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天宮去時,大臣們送我到岸上,我不敢看他們的眼睛,那裏承載了太多的希望,讓我重荷在身,透不過氣。我乘雲而起,看見字琅江白色的沙岸觸目驚心。

    我一定要救你,我在心裏說:一定!

    天上風雪依舊淒迷,我結了紗帳,將自己裹進雲裏。透過紗帳能看見天空下無數的胭宵鳥飛來飛去,並沒有發現我解救的那一隻。

    天水宮在最遙遠的東方,漫長的風雪路讓我心焦。我此時深恨自己道行淺薄,不能瞬息便至,更恨這狂風大雪阻我行程。

    當我再度路過星皇府時,我看見星神還在殿前向我微笑,我奇怪他怎能料到我去而複返。他似乎看出我的心事,擺手示意我過去,我撤了紗帳,落在他麵前。他笑著問我:你要去見伯裁帝?

    我點頭。

    這個傳說中美麗了幾萬年的天神披著幽藍的星輝站在我麵前,令我的唿吸為之一窒。星神是天帝與鬼女所生,生時藍光直衝日神,灼瞎了日神雙目。天帝大怒,揮劍斬星神,寶劍隻劃破他額頭,隨即斷裂。夜神為他求情,求天帝饒他性命。天帝棄星神於地府,令他永居西方,永世不能入九天之上,罰他的神權隻能在黑暗裏才能使用。星神長大後,竟成為天界中第一美麗人物。他的母親給了他完美無瑕的麵龐,給了他來自幽冥界的神秘與妖嬈;他的父親除了帶給他與生俱來的高貴雍容,更給了他受難後的滄桑篤定,憂鬱疏離。我看見他額頭上細細的白色劍痕直入發際,不僅沒有破壞他的儀容,反而因為有了它的緣故更增添了傷痕之美。

    他的美麗,連女子都嫉妒得發狂。天帝第六妃霞光豔冠天朝,最得帝寵。見星神後,自慚形穢,請天帝誅殺星神,天帝未允,竟終日抑鬱,最後自毀元神而亡。

    他的身上有著太多傳奇,所有的女神都想許他為妻,但他對所有的人都不遠不近。有人說:他隻愛他自己,因為天上地下所有的女子沒人能夠配得上他。他深居於星皇府,在黑夜裏操縱著星鬥,數萬年孑然一身,優雅平淡地過著天命年華。我不曾在他的臉上找到孤苦寥落,有的是恬淡平和,乾坤看透。

    你認為伯裁帝能幫你?他認真地問我。連聲音也美得讓人心顫。

    我不知道。我如實迴答。

    他還是微笑,星彩紛繁中絕世的臉孔讓人眩目,迷惑。

    我忽然想:如果我生得如他一樣美麗,修狄是不是就會喜歡我呢?

    星神輕笑說:你已足夠美麗了。

    我被他看穿,驚異羞澀。

    他伸手解開翡翠藍披風,搭在我的手上,我驚奇地望他,大為不解。

    他柔聲對我說:這是我的靈袍,可以幫你快點到天水宮。

    你,為什麽幫我?

    他避而不答,隻說:快去吧,你的子民還等著呢。目光中似有深意。

    我向他躬身拜謝,他閃在一邊不受,隻催我快走。

    我重新上了雲層,靈袍隨風展開,載著我倏然而去,在天空中劃出一道晶亮的藍色弧線。我聽見好多風精靈在風中驚唿:星神出宮了!星神出宮了……又有的說:不是星神,不是星神,是字琅女神……話音未落,靈袍已將他們遠遠甩在後麵。

    靈袍從西到東飛過整個天空,引起沿路精靈議論紛紛,到達東方天際時,我發現這裏一片雪花也沒有,陽光暖如盛夏,猛然想起日神也住東方,這裏自然不會飄雪。

    靈袍載我直飛九天之上,天水宮巍峨矗立遠超我的想象,拾級而上,我發現腳下石階竟全是流水,我輕盈地飛過這些流水階梯進到宮內,宮內靜無人聲,到處薄霧彌漫,濕氣氤氳,無數仙草奇葩竟吐清芳,我沿著小徑緩緩尋去,花樹間水流潺潺,偌大宮內沒有半個人影。我一時竟疑心是不是走錯地方。

    走過了不知幾重宮殿,隱隱有樂音傳來,遠處瓊花璀璨中似有人影,我急奔上前又什麽都找不到,瓊花林盡處,天水如絲,脈脈流淌,我茫然四顧,追尋樂音來處,樂音不知何時竟消失了。

    我跪伏於天水之畔,大聲說道:字琅主神乞見伯裁帝……

    無人應答。

    我一次又一次唿喊,仍無人迴答。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空曠的殿宇間迴蕩,嫋嫋不絕。

    我忐忑不安,難道伯裁帝真的會置字琅江於不顧嗎?

