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千凰深吸了兩口氣,咬了咬後槽牙,目光如刀子般剜在薑姨娘的麵龐上,冷冷地直唿其名:“薑敏姍,你成天這麽裝模作樣地,累不累?”


    “我是蠢,也是倒黴,偏生有這麽個父親,才會讓你哄住了。”


    被關在白雲寺的這一個月中,楚千凰除了抄經、聽經外,無事可做,就反複地思考著楚家的這些人、這些事。


    她對於薑敏姍的認知是被夢境所局限,所以才會大錯特錯,才會被對方耍得團團轉。


    至今想來,楚千凰猶覺得不甘,嗤笑道:“你哪裏是什麽柔弱的菟絲花,根本就是條毒蛇才是!”


    難怪俗話說黃蜂尾上針,最毒婦人心!


    楚千凰字字句句都帶著刺,可薑姨娘連眉毛也沒抬一下,隻是淡聲道:“放開我。”


    “怎麽,你做的,還不許我說!”楚千凰沒有放開薑姨娘,反而把她的手腕抓得更緊了,眸色烈烈,“你一次又一次地慫恿我、利用我,花言巧語地誘導我一次次與生母作對,以致我們母女徹底離了心;你還把我當槍使,唆使我去找昊人打殘了二叔父。”


    “這麽多年來,你習慣了利用旁人來達到你的目的,對我是這樣,對父親也是這樣吧!!”


    “讓我猜猜你還做過些什麽?我聽說,父親最近中風癱瘓了,口不能言,身不能動,該不會這也是你的手筆吧?!”


    楚千凰本來也隻是隨口一說,但話說出口後,就覺得大有可能。


    楚令霄才三十出頭的人,若是沒有人動手腳,他怎麽會突然中風癱瘓呢!


    以薑姨娘自私自利的性子,就算是她曾經對楚令霄有過生死相許的真情實愛,恐怕這份情也早就在十幾年的磋磨中消失殆盡,更甚者,早就從愛變成了恨。


    對,她恨楚令霄!


    麵對楚千凰義憤填膺的一樁樁指控,薑姨娘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淡淡地一笑,再次重複了那三個字:“放開我。”


    她的聲音依舊溫柔,眼睫輕輕地顫動了兩下,除此之外,她的表情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臉上絲毫不見被人指控的尷尬、羞惱,也沒有不滿與嘲諷。


    她一直在笑,甚至於,眼底又亮了三分。


    她等了這麽多年,也籌謀了這麽多年,現在楚雲逸終於名正言順地繼承了永定侯的爵位,意味著她最大目的已經達到了,再也沒什麽可以威脅到她了。


    看著薑姨娘那噙著假笑的麵龐,楚千凰仿佛被當頭倒了一桶涼水似的,在急怒之後,又開始冷靜了下來。


    她終於明白了,薑敏姍是真的不在意,薑敏姍也並不覺得她做的這些事有哪裏不對,她會肆意地利用每一個人,不管是從前的“楚千塵”,還是後來的自己。


    為達目的,薑敏姍可以不擇手段,不計代價!


    所以,自己對她的指責,自己的憤怒與不甘,看在薑敏姍的眼裏,恐怕不過是一個跳梁小醜,根本就刺傷不了她分毫!


    楚千凰心口憋的那團氣壓得她更難受了,滿身的怒火宣泄不出去。


    突然,楚千凰感覺右手背上傳來一陣刺痛,下一瞬,薑姨娘的手腕就從楚千凰的桎梏中掙脫了出來,楚千凰這才注意到薑姨娘的左手不知何時捏著一支銀釵,方才她正是用這銀釵的釵尖紮了自己的手背。


    薑姨娘隨手又把發釵插迴了發髻間,然後輕撫了下蓬鬆的雲鬢,纖細白皙的手指映襯著如墨染的青絲,黑白分明,宛如一副仕女圖。


    薑姨娘彎了彎唇,笑容深了一分,眼神卻更淡漠了。


    “你要是沒什麽事的話,我就先走了。”她優雅地撫了撫因為方才的那場糾纏而有些折皺的衣袖,施施然就要離開,仿佛楚千凰的存在根本就沒有映入她眼中。


    她那副樣子似在說,你說怎麽樣,就怎麽樣吧,關我什麽事,反正任你如何叫囂怒罵,對我沒有分毫影響。


    “等等!”楚千凰再次被薑姨娘的淡漠給刺痛了,她三步並作兩步地上前,再一次攔住了薑姨娘的去路,神情篤定地說道,“就是你害了父親,對不對?!”


    “薑敏姍,你就真以為自己沒有露出一點兒破綻嗎?”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你做了這麽多,全都是為了逸哥兒吧!”


