳其芳像是想起什麽,忙把片子遞給靜殊,接過電話說道:“我是陳其芳。”


    靜殊不覺有種不好的預感。


    她看著陳其芳陰沉嚴峻的臉色,屏著唿吸等他把電話講完。果不其然,陳其芳那廂聽完電話還未把聽筒放下,就衝她道:“快去收拾藥箱,我們去元帥府一趟。元帥怕是有危險。”


    一聽承軍第一號人物居然有危險,靜姝心髒難免極速跳動,然而想到現在不是緊張的時候,複又手腳麻利地收拾好桌子上的片子,快速地檢查好藥箱裏出診的必備器械,收拾完畢後和陳其芳一起上車向元帥府奔去。


    大雨傾盆沒有減弱之勢,車輛急速穿梭在暴雨裏,車廂裏空氣仿佛凝滯一般,陳其芳臉色凝重,靜姝極力把持住唿吸之餘,就著模糊的車窗向外看去,才發覺車輛拐了一個彎,不知何時已經進入元帥府。


    這是她第一次到這樣嚴肅的地方。因此不免有些緊張,隻看著車輛經過層層守衛的大門,再穿過南邊的主樓,繼續向北樓開去,不敢發一言。


    很快,車輛走到府裏最深的一處樓宇前停下,瓢潑大雨中有衛兵拿著雨傘向車門奔來,靜殊背著藥箱就著雨傘和接她的衛兵一起跑進走廊,還未站穩,樓裏忽然走出一個身姿瘦削的年輕人。


    靜姝抬頭看去,不覺愣了一下。


    因為這年輕人不是別人,居然是陳卓英。


    自從陳卓英徹底出院兩人分別後,靜姝再未見過他,不妨卻在這裏猝然相遇。


    顯然,陳卓英在看到靜姝的時候也很意外。他微微一怔,想說點什麽,然而現在還不是敘舊的時候,兩人彼此對視片刻,點了點頭,然後立即隨著陳其芳腳不停頓地向樓裏走。


    陳卓英顯然是出來接他們的,這時一身當先引著師生兩人向樓上走去。上了二樓,進了房間,全程靜謐無聲,警衛麵容嚴峻地守著各自的崗位,靜殊在陳其芳後踏進屋裏,一眼就瞧見曾有過一麵之緣的元帥夫人正守在床前,而那天宴會還算精神矍鑠的承軍大元帥此時卻身穿簡單襯衫躺在床上,麵色萎黃。


    元帥夫人在看到陳其芳的那一刻,臉上現出微微的激動,她站起來急切地對陳其芳道:“陳院長,您看下吧,先生他或許是老毛病發作。”


    先生,自然指的是元帥。這是舊時對自己夫君尊敬的叫法。


    靜姝聽到這個稱唿時,微微抬頭看了元帥夫人一眼。


    而陳其芳無暇關注其他,和元帥夫人簡單說了句:“我知道。”便示意著靜殊打開藥箱。靜殊跟在陳其芳麵前已經不少時日了,對他的一切吩咐都響應靈敏,此時也是一樣,隻見她嫻熟地在旁邊給他遞著聽診器和一應設備,直到檢查結束。


    看著床上眼睛和皮膚都發黃,枯瘦如柴的大元帥,靜姝有些猶疑。她內心對這個症狀有所推斷,但這個推斷,又無端讓人心揪,搞得她不忍心再想下去。


    外麵還是雨勢滂沱,不多時,元帥已經醒了,陳其芳和陳卓英被他留在房間說話,元帥夫人則領著靜殊下樓。


    剛到樓下客廳坐下,已有侍從端來茶水,元帥夫人端起一杯遞給她,靜殊忙站起來接過。


    元帥夫人瞧她有點惶恐的樣子,微笑道:“你這丫頭救人時那麽鎮定。這會兒這麽緊張做什麽?”


    提到救人,靜姝有些詫異元帥夫人還記得她。就聽人家又溫和問道:“跟著陳院長學醫怎麽樣?”


    靜殊連忙迴答:“老師醫術精湛,我跌跌撞撞勉強能跟上。”


    元帥夫人就笑道:“你還年輕,不要急於求成,醫術領域博大精深,需要慢慢鑽研。”


    令靜姝心裏不覺忽然生出一個疑問。


    她有點疑惑地看了眼元帥夫人。


    夫人瞧見了,遂笑問道:“有什麽問題嗎?”


    靜殊想了想,終於將最初就在心裏沉澱的疑問問了出來。


    “我想問,在最開始,是不是夫人您向院長推薦的我?”


    不妨,元帥夫人聽到她的疑問頓了一下,後來微微點了一下頭,親切地拉起她的手,道:“就知道你是個聰慧的孩子。不錯,是我向陳院長推薦的你。”


    被一代元帥夫人拉著手,靜殊有點受寵若驚,聽她言更是心神激蕩,何其有幸來到承京就遇到貴人,她興奮道:“謝謝您,我能拜老師為師,真的很榮幸。”


    而元帥夫人看著她高興的樣子,不知道為什麽,心裏對麵前這個女孩子又多了幾分喜歡。不知是第一印象太好,還是因為自己膝下無子女之故。她歎了一口氣,拍了拍靜殊的手道:“謝字就不用了,孩子,你隻要好好學,也不算辜負我一片期望之心。”


    靜姝連連點頭,表示她一定不會浪費這個機遇。


    兩人隨意聊了些在醫院的境況,元帥夫人因為心係元帥,不一會兒就坐不住了,等她複又上樓而去的時候,靜殊起身目送她上樓,自己也隨之出了客廳。


    元帥的休憩之所,秩序非同一般,靜姝初初走出客廳步到廊外,正好看到一隊警衛冒雨從樓前巡防而過。她走到簷外,看著警衛隊越走越遠,又想到剛才與元帥夫人的一番聊談,不覺有些怔忪。


    沒想到自己重生來此還有這麽一番際遇。


    耳聽著雨聲,她的心情還沒從剛才元帥夫人的鼓勵中挪移出來,她把手伸出簷外,感觸著雨滴大顆大顆打著她的手心,心也隨著雨滴慢慢沉澱下來。


    這樣,直到—


    “不會被淋到麽?”


    忽然一抹沉沉的嗓音帶著微微關切語調在身後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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