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瑤正在查看,隱慕顏一身暖黃色的風衣已是飄到扶瑤身前。故作驚訝道:“誒呀呀,我這病人都偷師可以給別人看病啦?莫非因為我太老了,已經要丟掉混飯吃的手藝嗎?”


    扶瑤側身看清來人,一雙含情丹鳳眼,雖銀絲三千,卻生了一張少年郎的臉,左肩跨著一個紅檀木製作的藥盒,腰間別著一把無孔之笛,超凡入聖。


    扶瑤起身行了一禮道:“扶瑤醒轉,尚未謝過先生救命之恩,柳兒情況不明,我也是探查一番,何以敢與恩人迴天之術相提並論。”


    隱慕顏五官精致,眉梢眼角停不下來的笑意盎然,挑了挑眉道:“誒呀呀……謝什麽謝,叫我隱慕顏,不要什麽先生來恩人去。我啊……救你就是順手……不謝不謝。”


    邊說邊推著扶瑤出去,順道拉著站在旁邊的木兮,又踢了一腳跪在地上的九重時幕,道:“出去出去,死不了人,跪這裏作甚!留著幼艾在這裏幫我,你們啊都出去等。”


    皇甫幼艾一聽自己要留在裏間,臉色極為難看,本想拒絕,可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柳央,還是舍不得這丫頭,隻好忍氣吞聲留在這裏。


    趕出去其他人,隱慕顏挑著一雙極度搞笑的眉毛迴來貼在皇甫幼艾身上,心疼道:“我兒怎麽跪在地上了,這要是膝蓋受了風可得疼一番呢。”


    幼艾臭著一張臉,邊起身邊迴罵道:“誰是你兒!休得胡說,你快看看小央。”如果不是求著隱慕顏救柳央,皇甫幼艾此刻一抬腳已經將隱慕顏踹出去了。


    “耶……急什麽嘛,少年郎啊最沒耐心了。”隱慕顏闔上雙眸,認真的說道。“凡事啊,都得等一個時機。”


    “還有空等時機?她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便隨了小央去,向尊上謝罪。”


    隱慕顏聽了這話撇撇嘴,這少年郎啊什麽都好,就是動不動愛賭氣威脅人。


    皇甫幼艾也就是嘴上說說而已,沒真想過要隨了柳央而去。這倒不是他眷戀凡塵或者與柳央感情不深之類,而是因為壓根他就沒覺得有什麽病人是隱慕顏救不活的。


    聽說他曾經一個人背個藥箱走遍人界,起死迴生無數人,名聲響動三界,那時連天界的人都來請過他。隻是他這人救不救人就看同那人氣場合不合,不管是求去救人的人還是需要被救的人,都需要他看的順眼,他才救。


    皇甫幼艾一直覺得如果六界當中醫術隱慕顏可以排第二,那麽第一就隻有傳說當中的長生賦可以坐實名聲。


    長生賦起,可活死人,生白骨,奪天地造化。長生賦起,可修仙身,形神體,煉萬物生靈。


    隻是這傳說當中的長生賦處在傳說中,而隱慕顏卻是實打實在他麵前能夠用上的,所以兩者一比較,皇甫還是覺得隱慕顏更靠譜一些。


    木兮與扶瑤出了房門,木兮不願走遠,坐在門口的台階上。扶瑤轉身遣九重時幕下去為木兮準備一套舒適的日常衣物。九重明白這是為了打發他走,也就利落的離開了。


    坐在木兮左手旁,他抬頭看著天空繁星閃爍,紫微亙春宮的星星很大,與魔界完全不同。


    他得了空的時候最愛與天楓登乘星樓賞月聊天看星星。


    他以前還有宏圖大誌,想成就皇圖霸業。現在已是無欲無求,唯一希望的就是可以和天楓槿寒飄櫻東華長久的在一起。


    身邊的女子抱著膝蓋蜷成一團,不說話不吭聲,不知道在想什麽。


    知道她心裏不好受,想分散一點她的注意力。他若無其事輕聲說:“魔皇之位,是佛陀的旨意吧。”


    這話一出,她立馬抬起頭來。眼裏是些許詫異,旋即釋然。兩個都是聰明人,聰明人與聰明人過招不必故作玄虛。他能猜到,是木兮意料之中,隻是這速度遠超木兮所料。


    轉頭望向扶瑤,卻見那人風輕雲淡,好似在說家長裏短。


    世人眼裏,釋迦牟尼佛他無欲無求,是徹底覺悟宇宙洪荒與生命的人,他樂於布施,凡事為盡眾生。可是他們卻選擇性忘卻佛陀即為眾生,眾生即為佛陀。眾生有欲有求,則佛陀有欲有求,眾生有執念雜想,則佛陀有執念雜想。


    可釋迦牟尼也是一個皇者,有著皇者的野心與欲望。他要佛法傳遍九州,他要弘揚宇內。一個皇者怎麽可以容忍自己有違自己設教宗義的事情發生?一個皇者怎麽允許自己座前修煉萬千年的墨荷舍了仙身當了魔皇?


    所以從第一次西王母給扶瑤講述墨荷的往事時,扶瑤就猜,這應該是佛陀的旨意,佛陀要佛法教化魔物,他要被魔物信仰、尊重。他要向道家、神界展示佛法的宏大,教化的威力。而這一切最好的方法就是推舉一個信佛的皇者來帶領魔界。


    十方僧眾裏,或道行淺薄心力不足、或居於要位不可輕易叛離,全都不合適。唯有那朵天地間僅存的墨荷,她自由、張揚、聰明、又日日受他無上佛法教化,甚至於因為是唯一的墨荷,所以不管她的行為有何乖張過錯,不管她有多麽特立獨行,世人都無法誹謗他人。


    因為是墨荷,所以一切就變得合理,因為是墨荷,所以不會有人糾纏。


    木兮,是那時佛陀最好的選擇。


    木兮歎了一口氣道:“東華道你愚笨,如今看來卻是個擁有玲瓏心的神君。”


    東華道他愚笨?這老頭怎麽就愛在背後說他呢?沒好氣說:“我確是愚笨,但要稍比東華強上一些。玲瓏心沒有,隻是太了解我的這位師尊了。”他怎麽可能放任不理,任木兮舍了仙身奔赴魔界?更何況以她當時兩萬年的修煉怎麽可能殺了上一屆魔皇?六界之中隻能是他相助,除了他,扶瑤想得到有能力幫助她的人卻都沒有理由要幫她。


    木兮不再說話,時間久遠的她都忘了什麽時候答應佛陀的要求,似乎也沒有不答應的理由,更沒有不答應的能力。


    她一直順從聽話,從一個人走遍魔界九域十八城,步步為營接近上任魔皇,到血刃刀光,殺人奪城,她都按照他的旨意。


    直到那天在魔都,她入魔界時一直幫助她,留宿她,給她溫暖的那對夫婦,他們慶祝剛剛誕生的小女孩。木兮也著實為他們開心,可就在那一刻,佛陀旨意到了,木兮帶了皇甫幼艾與九重時幕曆時三天殺了上屆魔皇,九重因此喪生,而她抱著九重的屍體離開皇城後,便見到佛陀送她的禮物,一城血海,伏屍百萬。


    佛笑著,指著血海說,木兮,我以此城賀你榮登大寶。


    木兮活了這麽久,從未有一刻,感到自己如此罪孽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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