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大夥兒已經猜到,與柳詩嫻在一起的那個男人正是她三個月前交的男朋友。


    這個男的叫陳青允,34歲,現在南京人民報館工作,也是當代的進步青年,曾經參加過多次轟動全國的思想解放運動和愛國運動。


    此刻柳詩嫻正趁著街道冷清、警戒鬆懈之際來找他幽會。陳青允自然是喜出望外,熱情邀請她進來。


    陳青允住的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平房,跟柳家的豪宅相比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不過裏麵倒也幹淨寬敞,有種溫馨小屋的感覺,很適合幽會。


    柳詩嫻一進門,便聞到一股撲鼻而來的清香之氣,歡喜道:“青允,這是什麽香氣,如此令人陶醉?”


    陳青允賣弄關子道:“怎麽,你從小最喜歡這種香味,難道會聞不出來嗎?”


    柳詩嫻仔細一聞,立刻反應上來:這是丁香花的香氣!怪不得會聞到陣陣淡雅清香,原來是她平生最喜歡的丁香花!


    陳青允讓她先坐一會兒,自己去廚房端湯,柳詩嫻喜不自禁,坐下來用手背撐著頭耐心等待。她男朋友是廣東人,那邊的人非常講究煲湯,湯是他們的門麵菜,誰家湯煲得好就會給客人留下良好的印象。


    而他男朋友從小跟著他父親—一個廣東名廚學習做菜,自然是煲湯的高手,做菜的手藝也是一流的。他長大後,他父親本想讓他繼承手藝,但他卻對文學感興趣,在當地的報社工作,廣州淪陷後,他便隨家人逃到了南京,在這重新找了份報社的工作。


    不一會兒,他便把煲好的湯端上了桌,柳詩嫻一看,驚得目瞪口呆,這湯裏居然有丁香!還有銀耳和枸杞,這便是陳青允特製的銀耳丁香湯。


    隻一聞,便感覺清香之味沁人心脾,讓人欲罷不能,陳青允趕緊拿碗給二人盛好了湯,柳詩嫻優雅地嚐了一口,讚不絕口道:“嗯!這湯真好喝,比我家大廚燉的還要好,你可真是好手藝啊!”


    陳青允心花怒放道:“喜歡就多喝點,丁香可以驅寒,你現在還感覺冷不冷?”


    柳詩嫻含羞帶臊地微微頷首,她不僅感受到了丁香湯的暖氣,更體會到了男朋友對她溫暖的體貼之意,這感覺不亞於過聖誕節時,她和小夥伴們坐在火爐邊,吃著燒鴨喝著雞尾酒,酣暢淋漓的美妙之感。


    二人一邊品著丁香湯,一邊忘情地迴憶起初次邂逅……


    三個月前,柳詩嫻為朗誦比賽的服裝需要,去街上買丁香圖案的旗袍,之後便遭遇到了小野,小野出於特工的敏銳判斷,懷疑她可能會成為反日分子,於是便拍了張她的背景照。這是眾所周知的事。


    然小野揚長而去之前,卻對身旁的兩個密探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們跟上柳詩嫻,伺機拍一張正麵照片。


    其實之前小野等人在這條街上發現了一個反日分子,正是陳青允!但他巧妙地與小野等人打轉轉,沒能讓小野直接抓住他,但他一時卻擺脫不了困境。之後小野便一不小心撞倒了柳詩嫻。


    沒成想這一撞便有了意外收獲!他認為柳詩嫻可能會是反日分子,便讓密探跟蹤她,說不定以後會有更加意想不到的‘驚喜’。


    柳詩嫻很快便發現背後有人在跟蹤她,驚訝之際驀然迴首,那兩個密探立刻散開,裝出買香煙的樣子。


    突然,柳詩嫻背後有一隻手伸了過來,勢如閃電般地把她的嘴一捂,一下子拉進了拐角不遠處的百貨店裏,她來不及驚訝,便瞪大眼睛看見眼前站著一個成年男子,他竊竊私語道:“別緊張,別出聲。”


    柳詩嫻微微頷首,那個男子便拉著她上了二樓,那兩個密探隻一眨眼的功夫便把人跟丟了,滿大街尋找卻無功而返。


    柳詩嫻喘口氣,問道:“閣下是?”


    男子微微一笑,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她,柳詩嫻看見上麵寫著他叫陳青允,34歲,現在南京人民報館擔任主編。


    但再往下一看,卻讓她大吃一驚:這個男的筆名叫丁香花!


    談起‘丁香花’,那可是南京赫赫有名的浪漫主義作者,文筆奇妙浪漫,不亞於徐誌摩。但其照片從未公布於眾,也不知道他在哪寫作,於是這個丁香花便蒙上了一層神秘色彩。外界一度認為她是個嬌美溫柔的女子,讓許多男子對其心馳神往,夢想有朝一日能與丁香花坐在一起喝咖啡,談談人生理想。


    但沒想到這個丁香花竟然是個男性,雖然長得英俊瀟灑,但也足讓人(應該說是柳詩嫻)大跌眼鏡!


