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千凰:“……”


    沈千凰當然知道她們在問什麽,如實地答道:“女先生。”


    在沈千塵與沈芷期待的目光中,她又繼續說起關於那女先生的事,那個女先生名叫慕青,是北地軍前副將慕風之女,九年前慕風戰死沙場,她與寡母、幼弟就來了京城慕府。


    慕青從小跟亡父學武,因為寡母與祖父母不喜她舞刀弄槍,所以她來女學時,應聘的是不是教武,而是教棋。


    騎射比賽當日,慕青忽然展露出不凡的身手,連沈千凰都很意外。


    當時楚雲逸出手控製住了那匹驚馬,慕青則抱住了那個從馬上摔下來的女學生,兩人聯手十分默契,最後,女學生安然無恙,隻是虛驚一場,倒是慕青抱住人時,手肘在地麵磕碰了一下,有些許擦傷。


    沈千凰說,楚雲逸前天去蕙心園,就是特意給慕青送了一罐十全膏。


    聽到這裏,沈芷與沈千塵麵麵相看,母女倆的眼中皆閃著興味的光芒,頗有種吾家有兒(弟)初長成的感慨。


    這叫慕青的姑娘隻是受了些許擦傷,楚雲逸還特意給人家送藥膏,自然是怕人家姑娘的身上會留疤了。


    他們家逸哥兒居然也會對姑娘家這麽細心了!


    這還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遭。


    沈千塵來勁了,打算等過兩天她出月子了,悄悄溜出宮去蕙心園瞧瞧這位慕姑娘。


    沈芷微微地笑著,與沈千塵想到一塊兒去了,不過她就方便多了,打算明天就去蕙心園“光明正大”地找沈千凰,“順便”認個人。


    沈千凰默默地飲茶,對於坑了自家弟弟,毫無愧疚之心。


    這時,外麵傳來宮女恭敬的聲音:


    “太子殿下!”


    這四個字令沈芷與沈千凰眼睛一亮,兩人同時朝簾子方向望去,就見一個五歲左右、相貌俊俏的男童從簾子外走了進來。


    五歲的顧淵穿了一件赤色圓領龍袍,皮膚白皙,一雙如點漆般的鳳眸與沈千塵、沈芷十分相似,不過他的臉型、鼻梁與嘴唇都更像顧玦,五官精致漂亮,粉雕玉琢,小小年紀就是一派貴公子的氣度。


    “母後!”


    顧淵不疾不徐地走到了近前,像模像樣地給沈千塵先行了禮,然後落落大方地也對著沈芷、沈千凰作揖,“外祖母,大姨母。”


    男童的動作十分優雅、標準,可因為他年紀小,由他做來,總讓人覺得可愛又趣致。


    沈芷與沈千凰情不自禁地露出了慈愛的笑容。


    “小淵,你一下課就迴來看妹妹嗎?”沈芷神情溫柔地問道。


    從顧淵三周歲起,沈千塵就為他啟蒙,等他四周歲時,顧玦就從翰林院選了一老一少兩個翰林當太子太傅,教顧淵君子六藝,顧淵每天都要去上書房跟著太傅們讀書。


    不想,顧淵搖了搖頭,糾正道:“外祖母,我迴來看母後和妹妹。”


    “真乖!”沈芷不由失笑,就讓他先去看妹妹了。


    顧淵輕手輕腳地走到嬰兒的小床邊,垂眸看著裹在大紅百嬰嬉戲繈褓裏的小女嬰,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又伸手摸了摸她柔軟的發頂,就又迴到了沈芷身邊。


    沈芷拉過顧淵的小手,關切地問起了他的功課:“你最近開始學什麽了?”


