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令霄痛苦地哀嚎不已,在地上滾得更厲害了,頭發淩亂地散開,衣襟也鬆散了開來。


    他的衣袍上沾滿了一塊塊的血汙,宛如一個形容瘋癲的乞丐,讓人望之就心生嫌惡。


    楚令霄想爬起來走出書房去喊人,但是身體全然不聽使喚,四肢都是那麽沉重,他站不起來,甚至爬不到書房門口。


    他苦苦哀求著薑姨娘:


    “求求你,幫我去叫大夫,我會娶你!”


    “我會把爵位傳給逸哥兒的,你相信我……”


    “敏姍,你就念在我們這麽多年的感情上……”


    “……”


    楚令霄最後還試著動之以情,但是薑姨娘根本不為所動,反而麵帶痛快之色,享受著楚令霄此刻的痛苦。


    薑姨娘一字一頓地說道:“我的一生都是被你給毀了。”


    她不能再讓楚雲逸的一生再被楚令霄給毀了。


    她的逸哥兒是瓷器,不能磕著碰著。


    薑姨娘的心堅定如磐石,靜靜地站在原地,看著痛不欲生的楚令霄,眼眸幽深如墨,藏著瘋狂之色。


    她就這麽一直定定地看著他,看著,看著……


    時間在楚令霄痛苦的呻吟中緩緩流逝。


    她毫不躲避地親眼看著楚令霄的掙紮越來越小,越來越小,他又嘔出了一口血後,就一動不動地癱在了原地。


    周圍寂靜無聲。


    一、二、三……


    薑姨娘在心裏默默地數著數,直到數到“十”時,她那幽黑幽黑的眼眶中突然湧出了兩行晶瑩的眼淚,淚水滑下麵頰,哭得楚楚可憐。


    “啊——”


    她的喉嚨中發出了一聲尖利得仿佛要掀翻屋頂的尖叫聲,那麽淒厲,那麽驚恐。


    “表哥,你怎麽了?”


    “你醒醒啊!”


    “令霄……血,都是血!”


    薑姨娘撕心裂肺地尖叫不已,聲音越來越尖銳。


    很快,門簾被人從外麵刷地打起,接著,聽到動靜的小廝與大丫鬟一前一後地衝了進來。


    他們一眼就看到了倒在地上一動不動的楚令霄,全都倒抽了一口冷氣。


    薑姨娘花容失色地跪在地上,哭得一抽一抽,身子如風雨中東倒西歪的嬌花般輕顫不止,仿佛隨時要厥過去似的。


    雖然小廝不知道這裏到底發生過什麽,卻也能看得出楚令霄吐了那麽多血,肯定情況不妙。


    “快,快讓人去請大夫!”


    “還有,去榮福堂通知太夫人!”


    “……”


    外書房裏一陣雞飛狗跳,忙手忙腳亂。


    很快,又有丫鬟把跪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己的薑姨娘扶了起來。


    喧鬧之中,太夫人氣喘籲籲地聞訊而來,臉色煞白煞白,當她看到倒在地上的楚令霄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就這麽兩個親生兒子,老二死了,如果連老大也……


    太夫人不敢想下去,感覺心口像是被掏空似的,一股血氣瞬間湧上腦門,眼前更是一陣一陣的發暈。


    她腳下一軟,向後栽倒,差點沒暈厥過去,幸好王嬤嬤扶住了她。


    王嬤嬤連忙給太夫人反複地順氣,這時,小廝怯怯地說道:“太夫人,大老爺好像還有氣……”


    “……”


    “……”


    “……”


    坐在旁邊以帕子抹眼淚的薑姨娘身子一顫,眼底閃過一抹惶恐之色,接著,她一把抓住了大丫鬟的手臂,顫聲道:“大夫……大夫來了沒?趕緊去催!”


    薑姨娘眼底掠過一抹懊惱之色。方才她看到楚令霄吐了那麽多血,還以為他死定了……


    一聽長子還有一口氣,太夫人勉強緩過勁來,唿吸依舊淩亂,忙道:“快,快去把我的那支老參拿來!”


