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程林華也離開了正廳,與被人傳來的蔡嬤嬤交錯而過,兩人無聲地交換了一個眼神。


    蔡嬤嬤一進廳,楚千塵立刻吩咐道:“蔡嬤嬤,你去遞牌子,我要進一次宮。”


    “是,王妃。”蔡嬤嬤恭聲應了,又忍不住說了一句,“奴婢看皇後娘娘那邊怕是不會讓您進宮……”


    楚千塵每隔五天就會遞一次牌子求見太後,但是,自從上個月皇後被楚千塵當眾駁了麵子後,就再也不曾允她進宮,每次楚千塵遞的牌子都會被皇後攔下,隻說太後不見宸王妃。


    蔡嬤嬤歎了口氣,忍不住又多說了一句:“皇上就是故意拿捏著太後娘娘。”


    皇帝也隻能依靠拿捏太後來牽製宸王府,說來,王妃實在太不容易,一個小姑娘家家就要與那些魑魅魍魎鬥法。


    楚千塵撫了撫衣袖,口氣篤定地說道:“無妨,這次皇後娘娘必會接。”


    她語氣平淡,神情清冷,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就從骨子裏透出一股強大的自信來。


    蔡嬤嬤怔了怔,被她傲然自信的氣勢所懾住。


    宸王府上下這麽多人中,除了顧玦外,蔡嬤嬤大概是與楚千塵交集最多的一個人了,她常常覺得他們王妃身上有種很矛盾的氣質。


    王妃當了十幾年的庶女,大部分的庶女都會因為自小長大的環境而產生或多或少的自卑感,這種自卑感會在漫長的歲月中銘刻在骨子裏,以不同的方式表現出來。有的人敏感,有的人膽怯,有的人不自信,有的人孤僻,有的人愛鑽牛角尖,也有的人容易胡思亂想……


    可是王妃沒有。


    王妃不會患得患失,不會瞻前顧後,她反而很像王爺,殺伐決斷,自信堅強,冷靜沉著,而又輕狂張揚,她那種淵停嶽峙的氣勢、隨機應變的能力以及對全局的高瞻遠矚,都遠非常人可比。


    說句實話,蔡嬤嬤和程林華之前也怕楚千塵會因為王爺的安危而亂了方寸,卻沒想到楚千塵居然能保持冷靜,有條不紊地安排好一切。


    這樣的王妃,真好!


    他們王爺還真是撿到寶了!


    王爺洪福齊天,一定不會有事的。蔡嬤嬤在心裏告訴自己。


    蔡嬤嬤也走了,疾步匆匆,一個時辰後,她就帶迴來一個好消息——


    殷太後宣楚千塵即刻進宮。


    楚千塵叮囑蔡嬤嬤“王府一切如常就好”,就鎮定地把人給打發了。


    誰也沒注意到她攥著帕子的手緊緊地繃著,線條如鐵。


    楚千塵此刻早就已經換好了親王妃的大妝,宮裏的消息一來,她立刻就出了門。


    朱輪車徑直地駛向皇宮的方向,即便在馬車裏,楚千塵也能聞到空氣中那股潮濕的腥味越來越濃了,縈繞在她鼻端,揮之不去。


    她的心口悶悶的,有些透不過氣,忍不住就掀開窗簾,往南邊看了好幾眼。


    楚千塵心裏恨不得插翅飛去南昊找王爺,但是,她現在更走不了了。


    陰沉晦暗的天空中已經看不到一隻鳥雀,街上也沒什麽行人,似是都知道了風雨欲來。


    朱輪車一路馬不停蹄地來到了宮門外,早有壽寧宮的小內侍等在了那裏。


    幾乎是楚千塵剛一進宮門,就立即有人稟到了養心殿。


    “宸王妃已經去壽寧宮了。”倪公公稟道。


    皇帝淡淡“哦”了一聲,看似平靜,雙眼閃閃發亮,心裏極是亢奮。


    烏訶迦樓現在下落不明,顧玦與他同行,這次估計是活不了了。


    皇帝終於還是按捺不住心裏的喜意,哈哈大笑了起來。


    因為皇帝的心情好,連養心殿裏都是破開雲霧見天明,從內侍到宮女全都安了心。


    “妙!實在是妙!”皇帝來迴在殿內走動了兩邊,笑著撫掌道,“說來玄淨道長的批命還真是準。”


    這楚千塵果真是克夫命。


    他本來還以為楚千塵的命格是克顧玦的病,沒想到竟是克得顧玦遭此大劫,顧玦這一次是命數已盡了。


    “皇上說得是。”倪公公連忙附和,逢迎著皇帝的意思,“玄淨道長那自是道法高深。”


    倪公公心裏唏噓不已,知道玄淨道長這是又要翻身了。


    自打上次炸了丹爐後,皇帝就再沒宣玄淨道長給他講道,原本倪公公還以為玄淨道長這次會徹底失了聖寵了,不想,柳暗花明,看來玄淨道長又要複起了。


    皇帝又在養心殿內來迴走動了起來,興奮,喜悅,期待……又帶著幾分忐忑。


    外麵的天色漸漸地又陰沉了幾分,那灰蒙蒙的陰雲仿佛要掉下來似的,眼看著隨時要下雨,可時間一點點過去,雨卻一直沒下。


    皇帝一會兒站,一會兒坐,一會兒又來迴動著,約莫喝了三盅茶後,就有一個小內侍從壽寧宮那邊來了。


    皇帝早就等得迫不及待了,急忙道:“趕緊讓他進來。”