    “《論語》。”顧淵如實迴答。


    他的嘴唇輕抿時,唇角微微上翹,像是在淺笑著,神態優雅、自信。


    沈千凰聽了有些驚訝,沒想到這孩子這麽快就開始學《論語》了,不過再一想,顧淵繼承了父母的天賦,一向聰慧,有過目不忘之能,倒也正常。


    跟在顧淵身後的琥珀默默地為兩個翰林掬了把同情淚。


    是啊,他們的太子殿下是絕頂聰明,也很乖巧,但同時也繼承了他父皇的驕矜與張狂,平日裏不顯,可偶爾露出來時,光是一連串的發問就足以把兩個翰林問得啞口無言。


    殷太後私下裏也曾跟沈千塵感慨說,顧淵太像顧玦小時候了,顧玦年少時就曾經把謝文靖氣得三次去找仁宗皇帝想辭去太傅之職。


    對於這些,沈芷與沈千凰全然不知,她們隻看到顧淵有多漂亮、多聰明。


    沈千凰饒有興致地與他下了一盤指導棋,教他下棋,下完後,又把他天花亂墜地誇了一番,感慨教這個小外甥真是太輕鬆,讚他舉一反三,一點即通。


    沈芷與沈千凰母女倆在乾清宮用了午膳後,又小坐了一會兒,叮囑沈千塵好好休息,就一起告辭了。


    她們走後不久,顧玦就迴來了。


    宮女、內侍們全都退下了,寢宮內,靜悄悄的。


    顧玦一眼就看到了榻上的三個人兒,一大兩小正頭挨著頭,睡得正香。


    顧玦下意識地放輕了腳步,悄無聲息地走到了榻前,三張相似的白皙麵龐映入他眼簾,三人全都閉著眼,濃密長翹的眼睫在麵頰上形成一片淡淡的陰影。


    母子三人的眼睛非常相似,眼睛的線條狹長迤邐,帶著優美的弧度,到了眼尾微微上翹,讓人感覺精致靈動,十分漂亮。


    顧玦的心一下子就變得很柔軟,唇角也微微地翹了起來,不由俯身在沈千塵的麵頰上親了一下,嘴唇一觸即分。


    當他直起腰時,卻對上另一雙黑白分明、毫無睡意的鳳眼。


    顧淵:“……”


    顧淵不知何時睜開了眼,抬手把一根食指壓在嘴唇上,對著顧玦做了一個“噓”的手勢,讓他別吵了母親與妹妹。


    顧淵起了身,拉起顧玦的手走到了窗邊,小聲地說道:“爹,妹妹晚上總是哭鬧,這些天,娘夜裏都沒睡好,讓她好好多睡一會兒。”


    顧玦抬手揉了揉顧淵的頭。


    他是枕邊人,小嬰兒夜裏是怎麽鬧騰不休,他當然也是知道的。


    他們家的小公主是個嬌氣包,餓了哭,尿了哭,熱了哭……隻要有一點點不舒服,她就會哇哇大哭。


    這才說著,榻上的女嬰睜開了黑白分明的大眼,哇哇大哭起來,小小的一個人,嗓門卻是洪亮得很,幾乎要掀翻屋頂了。


    顧玦的反應極快,迅速地抱起了榻上的繈褓,繈褓裏的小女嬰哭得小臉紅彤彤的,一副聲嘶力竭的樣子。


    顧玦本想把她抱出去,但榻上的沈千塵已經睜開了眼,與此同時,乳母也匆匆進來了,接收了繈褓。


    等換好尿布、渾身煥然一新的小嬰兒再度躺在榻上,已經是兩盞茶後的事。


    小女嬰覺得身上舒服了,就乖乖巧巧的,那飽滿的肌膚如羊脂白玉般無瑕,漂亮得不得了。


    她那雙圓滾滾的大眼滴溜溜地轉著,眼珠子清澈明淨,一會兒看沈千塵,一會兒看顧玦,一會兒看顧淵,接著就嗬嗬地笑了,小嘴微張,露出粉色的牙齦以及一對淺淺的梨渦,軟軟糯糯,要多可愛,有多可愛。


    “真是個小嬌嬌!”沈千塵忍不住地笑,伸手在小嬰兒小巧的鼻頭輕輕地點了一下。


    顧淵深以為然地直點頭。


    小女嬰似乎知道母親是在說她,發出了“依依呀呀”的聲音,奶聲奶氣的。


    “就叫這個小名怎麽樣?”顧玦忽然提議道。


    沈千塵怔了怔,又念了一遍:“嬌嬌?”


    小女嬰在繈褓裏蹬了兩下腿,“咯咯”地笑了起來。


    沈千塵的指尖在小嬰兒的鼻頭上點了一下,一本正經地說道:“嬌嬌,這可是你自己答應的,以後你的乳名就叫嬌嬌了!”


    沈千塵覺得這個乳名不錯,“嬌嬌”既指美人,又有嬌滴滴的意思,小姑娘家能“嬌滴滴”的,那是一種福氣。


    她與他的長女,大齊的大公主,自然有嬌氣的資格!


    顧淵在一旁煞有其事地點頭附和道:“娘,你放心,我給你作證!”


    他心裏忍俊不禁地笑:這下,全大齊都要知道妹妹是個嬌氣包了!


