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真是好不詭異。


    靜姝和顧蘭洲在李明誠給彼此介紹後,就那樣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彼此對視著。這下子,即便是再遲鈍,李明誠總算感覺出來了點什麽。


    他首先想到的是,女兒要給蘭洲難堪,這是他潛意識裏一直害怕的事情。他吸了一口氣,想說點話打破這種尷尬的窘境。


    沒成想,沒等他張口,境況忽變。對麵廂他的女兒開口了。


    靜姝衝顧蘭洲點了點頭,說:“你好。”


    顧蘭洲望著她的眼睛,也爽快地迴了聲:“阿姝好。”


    氣氛峰迴路轉,又陡然迴到了平和。


    隻有李明誠被隔絕在外,莫名其妙的一愣。


    他並不知道他的小女兒和顧蘭洲在剛剛無聲的對視中化解了些什麽。顧蘭洲已經走到他身畔,挽著他安靜離開。


    倆人一走,靜姝也毫不遲疑地轉頭迴了車裏。


    阿原沒等她坐穩,就飛快問她:“小姐,剛才。。。”


    靜姝一個眼風過去,輕聲打斷她:“迴頭再說。”阿原忙又正襟危坐起來。


    日光下,車輛又再次啟動。


    這次中間沒有再做任何停留,督軍府大門敞開,車駕在重重崗哨下一路開進,巍峨高牆裏,院落幾重,越過幾段長長的森森樹木掩映的石子路,再跨過數個開闊明朗色彩明快的花園,最終在一座西式樓前停下。


    靜姝又像剛才一樣被迎著下車,望著眼前的房子,她心裏感歎李明誠的生活質量之好。不過,等被簇擁著邁過闊綽的紅磚走廊,進入一樓客廳後,卻又意外了。因為房子內部雖然窗明幾淨,立體化的西式布置充盈其間,但家具裝飾卻出乎意料地樸素平淡。


    旁觀著差異,她無聲挑了挑眉。那邊廂李明誠已經走到她身邊溫顏道:“阿姝,這迴是真到家了。”


    靜姝點了點頭,繼續環視著客廳上下,李明誠隨著她的目光遊移,也微笑道:“這就是爸爸這幾年生活的地方,也是我們以後的家。”很有些憧憬的意味在裏麵。


    靜姝含著笑沒有說話。父女倆簡單地做著交流,正說著,門口處顧蘭洲領著兩排穿戴整齊的下人走了進來。


    顧蘭洲笑著說:“讓大家先和阿姝見個麵。”說完退到一旁,下人們立刻上前恭謹地行禮。先向李明誠,鞠躬道:“督軍好。”李明誠簡單地點了點頭。便立即又向旁邊的靜姝,鞠躬道:“大小姐好。”沒有半分遲疑,十分的訓練有素,也十分的得體有禮。


    靜姝在心裏歎口氣,友好迴應道:“你們好。”


    算是為以後和平共處開了個好場。


    不過,下人們因李明誠在場仍是不敢輕易放鬆,而李明誠也難得地多說了幾句話。


    他鄭重道:“大小姐以後就是家裏的一分子。不管以後我在不在家,都要用心侍候。”


    下人們立刻更加恭肅地行禮:“是。”


    李明誠這才擺擺手讓他們出去忙。


    下人們又像剛才一樣排著隊出門。不過此時心情與剛進來那會兒已是大不同。眾人心裏都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客廳裏這個從故裏來的大小姐在督軍心裏占著舉足輕重的地位。這督軍府大概要變天了。


    且不說,他們邊走邊想以後該怎樣自處,私下裏又是怎樣不可避免地討論主家秘辛。隻說客廳裏,人一散,大家終於可以安置了。


    顧蘭洲因為將將在大門口和靜姝的那一番往來,這時對靜姝自然多了。她說:“阿姝,旁的先不敘,你休息些時,等迴過勁兒,晚上給你洗塵。”


    靜姝見她如此實在,倒出乎意料之外。不過,這樣正和她的意。


    她道了謝,顧蘭洲笑了笑沒說話,隻是在前麵引著她向樓外走。她這才知道,原來顧蘭洲為她準備的居所在另一處。


    在離主樓不過幾步路的另一個院子,是一座小樓。


    紅磚綠瓦,精巧別致,樓前叢叢鳳尾竹簌簌作響,讓靜姝有種莫名熟悉感。


    她默默看了一眼在前麵走的顧蘭洲,身側和她結伴而行的李明誠卻說話了。


    “阿姝,你有沒有覺得這裏和老宅你的竹苑有一些像?”


