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兮打理好了事務,隨扶瑤走在迴涼山的路上。


    其實她迴一念之間沒什麽事,隻是不放心他一個人亂在魔域晃悠。眼前這人散了一身靈力,他自己倒是無所謂。反觀木兮,心心念念想要取迴孤則,唯望孤則可護他一時平安。


    兩人一路並行,不言一語,雖是不言,但氣氛融洽,並無尷尬之感。


    行至涼山腳下,木兮忽的伸手握住扶瑤手掌。扶瑤雖知她是要帶自己入涼山結界,但仍心頭一跳,當下眼神飄向旁邊掩飾。


    木兮抬手刹那間,繡衣褪去,皓腕上露出一串紫薇木石手鏈,此鏈乃當日扶瑤請木兮出手相助妖界時為其佩戴。扶瑤醒後一直未曾感應到紫薇木石鏈,卻不曾想她竟一直貼身帶著。


    扶瑤手指冰冷,木兮握著他的手掌,他的手指便直直豎著。


    兩人穿過結界,木兮握著他的手也是略微尷尬,不知該鬆手還是該繼續握著。鬆手吧顯得自己想多了,難免等會要遭他打趣,握著吧似乎也不太合適。


    猶豫不決間強行岔話題問他:“你怎麽不好好吃藥?”


    他嘴角一憋,不滿道:“你訓練的侍從怎就這般長嘴?”


    “長嘴?若不是我那活了百年的火樹,好端端一兩日就枯萎了,倒也還沒人發現堂堂神君居然像個小孩子,你是怕藥苦嗎?傳出去也不怕人笑話。”


    扶瑤扭頭瞥了一眼木兮,理所應當說


    “你不傳不就沒人笑話了麽。”


    ……


    似乎……是這麽個理……


    她自然不是那種見誰都要說一聲神君是個怕苦不喝藥會把藥倒在樹下的人。


    這話題尋得有些失了水準。


    手指輕抬,準備鬆手。


    少年手指微微彎曲,將她的手緊緊握在他手裏。


    十指相纏,千結結心。


    驀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難定。


    誰省,誰省。從此簟紋燈影。


    涼山時值隴東,寒雪飄零。魔界氣溫偏高,木兮給這涼山以靈力設了四季,整個魔界若想見到寒冬,唯有涼山。


    人在雪中行,如在畫中走。


    偶有一時半刻,眼前的雪凜冽綻放,寒風唿嘯,或花樹堆雪簌簌飄落,心月狐無由驚起奔跑。


    他不是一個需要柴米油鹽愛情的人。他需要一個以愛為基礎,輔以六成的利益,能幫他問鼎天下的愛人。


    而木兮,她需要一個可以相互扶持相互攜手的人在她身邊,共享九州六界。


    以平等的身份站在彼此身旁,看江山起伏,賞人世繁華。


    所以玉山之上,兩個野心不可一世的人,茫茫人海中彼此一瞥就明白了。


    但此刻他恍惚間竟覺得,他這一生若是能終老於此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木兮用一場雪殺了一個人,扶瑤用一場雪看透了兩顆心。


    左手被他握著,抬起右手輕輕接住天上飄下的雪瓣,她手掌溫潤,落雪即化。


    扶瑤見她掌心雪水點點,伸出左手,木兮瞧著雪瓣簌簌落在他的手上,因他身體冰冷,居然落住了雪。


    不由欣喜笑道:“不曾想,手腳冰涼的人竟還有這等妙處。”


    是啊,這妙處他也是頭一迴發現。


    雪花落在她發絲上,黏成一片。


    扶瑤看著她眉間盈盈笑意,腦海中浮現出她白發蒼蒼皮膚鬆弛齒牙動搖的樣子。


    沒有出現他以前懼怕美人遲暮那種恐慌感,似乎反倒覺得……依舊很可愛。


    瞧著她開心,他的心情也跟著愉快起來。將手掌攤在木兮眼前,一手淺薄形狀各異的雪片。


    白雪映襯著他的薄唇,陽光裹著清瘦高挑的身材,在周身形成一層金色光暈,似仙似魔。


    木兮欣喜的撥弄著他手掌上的雪花,一抬頭,入眼便是他出塵的模樣。


    忽然想,如果他有個小孩,那孩子一定跟他一樣漂亮極了。


    卻又覺得自己的想法真是荒誕,一時間笑出了聲。


    扶瑤瞧她笑的莫名其妙,飄飄然彈了一手雪,旋即又恢複成那個冷漠的神君。輕聲道:“本君就不詳細過問你與東華帝君的風月往事了,前事不咎,後事嘛……必細察之!”