    “我打算等嬌嬌雙滿月的時候,再辦滿月席,屆時烏訶迦樓也會來。”顧玦動作嫻熟地抱起了繈褓中的嬌嬌,他是第二次當爹了,抱嬰兒的動作非常嫻熟,輕輕地掂了掂嬰兒。


    嬌嬌更樂了,又發出一陣“咯咯”的笑聲,似是自得其樂,又似在附和她爹的話。


    小嬰兒的日子十分簡單,每天都是睡了吃,吃了睡,醒著的時間很少,長得也快,幾乎是一天一個樣。


    相比之下,身為太子的顧淵每天的日子非常忙碌,也非常充實。


    每天一早,顧淵會先和雙親一起用早膳,早膳後,顧玦去上早朝,顧淵就去上書房聽太傅們給他上課。


    上午的課程結束後,顧淵就來乾清宮與母後一起用午膳,午休後,繼續去上課。


    待下午的課程後,他會與沈千塵一起去壽寧宮給殷太後請安。


    父皇閑暇時,會加入他們;就是政務繁忙,父皇也會來壽寧宮接他們迴去,比如今天。


    沈千塵因為懷孕後期身子重以及後來坐月子,已經有兩個多月沒來過壽寧宮了,這段日子,都是殷太後去乾清宮看沈千塵母女。


    今天是沈千塵第一次抱著嬌嬌去了壽寧宮,殷太後樂壞了,抱著繈褓就不肯撒手了。


    對於小孫女,殷太後真是稀罕得不得了,百看不厭,一會兒摸摸她的頭,一會兒親親她的小臉,一會兒又給她擦擦口水。


    “我們家嬌嬌真是漂亮,越來越像阿玦小時候了!”


    “這個乳名也取得好,越念越好聽。”


    “還是阿玦會取名字!”


    “小淵,你的名字也是你父皇取的。”


    殷太後笑得眉眼都彎了。


    顧淵微微地笑著,下巴不自覺地微抬,帶著幾分傲嬌。他終究是個小孩子,平日裏性子不算跳脫,但偶爾還是會露出一絲孩子氣。


    沈千塵也在笑,眉目柔和。顧淵的名字取自“行仁蹈義,嶽峙淵渟”,是顧玦對這孩子最美好的寄望。


    殷太後對著嚴嬤嬤使了一個眼色,嚴嬤嬤就捧來了一個精致的雕花匣子,匣子裏放著一對金燦燦的鑲百寶龍鳳長命鎖。


    殷太後笑道:“這對長命鎖正好嬌嬌一個,小淵一個。”


    自嬌嬌出生後,殷太後簡直沉迷於送禮,從小嬰兒的繈褓、虎頭帽、小衣裳到金項圈、手鐲、腳鐲等等,五花八門地送了個遍。


    顧淵接過了那個刻著龍的長命鎖,看了看後,又把它還給了殷太後,笑吟吟地說道:“祖母,您送過我長命鎖了,這個留著給以後的弟弟妹妹吧。”


    顧淵說者無心,殷太後卻有幾分聽者有意,微微動容,覺得長孫性情豁達,很有長兄的風範。


    殷太後輕輕地拍著繈褓,不由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想起了那個很久沒想起的人——顧玦的長兄顧琅。


    顧琅比顧玦大了十六七歲,早在顧玦出生前,顧琅就已經是太子了,地位穩固。可是顧琅心胸狹隘,從前他們父皇不過是隨口誇了顧玦幾句,東宮那邊必然要換一套新擺設。


    往事也隻是一閃而過,猶如一葉小舟劃過湖麵,雖然會留下一些漣漪,但這些漣漪終究會散去,湖麵也終究會恢複平靜。


    沈千塵在一旁看著這對祖孫,莞爾一笑。


    她早就看出來了,自嬌嬌出生後,殷太後似乎怕一碗水端不平,總是在送嬌嬌禮物的同時,也給顧淵備上一份。


    她也想跟太後提一提,不過之前她在坐月子,也沒機會說,倒是小顧淵的一句話化解了殷太後的心結。


    殷太後笑著讚道:“我們小淵真是大方!”


    她把繈褓交還給了乳娘,抱著顧淵親了一口,親得顧淵一下子炸毛了。


    “祖母,我大了!”顧淵義正言辭地抗議道。他已經不是小嬰兒了,祖母不能再這麽像親妹妹一樣親他了!


    這句話透著濃濃的孩子氣,逗得屋裏的人全都笑了。


    繈褓裏的嬌嬌也醒了,似乎被周圍的氣氛所感染,也咯咯地笑個不停。


    窗外的春風攜著花香吹了進來,庭院中一隻隻彩蝶與雀鳥振翅在花叢樹梢嬉戲飛翔,引來了一隻油光水滑、四爪雪白的黑貓,喵喵聲連綿不絕。


    當顧玦來到壽寧宮時,看到的就是這和樂融融的一幕。


    顧淵漲紅著臉道:“我已經五歲了,可以搬到東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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