    我提高聲音再次唿喊:字琅主神跪乞求見伯裁帝……

    終於,在我的頭頂響起了一聲歎息。我抬頭,在那神宮最高處,彩雲繚繞間,伯裁帝斜倚雲頭,身邊圍繞無數侍者,正向我淡然微笑。

    我向他深深叩拜。不等我開口,伯裁帝便道:我都知道了。

    我驀地感到了他慈善的眉目間隱隱透露的冷漠,不祥的感覺陡地升起。我注視著他,慢慢道:請水君垂憐,救字琅水族一命……

    伯裁帝身邊的侍者一齊笑起來,其中一個說:她還沒明白呢!

    伯裁帝揮手止住侍者,令他們不許再笑,轉頭對我說:你修煉千年,應知天道無常,即便你我能掌控四海,長生不滅,終究還受天命左右,你另覓仙山靜享神壽去吧!

    那麽,字琅江呢?我含淚問:水君就任它幹涸消失,水族悉數送命嗎?

    伯裁帝不語,一名侍者道:字琅神,你可以迴去了!

    淚,從我眼中直流下來,我的心涼到極點,我吐出腹中的長生丹,道:我願放棄長生,以此交換字琅水族的性命。

    伯裁帝拂袖而起:你怎麽如此執迷,天意如此,誰能違抗?不止字琅江,不止人世,連天朝都要曆劫,這隻是個開始而已……率眾人向彩雲深處而去,頃刻不見。

    我頹然坐倒在天水河畔,枝上瓊花雪片般瀉於水上,隨波流逝,天上地下,萬般事物,一樣無情。

    這樣坐了不知多久,耳中遠遠的又有了音樂之聲,我知道那是伯裁帝在取樂。字琅江畔白骨成沙,而這裏卻笙歌蕭鼓,歡樂無窮,難道這就是天意?

    隱約的,林中有人輕笑,我向笑聲處飛身尋去,眼前紫影倏忽,憂曇盈盈地立在離我丈餘遠的地方,目光中又是譏諷,又是得意。

    我恍然明白了:是你唆使東海君絕了字琅江水源?

    憂曇不答,隻是笑。

    邪惡竟會生得如此美麗,如此囂張,天意竟縱容著這種惡魔!

    瞳痕劍在匣中作響,一千年來,我第一次動了殺機。我閃電樣拔劍,使盡平生力氣向她刺去。一千年的修身養性,餐風飲露,我早已殺心泯滅,但今日,我決意要為字琅江死去的萬千水族複仇。

    憂曇顯然沒有料到我會猝然發難,叫道:你敢在天水宮動武……一邊向後疾退,已經來不及,瞳痕劍挾著凜冽的白光貫穿她的胸膛,我見她絕世的臉上現出無比的痛楚,瞳痕劍是字琅山無情崖上的異石沐日月星輝淬煉而成,專降鬼魔。我拔劍,她的傷口噴出紫藍色的鬼血,她捂著傷口後退兩步,指著我道:你亂開殺戒,會減損功德,小心天帝逐你出仙班…

    我不聽她講話,張口吐出真火,直撲她麵門。我要將她焚成灰燼,滅了她的元神,讓她從天地之間徹底消失。

    憂曇驚慌得啊了一聲,側身躲閃,火唿地燃著她的發髻,我係起風來,將火吹得更旺,憂曇掩麵而逃,一頭紮進天水河中,火被天水一浸,竟熄滅了。

    憂曇在水中向我高聲狂笑:當初遠木神君為我癲狂,用無尚神權許我見水不死,見火不死,見土不死,你小小一個蛇精,能耐我何?

    我憤然揮劍再擊,憂曇返身沉入河裏,有一股極大的力量自水底襲來,將我斬入水中的瞳痕劍彈出手掌,飛上半空。

    我眼睜睜看著憂曇冷笑著越來越遠,空有滿心憤怒,無可奈何。

    瞳痕劍跌落在我腳下,氣惱的淚也同時跌落。

    我要去東海,去找真正的罪魁禍首,我俯身拾起劍,天地悠悠,一刹那,我感到自己是那麽渺小,雖然我不曾鬆懈地修煉了一千年,麵對邪惡,我還是束手無策,天道,它到底讓什麽強大?讓什麽滋長?讓什麽百無禁忌?

    我走出瓊花林的時候,瓊花簌簌地往下落,像極了人世的飛絮。我緊握著瞳痕劍,再度進到風雪中,向著東海去。我的心裏忽然很靜,靜得沒有了一絲憤怒。隻有信念是堅定的,我要救字琅江,一定,即使舍了所有的仙壽,喪了所有的法力,也要解救字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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