    當楚千凰提到楚雲逸時,薑姨娘平靜的臉色終於有了一些細微的變化,唇畔那抹清淡的笑意收斂了起來。


    楚千凰一直在觀察著薑姨娘,抓住了她這一瞬間的情緒變化,她知道自己應該是抓住了薑姨娘的軟肋。


    沒錯,薑姨娘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楚雲逸!


    楚千凰的思緒飛快地轉動起來,語速也隨之加快:“不管是利用我,還是慫恿我找人打殘二叔父,哪怕是現在又弄癱了父親,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逸哥兒對不對?”


    “為了讓逸哥兒可以繼承爵位,你還真是用心良苦!!”楚千凰的聲音中帶著濃濃的嘲諷,“但是,逸哥兒會不會領你的情呢?”


    楚千凰用一種居高臨下的眼神看著對方,語氣也變得越來越沉穩。


    當她看清薑姨娘的用心後,不由暗歎自己之前真是一葉障目了。其實,薑姨娘的心思不難猜。


    薑姨娘:“……”


    薑姨娘的眸中閃爍了一下,假意抬手扶釵將臉側向了一邊,順勢移開了目光。


    楚千凰冷笑了一聲,接著道:“逸哥兒一向光明磊落,驕傲自負,他也有這個資本自負,他聰明又勤奮,靠自己考上了國子監武科,現在新帝也有意重用他,他的前途本該一片光明坦蕩。”


    “可要是他知道你做的這些事,他會怎麽看你?!以他眼裏容不下一顆沙子的性子,你說,他還會不會認你這個親娘呢?”


    楚千凰充滿惡意地看著薑姨娘,字字句句都直刺對方的要害,心情也變得痛快了起來,就像是暢飲了一壇美酒似的。


    楚千凰了解楚雲逸的性子,薑姨娘也同樣了解這個兒子,她們都知道楚雲逸絕對不能容忍生母犯下的這些罪行。


    “……”薑姨娘緊緊地閉了一下眼睛,纖細的手指用力地捏住帕子,手部的肌膚白如蠟雕,原本就淺淡的嘴唇似乎也沒了血色。


    見薑姨娘變了臉色,楚千凰快意地笑了,仿佛一個在逆境中奮力將敵人反殺的將士。


    她嘲弄地又道:“我都猜對了是不是?薑敏姍啊薑敏姍,嗬,我還以為你沒有弱點呢。”


    “看來啊,但凡是人就會自己在意的東西,就會有弱點!哈哈……”


    楚千凰微揚下巴,張狂的笑聲自櫻唇之間逸出。


    “不許告訴逸哥兒!”薑姨娘聲音微冷地打斷了楚千凰,一字一頓,語調並不尖銳,卻難掩威脅之意。


    兩人目光交集之處火光四射,劍拔弩張。


    “憑什麽?!”楚千凰仿佛聽到了什麽笑話似的,嗤笑了一聲,“我憑什麽要聽你的?你把我騙得那麽慘,我憑什麽還要聽你的!”


    楚千凰自覺是抓住了對方的把柄,人也放鬆了下來,漫不經心地以手指卷著帕子,一下又一下,故意停頓了片刻,才道:“或者,你求我啊!”


    風輕輕地拂來,柔柔地拂著兩人的袖口與衣擺,裙擺翩飛如蝶。


    旁邊的幾棵石榴樹也隨風婆娑起舞,枝頭一簇簇大紅色的石榴花開得如火如荼,嬌豔無比,偶有幾朵花兒掉了幾片花瓣,殘花在枝頭要墜不墜,仿佛隨時會從枝頭跌落……


    薑姨娘的目光在枝頭那搖搖欲墜的石榴花上停頓了片刻,眼神似有幾分恍惚。


    然後,她又閉了一下眼,睜眼時,視線直直地落在楚千凰的臉上,漆黑的眼眸似乎能把漫天星光吞噬殆盡,徐徐道:“凰姐兒,我求你。”


    “逸哥兒是你弟弟,你念在他對你一片真心的份上……”


    說話間,薑姨娘的眼眶中浮現了一層淡淡的薄霧。


    風更大了一些,吹得她的裙擺獵獵作響,她的身形看著愈發纖瘦,嬌柔易折,讓看者不由心生憐惜,隻恨不得把這世上最好的東西都捧到她跟前,隻為博得美人一笑。


    楚千凰信手捏住一段石榴花枝,這個動作牽動了整個花枝,花枝上那一簇簇紅豔的花朵隨之微微顫動。


    楚千凰嫣然一笑,小巧精致的下巴微揚,鼻尖湊近花枝上的花朵,嗅了嗅花香,明豔的笑容自嘴角擴散,蔓延至眼角眉梢,連眼尾都微微地勾了一下。


    她盡情地笑著,笑得不僅暢快,而且還得意,那是一種掌握人心的自得。


    “你以後最好別在我跟前再玩什麽花樣!否則,我可不保證我會跟逸哥兒說什麽。”楚千凰臉上似笑非笑,隻想發泄這段日子以來的挫敗與憤懣,“哎,逸哥兒若是知道了真相,他還能問心無愧地坐在爵位上嗎?”