    小內侍不一會兒就進來了,步履矯健,落地時沒有一點聲音,那簡簡單單的步伐中就透出一種舉重若輕的感覺。


    “皇上,”小內侍恭敬地作揖,稟起正事來,“奴婢剛才悄悄潛進壽寧宮,正好就看到宸王妃到了。”


    “王妃瞧著已經亂了方寸,她一看到太後娘娘,就哭得眼淚汪汪,說南昊政變,宸王殿下已經十來天沒消息了,她擔心宸王在護送烏訶大皇子南下的路上出了什麽事。”


    皇帝的眼睛越來越亮,撩袍在一把圈椅上坐下,唇角也翹了起來。


    的確,顧玦確實是出事了。


    他肯定是陪著烏訶迦樓死了。


    皇帝在上午聽聞南昊政變的時候,就反複想過了。


    昊帝的三皇弟武王烏訶度羅早有謀反之心,應該是他先派人暗殺烏訶迦樓,再趁著昊帝心神大亂之際,逼宮篡位,一舉拿下了南昊都城。


    烏訶度羅不可能隻派一兩個刺客去伏擊烏訶迦樓,畢竟芙蓉園那場失敗的刺殺已經證明了這是行不通的,如果他沒猜錯的話,烏訶度羅恐怕是悄悄派了不少人潛伏到齊昊邊境,布下天羅地網,再一舉將烏訶迦樓拿下!


    顧玦也在護送烏訶迦樓的隊伍中,他能逃得過烏訶度羅布下的天羅地網嗎?!


    倪公公趕緊給皇帝上了一盅茶,而那小內侍還在稟著:“王妃還說,她使喚不了宸王在京中的人,埋怨王府的程長史一直敷衍她,隻說宸王在路上不方便傳遞書信……”


    “王妃又問了太後娘娘能不能給她一個令牌。太後娘娘也急了,讓王妃憑她的令牌去找程長史,派一兩人南下去看看。”


    “太後娘娘還寬慰王妃說,宸王不會有事,他在北地征戰沙場那麽多年都沒事,這次不過是護送一個人去南昊罷了……”


    隨著小內侍的稟報,皇帝的眸中閃著幽冷的光芒,眼眸更亮了,心中覺得快意,情不自禁地笑了出來。


    “不會有事?這次顧玦怕是迴不來了。”


    “這就是報應!顧玦他狼子野心的報應!”


    “要不是顧玦有意與烏訶迦樓交好,又何至於偷雞不著蝕把米,把他自己也折了進去!”


    “顧玦一死,宸王府也不足為懼!”


    皇帝實在太激動了,把心裏想的話不自覺地說出口,臉上泛著有些扭曲的笑容,形容近乎癲狂。


    此時此刻,皇帝平日裏的那點理智已經蕩然無存,隻餘下了幸災樂禍的臆想。


    他笑得唇角也放不下來,已經等不及看宸王府那些人聽聞顧玦的死訊時會露出什麽樣的嘴臉。


    皇帝霍地站起身來,隨意地抬手撣了下袍子,又自語道:“朕不如去跟太後請個安吧。”


    他暫時看不到宸王府那些人向他下跪的樣子,至少可以去壽寧宮看看太後與宸王妃那對婆媳驚惶的樣子。


    沒有了顧玦,她們這些婦孺也不過是捏在他手心的螻蟻罷了,要殺要剮還是讓那宸王妃給顧玦陪葬,那都是他一句話的事。


    倪公公和那個小內侍也跟了上去,加上其他宮女內侍們一起簇擁著皇帝出了養心殿。


    才走到半途,錦衣衛指揮使陸思驥突然來了,正好在隆宗門外攔住了皇帝。


    “皇上,臣剛剛得到消息,雲展悄悄從南城門出京,一個人繞道去了玄甲軍駐地,豐台大營。”陸思驥神色肅然地抱拳稟道,“若非錦衣衛的人一直暗中盯著宸王府,怕是還被蒙在鼓裏。”


    什麽?!皇帝一下子抿住了薄唇。


    雲展不走西城門,故意繞道走南城門顯然是為了避人耳目,那麽他到底意欲何為呢?!


    等等!皇帝眯了眯眼,想到了什麽,轉頭問跟在他右手邊的小內侍道:“你確定你潛進壽寧宮時,沒人發現你?”


    小內侍搖了搖頭,“皇上,奴才是從後牆翻過去的,後院無人。”


    皇帝轉起了拇指上的玉扳指,狐疑地打量著小內侍,眸色深深。


    就算楚千塵不知道壽寧宮潛進了人,殷太後在後宮多年,不可能不知道她的宮裏像篩子一樣,除非她是視而不見。


    這分明就跟楚令霄去西北發生的事一般無二,是顧玦使計蓄意露出一個破綻,意圖引誘自己先一步出手呢!


    “這是一個陷阱。”皇帝輕聲自語道。


    ------題外話------


    王爺應該明天迴來。別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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