    一語點破夢中人,靜姝終於明白心裏那股熟悉感來自哪兒了。不錯,老宅,竹苑。


    她轉過頭麵含深意地望了一眼李明誠,果然聽他歎息了一聲,說:“其實,這個院子早幾年就為你準備來了,當時怕你不習慣,就裏裏外外按照竹苑的陳設規劃調整,就等你。。。沒想到,今天終於不再空著了。”


    靜姝轉迴頭默默不作聲。


    李明誠的聲音沒有得到迴應,無端顯得蒼白尷尬,被風吹進穩穩前行中顧蘭洲的耳裏。她微微停住了腳步。


    不過,她也沒有接這個話題,而是微微笑說:“到了。”


    靜姝和李明誠被她這聲提醒頓得都不禁抬頭去看。靜姝眯著眼仰頭,近處看了看麵前的兩層小樓,說:“我自己上去吧。”推辭了麵前兩人的繼續引導。


    顧蘭洲本也是極有眼色的人,見靜姝性格除了對李明誠有些別扭以外,整體倒是隨和,又見李明誠在背後給她示意,便也適時止步。


    一直看著靜姝纖細的身影消失在小樓門口處,顧蘭洲直直聳著的肩膀才放下少許。她深唿一口氣,迴頭去看,樓前樹蔭下一身疲憊的李明誠也在望著小樓木門出神。一時間,心疼由心起,前塵往事撲麵而來,她迴身走到他跟前,歎了一口氣。


    李明誠聽到她的歎息,迴過神來捉住她的手,說:“辛苦你了。”仿佛有千言萬語要說,卻又無從說起。


    顧蘭洲嗔怪地望著他,親切道:“你我夫妻還說這些嗎?”


    李明誠便拉過她靠在身邊。兩人依偎著重又迴頭望了一眼小樓然後向外走,這才從頭說起這次迴常州的一點一滴。重提林柔藍的去世,李明誠沉默了一瞬,喃喃道:“。。。是我辜負了她。”


    顧蘭洲看著眼前她平日英明神武從容瀟灑的夫君,此刻雖然目光如潭,嗓音中卻夾雜落寞和疲憊,可是她能說什麽呢,讓她對丈夫的發妻表達遺憾、哀傷還是別的什麽?


    雖然她有心,但別人未必接受。


    顧蘭洲一時間心裏也生出片刻的寥落。她想起當初她不顧家人反對,毅然決然愛上李明誠,受盡別人冷眼側目的那些過往時光。那些年,是怎麽走過來的呢?沒有人知道。也不必讓人知道。


    她用手理了理李明誠因長途跋涉發上殘留的風塵,望著丈夫因常年征戰經戰火洗禮的堅毅的側臉與嘴唇,還有那已留下歲月痕跡的蒼白的鬢角。。。忽然又不再寥落。


    還寥落什麽呢?這就是她的李明誠,為大業付出了大半輩子的李明誠。


    一路艱難走過來,她所求的都已經得到。


    小徑上,李明誠與顧蘭洲夫婦兩人心情苦樂交織。而同一時間,靜殊自小樓木門進入其內後,也是心情複雜。


    因為這樓裏上上下下,無論樓下小客廳還是樓上今後將作為她私密領地的房間,裝飾實在熟悉。特別是二樓臥房,瑩白的粉牆,金漆幾案,屋角放著樽二尺來高的景泰藍方瓶,裏麵插著些她叫不出來名字的花,散發著清新的香,怎麽看都是江南的風格。


    她心裏歎口氣,踱步入內,等走到屋子深處,撩開一掛珍珠羅簾幕後的大大玻璃門,才發現外麵原來是個向陽的露台。


    此時落日西垂的天際紅霞滿天,她俯身趴在露台的欄杆上,身上、臉上、臂上皆是緋色一片。她的視線從遠方天際收迴落在小樓周圍的建築上,隻見將將下車的空地處,那裏熙熙攘攘,下人們在有序地搬行李,而自下車就離開她身邊的阿原,竟也穿梭在其中指指點點。


    這丫頭倒是適應的快。靜姝不由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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