    楚雲逸是她的親弟弟,與她也無仇,她並不想看他失意,而且論人品、論才幹,楚雲逸都是楚家男兒中最適合繼承爵位的一個。但是,薑姨娘既像毒蛇,又像那吸血的血蛭,令楚千凰心裏實在不痛快,咽不下這口氣。越是讓對方不痛快的事,她就越想做。


    她就想看薑姨娘惶恐,想看薑姨娘苦苦哀求自己,想看薑姨娘後悔利用自己!


    “凰姐兒,你別這樣,我求你了。”薑姨娘眼中的水光更濃,兩行清澈的淚水滑下眼角。


    她用帕子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帕子下的眼眸一點點地變得更深邃、更幽黑,那雙瞳仁中似乎有一股颶風在肆虐著,帶著一股毀天滅地的力量,恨不得將天地萬物都化作灰燼。


    “……”楚千凰沒說話,輕輕地拈下了枝頭的一朵石榴花,捏在兩根指頭間轉動。


    雪白的膚,火紅的花,花拈在指尖,仿佛被繡花針刺出了一團血。


    那朵石榴花在她的指尖又轉了兩圈,她的思緒也隨之轉動。


    她現在孤立無援,正愁著很難避開旁人的耳目,可如果有一個別人想不到的人出手幫她一把,她也未必逃不走。


    薑姨娘就是一個很好的人選!


    誰也不會想到的,尤其是沈千塵,她一定不會想到的……


    楚千凰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完全沒注意到薑姨娘借著帕子與袖子的遮掩,從袖中摸出了一把匕首。


    淚水不住地滑下薑姨娘的眼角,她哭得如雨後的海棠花般我見猶憐。


    她垂眸看了看手中的匕首,寒光閃閃的刀刃倒映出她那雙殺意騰騰的眼睛,她的眸子也映上了匕首的寒光。


    薑姨娘的手牢牢地握著匕首的手柄。


    從她給楚令霄下毒的那一天起,她就每天帶著這把匕首,本來這是給楚令霄準備的……


    沒想到今天這把匕首竟然要用到了別人身上。


    薑姨娘咬了咬一口銀牙,扔掉了帕子,雙手握住匕首,拚命地朝楚千凰衝了過去,宛如一頭母獸!


    她的眼神無比的堅定,帶著破釜沉舟的決心。


    逸哥兒,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逸哥兒!


    她決不能讓任何人成為逸哥兒的絆腳石!


    她的兒子就該光風霽月,就該活成她夢想的樣子!


    那匕首的刀尖直直地捅進了楚千凰的腹中,因為薑姨娘是連著身子一起撞過去的,衝勢極大,匕首瞬間整個沒入了她的皮肉之中。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了,幾乎是電光火石之間。


    楚千凰隻感覺薑姨娘重重地撞在了自己的身上,她踉蹌地退了一步,背部撞在了後方的石榴樹上。


    這一撞,那株石榴花樹劇烈地搖晃了起來,枝頭更是花枝亂顫,一片片紅豔豔的花瓣紛紛揚揚地落了下來,如天女散花似的灑在楚千凰與薑姨娘的身上。


    這一幕美得如夢如幻。


    可楚千凰卻是麵色大變,感覺到了腹部傳來一陣劇痛,如剜心般的劇痛……


    好痛,好痛,痛得她的臉色肉眼可見地白了下去,就仿佛她的生命力也隨著血色的褪去在急速地流逝中,額頭滲出了汗珠。


    “你……你……”楚千凰顫著聲音喊道,難以置信地瞪著與她貼在一起的薑姨娘,眼睛瞪得又圓又大。


    薑姨娘的迴應是把那把匕首又從她的腹中拔了出來,然後快速地往後退了兩步。


    “滴答,滴答……”