    於是,太夫人的大丫鬟匆匆領命而去,以最快的速度取來了太夫人珍藏的一支兩百年的老參,切了兩片參片,喂到了楚令霄的嘴裏。


    楚令霄已經被人抬到了榻上,他從頭到尾都沒醒,任由小廝與丫鬟擺弄著,當參片擠進他嘴裏時,發黑的血液從他口中流淌而出,看得太夫人心髒心髒一抽一抽。


    屋子裏彌漫著一股濃濃的血腥味。


    等待的同時,屋子裏安靜得落針可聞。


    太夫人死死地捏著手裏的紫檀木流珠串,一顆心像是被刀子反複地往心口戳似的,在心中祈求亡夫在天有靈能保佑長子。


    薑姨娘在大丫鬟的攙扶下走了過來,雙眸中噙滿淚水,抽噎著勸太夫人道:“姑母,您有心疾,不能受刺激,也不能動怒……您可要保重身子,家裏還要您來主持大局呢。”


    “我這就讓人去叫逸哥兒迴來……”


    薑姨娘的表情甚是悲愴哀婉,聲音都帶著顫音。


    太夫人聽到楚雲逸的名字,一口氣稍微順了過來。是啊,就算長子有個萬一,她好歹還有長孫在呢。


    太夫人四肢冰涼,眼睛發紅,直到現在,猶是驚魂未定,艱聲問道:“敏姍,到底是怎麽迴事?令霄他怎麽會吐血暈厥?”


    薑姨娘的淚水又開始啪嗒啪嗒地淌個不停,如斷了線的珍珠似的,哭得我見猶憐。


    “我……我不知道。”她支支吾吾地說道,眼神遊移。


    太夫人深深地皺起了眉頭,覺得薑姨娘明顯有所隱瞞,嚴厲地拔高了音量:“敏姍,令霄都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你還在隱瞞些什麽?!”


    她板著臉時,混身自有一股侯府老封君的氣勢,不怒自威。


    薑姨娘微咬下唇,睜著一對水氣氳氤的眼睛哀哀淒淒地望著太夫人,泣聲道:“表哥他一早去了姐姐那裏,好像是不歡而散,迴來後就大發脾氣,砸了不少東西。”


    “我來時勸了他幾句,後來他說有些腹痛,當時我是想給表哥叫大夫的,但表哥說許是吃了生冷的東西,喝點熱水就好了。可他喝了茶水後,沒一會兒就說頭疼、胸悶,還滿地打滾,又吐了血……”


    薑姨娘說得抽抽噎噎,斷斷續續,一邊說,一邊哭,哭得梨花帶雨。


    她沒有半個字說沈芷害了楚令霄,但是字字句句都是引人往這個方向聯想。


    太夫人也如她所願地一下子就聯想到沈芷身上,皺了皺眉,懷疑楚令霄是不是在沈芷那裏吃了什麽不幹不淨的東西,心裏發寒。


    對於沈芷這個兒媳,太夫人的感覺一直很複雜。


    當沈千塵與楚千凰被調換的秘密剛揭開時,太夫人也對沈芷有過愧疚,但這點愧疚早在沈芷一次次的得理不饒人中消失殆盡了,尤其是沈芷堅持與長子和離,還帶走了一子一女,對於她親手養大的楚千凰更是不念一點母女之情。


    沈芷這個人為媳不孝,為妻不賢,為母不慈,讓太夫人覺得膈應極了,但沈芷到底是沐哥兒的親娘,所以太夫人一直忍著,也一直希望長子與她能夠重歸於好,結果沈芷竟然下次狠手,意圖毒殺長子。


    想到這裏,太夫人就覺得心口像是被什麽重物碾壓過去,痛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大半個身子都靠在椅背上,重重地喘息,腦子裏一句話反反複複地迴響著——


    是沈芷幹的。


    肯定是沈芷對長子下了毒,長子才會吐血!


    是沈芷想要長子死!


    是啊,長子與人素來無怨,除了沈芷,還能有誰?!


    “沈芷,一定是她,她好狠的心。”太夫人喃喃自語著。


    這一瞬,太夫人後悔了,悔之莫及。


    都是她提議讓長子去把沈芷接迴侯府來,所以長子才會眼巴巴地跑去找沈芷,才會被沈芷這蛇蠍婦人害成這樣!


    太夫人的心口忽然竄起了一股無窮無盡的力量。


    她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仿佛一頭發怒的母獅子,怒氣衝衝地說道:“我要去找沈芷算賬!”