    她和東華的風月往事???是指那件東華說他怕老了以後打不過木兮的風月事嗎?木兮聽他這麽說便忍不住的笑。


    好一句前事不咎,後事細察之。


    很久之後東華問木兮,是怎麽被扶瑤追到的。木兮認真想了好久,才發現他們倆居然就這麽莫名其妙在一起了,沒有山盟海誓,隻是一場雪,隻是她主動握了那雙手,這便是定情的初筆。


    定的簡單、純粹。


    兩人邊說邊走,說話間已行至山中央。


    雪,愈下愈歡,雪樹銀花,一番盛景美不勝收。


    話說扶瑤賞雪心歡,木兮邀他飲酒暖身,卻還是被他搖頭拒絕。木兮怒嗔他,問他在這魔界,他又顧忌什麽。


    他淺淺望著木兮,也不同她詳說。大約是從小養成的性格,永遠不知道什麽時候會有人來殺他,所以得時時刻刻防備著,防備成習慣也就不想更改了。


    長長的睫毛上落了雪,雪又化成水,霧了眼底最深處的寂寥。


    她知他顫顫巍巍活了三萬年,覺得過得辛苦,卻並不同情。


    從一開始,他們之間便是對等的,沒有憐憫同情,沒有多餘負贅的情感。


    木兮自個取了一壺酒,架著幾根樹枝,煮酒一壺。


    酒香撲鼻,不遠處是他玩的不亦樂乎。


    一隻手提著衣擺,踮著腳尖,一隻手拿著樹枝扒拉著樹上的積雪。


    行事作風慎重,心性天真爽朗。


    魔域的他這才像是一個三萬歲的小孩子,他這年紀就該像寒飄櫻那樣,無憂無慮,赤子心真。


    對比一下他在九重天擺著譜的樣,木兮擦幹嘴角的酒漬,笑著問他:“你是如何長得?怎就長成了這般別扭的性格?”


    扶瑤玩得正開心,墨藍色的發伴著雪花飛舞在風中。


    一迴頭看到木兮望著他笑,嘴角勾起一抹壞笑,伸手捧了一大把雪衝木兮扔去。


    失了靈力的人可不是她,身影敏捷一頓,一片雪花都沒沾到。木兮手一揮,鋪天蓋地的雪花衝扶瑤撲過去。


    打雪仗這種精致細巧的事情被木兮玩的毫無樂趣,她麵前黃禿禿的土地都露了出來。


    實力懸殊,他完全無優勢,白白灌了一脖子雪。邊跳著抖落後背裏的雪,邊雲淡風輕答她那個問題。


    “成長,無非兩種情況。這一路你踩著別人的血肉骨走來。又或者你踩著自己的血肉骨走來。可能我比較倒黴,這一路都得踩著自己血肉而來。”


    他這一路所付出的艱辛努力以及遭受的痛苦折磨隻有他腳底血肉模糊的足跡可以證明。


    明明是不堪迴首的痛苦教訓,但他一臉冷漠淡然,甚至還帶著幾分輕快搞笑,輕飄飄的語氣說出來,仿佛在談論旁人家事,與己無關。


    木兮覺得他話說的對,像他們這種人,誰不是踩著自己的血肉骨一路走來。


    提及這等悲慘的往事,趁著酒興,最適合跳一支霧。


    腰間抽出彎月雙刀,隨風起舞。衣袖輕飄飛揚,發絲獵獵而舞,踏雪而舞,如仙如靈。


    遠處心月狐一家往來穿梭於木兮兩側,驚起一潭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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