    她平日也很喜歡讀丁香花的作品,浪漫的感覺讓人心曠神怡,讓她一天的疲憊煙消雲散。


    但她卻比常人敏銳,從字裏行間中看出了一絲悲憤之情,似乎作品用浪漫‘偽裝’,實則含沙射影地反映當下中國悲慘的境遇,又讓她不禁想到了魯迅。


    這下她對丁香花產生了崇高的敬意,她沒想到在日占區竟有人采取這樣特殊的方式喚醒麻木的國人!這是她從小生活在光環下所罕見的人種。


    她不幸親眼目睹過南京大屠殺,當時慘絕人寰的景象至今還曆曆在目,隻要一迴想便不由地潸然淚下,悲痛欲絕。


    當時整個南京充滿了燒殺淫掠的窒息氛圍,讓人仿佛置身於地獄一般。她當時親眼目睹了日本人用機槍掃射、活埋、火燒等滅絕人性的方式大肆屠殺同胞,她看得眼圈發紅怒不可遏,趁父親不注意把他的腰間手槍瞬間別出,想把前麵的狗日的腦袋全部打爆。


    他父親嚇得趕緊奮力製止,把她帶迴了家,厲聲告訴她讓她一個月內不要出門。她隻得天天在床上為屈死的同胞痛哭流涕,默默祈禱。


    南京大屠殺一過,日本人為掩蓋事實,便迅速處理血腥現場,扶持傀儡政權恢複南京秩序,半年下來南京城已經看不到一絲血跡了,但那場屠殺卻永遠深深地烙在國人心裏。


    柳詩嫻本以為國人會像洪水猛獸般向鬼子瘋狂地反撲,可沒想到除了還未占領的地方外,日占區的人都已經喪失了當初的一腔熱血,再也沒有聲勢浩大的遊行,也沒有令人振奮的呐喊,更別說再敢和日本人硬碰硬,戰至最後一人。


    大家似乎都已經被奴化了,在這個‘王道樂土’繼續安居樂業,但柳詩嫻內心卻有一種強烈的受不了,她夢想有朝一日完成學業,去仍在反抗鬥爭的地方投身革命,或者在此之前日本人已經滾迴東洋老家再好不過。


    當然,也沒有在日占區敢寫像魯迅那樣的折射國殤、喚醒國人的作品,作家全都由激進派變成了浪漫派,用浪漫來掩蓋內心的悲慟,麻醉自我,也麻醉同胞。


    因此像她這樣的憤青是不願意看那些浪漫文章,當舍友為那些作品津津樂道時,她卻一頭紮進課本,沉澱自我。


    但有一個浪漫詩人的作品她很愛看,便是丁香花的,她從他的作品裏找到了內心的慰藉,產生了極大的共鳴。再加上他的作品一直火爆熱銷,讓柳詩嫻也對其朝思暮想,夢想與其義結金蘭。


    可她沒想到,現在這個丁香花就站在她的眼前,卻讓她驚訝地不知所措。


    “怎麽,嚇著了?”陳青允笑問道。


    柳詩嫻無比激動地想說些什麽,但卻一句話也說不出,隻是上下嘴唇不斷碰撞,陳青允笑道:“算了,你想說什麽一會兒再說,你來這做什麽?”


    柳詩嫻道明了目的,陳青允說現在外麵不安全,他願意陪她買旗袍。柳詩嫻激動地情不自已,但又故作矜持地在一排花花綠綠的旗袍前認真挑選。


    很快她便挑到了一件很不錯的丁香圖案的旗袍,試穿後對陳青允含羞帶臊地問道:“丁香花,你覺得怎麽樣?”


    陳青允微微一笑,道:“丁香般的姑娘,天衣無縫。”


    於是柳詩嫻便買下了這款旗袍,出門前陳青允向外探頭探腦,一會兒便說危機已解除,可以迴家了。


    柳詩嫻訝異道:“什麽危機?你是被什麽人盯上了嗎?”


    她還想問他為什麽要救她,陳青允卻搖了搖頭,微笑道:“小姑娘,很多事情還是不知道較好。”


    柳詩嫻哦了一聲,陳青允準備迴家,她忙道:“丁香花……”


    “什麽事?”陳青允驀然迴首。


    柳詩嫻央求道:“我能去你的住處看看嗎?”


    陳青允瞪大眼睛,一臉狐疑,柳詩嫻道:“你別誤會,我隻是很仰慕你,希望可以再見到你,向你請教。”


    陳青允躊躇了半天,最終微微頷首,柳詩嫻心花怒放,在後麵亦步亦趨地跟著他進了一個巷子。


    進了巷子,映入眼簾的便是兩旁栽滿的丁香花,紫的白的好不惹眼,散發的香味也令人心醉,柳詩嫻歡喜道:想不到他不但作品充滿詩情畫意,連住處也是這般的如詩如畫!


    “這些都是我種的。”陳青允微笑著指著丁香花,說道。


    柳詩嫻揣測道:“所以……你的筆名叫丁香花?”


    陳青允微微頷首,繼續指著滿巷十裏飄香的丁香,微笑道:“你看,丁香花開了。”


    柳詩嫻湊到花前,忘情地閉目聞香,感到心曠神怡,突然一睜眼,便看到陳青允拿著一朵白色的丁香,微笑道:“丁香般的姑娘,送給你。”


    柳詩嫻輕輕接過那束丁香,晶瑩的眼睛裏閃爍著前所未有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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