    太夫人想往屋外衝,卻被薑姨娘眼明手快地攔住了。


    “姑母,您可不能去啊!”薑姨娘簡直快哭成了一個淚人兒,淚如雨下,“要是您去了,國公府不會放過您的。”


    “現在國公府權勢滔天,胳膊拗不過大腿……”


    薑姨娘的意思很明確了,現在國公府得了勢,要是太夫人跑去找沈芷算賬,國公府勢必會幫著沈芷對付太夫人,到時候,太夫人不但不能為楚令霄報仇,連她自己也會倒黴。


    薑姨娘說得情真意切,眼神是那麽真摯,口吻是那麽懇切,好像事事都在替太夫人考慮。


    太夫人:“……”


    太夫人猶豫了,不得不承認薑姨娘所言有理。


    就是為了沈氏女的名聲,穆國公府也會幫沈芷遮掩這件事。


    明白歸明白,但太夫人還是不甘心啊,心底一片悲涼與憤慨,眼中不禁落下淚來,老淚縱橫。


    薑姨娘攥了攥手裏的帕子,眸子裏暗芒湧動,又道:“姑母,現在還是找大夫給表哥看病才要緊。”


    這會兒,對於六神無主的太夫人而言,薑姨娘就跟她的主心骨一樣,太夫人連忙應是:“敏姍,你說的是,得讓人再多請些名醫來!”


    薑姨娘拉著太夫人的手,扶著她坐下,正色道:“姑母,您放心,我會在這裏守著表哥,照顧表哥的。”


    “表哥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沒事的。”


    在薑姨娘的撫慰聲中,太夫人心有所觸,覺得還是她這個侄女最好,沈芷、劉氏這些人全都是無情無義的,心裏根本沒楚家,也不敬她這個婆母。


    要是長子這次能逃過死劫,太夫人也不作他想了,在心裏琢磨著還是讓長子把薑敏姍抬為正室吧。


    薑姨娘一會兒吩咐人去給太夫人倒水,一會兒又讓人去看看大夫來了沒。


    在一次次的催促中,一個年逾花甲的老大夫氣喘籲籲地趕到了,趕緊隨小廝去看榻上的楚令霄。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楚令霄與那老大夫的身上,皆是心急如焚。


    空氣沉甸甸的。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喊了起來:“大老爺醒了!”


    “太夫人,大老爺醒了!!”


    太夫人與薑姨娘聞言皆是麵色一變,快步朝榻邊走了過去。


    榻上的楚令霄眼簾微顫,在眾人的千唿萬喚中慢慢地睜開了眼,眼眸混沌,目光落在薑姨娘的臉上時,眼瞳中燃燒著洶湧的怒意。


    “啊……”


    他吃力地張嘴,可是嘴巴不聽使喚,歪斜到一邊,五官扭曲。


    他想說話,發出的聲音卻是啊啊嗚嗚聲。


    太夫人臉色難看極了,憂心忡忡地問那位老大夫:“趙老大夫,我兒怎麽樣?”短短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太夫人臉上的皺紋驟然間深了好幾分,腰背佝僂。


    趙老大夫眉宇深鎖,滿頭大汗,沉聲道:“楚太夫人,令郎因為怒極攻心,導致中風。現在他一息尚存,恐怕九死一生。”


    趙老大夫說得比較委婉,照他看,楚令霄病得太重了,能醒不代表就能活,但是麵對家屬,他當然不能把話說絕了。


    太夫人也聽懂了大夫的語外之音,差點又是一口氣沒上來,眼前一陣發黑,腦子裏隻剩下一個念頭:原來長子是中風,不是中毒?!


    趙老大夫當場就給太夫人紮了兩針,太夫人這才緩過勁來,眼眶中浮現一層薄霧,悲愴又心痛。


    沈芷實在是冷心冷肺,她到底對長子做了什麽,才會把他氣成這樣!就算她不願意迴楚家來,也沒必要把人給逼到死路上啊!


    太夫人心裏把沈芷恨到了骨子裏,顫聲問道:“趙老大夫,你一定要救救他!哪怕是一線生機……”


    趙老大夫揖了揖手:“老夫這就給他開一張方子,先一日三次地服著,接下來,要看他自己的意誌了……”


    “他這次即便能救迴來,身子也會大不如前,恐怕要臥榻調養很久,到底能恢複到什麽程度也得再看看。”


    趙老大夫的治療方案其實就是把死馬當活馬醫,所有話全都沒說死。


    太夫人用帕子抹了抹淚,客氣地說道:“勞煩大夫開方子了。”


    趙老大夫連忙應聲,然後王嬤嬤給他塞了紅封,他就跟著大丫鬟出去開方子去了。


    太夫人的心亂極了,腦子裏嗡嗡作響,像是有無數隻蜜蜂在裏麵群蜂亂舞。


    “啊……唔……”


    榻上的楚令霄還在吃力地試圖發出聲音,仍是徒勞。


    這一幕看得太夫人更難受了,不由想起了之前次子楚令宇先是被人打癱,後來又撞了頭,最後還是沒能撐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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