    刺目的鮮血從匕首上滴落在地,那聲響其實不大,但聽在此刻的楚千凰耳中,卻像是被無限放大了。


    楚千凰下意識地躬身捂住了自己的腹部,因為背靠著樹幹,這才勉強站立著沒倒下去。


    那溫熱粘稠的鮮血自傷口中汩汩地流出,一下子就染紅了她的裙子與纖白的手指。


    鮮血洶湧地從指縫之間溢出,然後也滴了下去,滴在她的裙擺上、鞋麵上、地麵上……形成了一灘灘令人觸目驚心的血跡。


    還有那朵原本被楚千凰拈著的石榴花也飄飄蕩蕩地掉了下去,恰好落在了地上的那灘血上,與其它落下的花瓣一起浸泡在鮮血之中。


    楚千凰當然是顧不上這朵石榴花了,看了看腹部汩汩流出的血,又看了看幾步外的薑姨娘,猶不敢置信。


    薑姨娘的雙手中依舊緊緊地握著那把沾滿了鮮血的匕首,手指纖纖,指甲上染著淡色的蔻丹。


    那血紅的刀尖堅定地對準了楚千凰。


    她那雙被淚水洗過的眼眸似是被血染紅了,雙眸如野獸,似妖怪,猙獰異常。


    “是你逼我的。”薑姨娘輕輕地說道,輕飄飄的話尾被風吹散。


    楚千凰直直地看著薑姨娘的臉,對方的臉上再不見方才的楚楚可憐,她的表情是那麽陰冷惡毒,五官猙獰扭曲,宛如毒蛇吐信。


    楚千凰覺得傷口更痛了,與此同時,一股戰栗的寒意爬上了脊椎,瞬間攀至頭頂。


    夢裏的那一幕清晰地浮現在了她腦海中,與眼前的這一幕重疊在一起。


    這一幕和夢裏一模一樣。


    夢裏的薑姨娘也是用這種姿勢拿著一把匕首,一刀捅死了楚千凰。


    怎麽會這樣?!


    夢裏的一切竟然提前那麽多年就發生了,這應該是發生在十幾年後的事啊。


    不該這樣的!


    不該這樣的!!


    楚千凰無聲地在心裏嘶吼著,感覺身體隨著血液自傷口流出而變得越來越冷,越來越冷。


    她的耳邊響起了方才沈千塵來找她時說的那番話:“你是能知曉未來吧!”


    “那麽,你能不能知道,你自己是會生,還是會死?”


    她是會生,還是會死呢?


    楚千凰捫心自問著。


    明明在今天之前,她很確信她能脫困,她隻需要在這裏靜待時機,等待顧玦逝去……


    但此時此刻,楚千凰再也無法確信了。


    難道她會死在這裏,死在今天嗎?!


    楚千凰感覺體內的力量如洪水衝破堤壩似的在瘋狂地流逝著,從雙腳到身子都在細微地顫抖著,全身虛軟、無力、又發冷。


    她背靠著樹幹慢慢地、慢慢地往下滑,然後坐在了地上,雙手依然死死地按著匕首留下的創口。


    薑姨娘沒有動,在幾步外如冰雕般站在那裏,靜靜地看著楚千凰,麵無表情。


    薑姨娘再次道:“你不該逼我的。”聲音輕輕柔柔。


    她也不知道是在說服自己,還是宣告給楚千凰聽。


    對她來說,任何有可能威脅到楚雲逸的人都不應該存在。


    左右楚千凰是長姐,就是她死了,楚雲逸也不用給她守孝,正好,她可以一了百了地幫楚雲逸以絕後患。


    楚千凰死了,以後就再沒有人利用楚雲逸拿命去“救駕”了!


    薑姨娘笑了,唇角勾出了一個溫柔甜蜜的笑,隻是在她身上濺的鮮血與那把帶血的匕首映襯下,氣質妖異異常。


    “啪嗒……”


    後方有什麽東西掉在了地上,接著,幾顆珠子骨碌碌地滾了過來。


    是一顆顆指頭大小的紫檀木珠子。


    薑姨娘踩住了其中一顆珠子,目光朝珠子滾來的方向看去,就見兩丈外的假山旁,著一襲青色褙子的太夫人臉色煞白地看著薑姨娘與楚千凰,驚魂未定。


    太夫人的腳邊還有十幾顆紫檀木珠子還在打轉,很顯然,這串斷了線的手串是她掉落的。


    “你……你……”太夫人語不成聲地說著,那布滿皺紋的老臉上爬滿了驚懼之色。


    她其實在半盞茶功夫前就到了,聽到薑姨娘與楚千凰在爭吵,她們說的這一樁樁事完全超乎她的想象,驚得她差點沒心疾發作,暈厥過去。


    她還是服了一顆定心丸,才緩過神來,一開始她不信是薑姨娘弄癱了楚令霄,覺得楚千凰在胡說八道,可是薑姨娘竟然會對楚千凰殺了下手。


    既然都發展到這一步,已經容不得太夫人不信了。


    竟然真的是薑敏姍毒害了她的長子,連次子的腰骨被人打斷也與薑敏姍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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