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太後自然了解自己的兒子,他從來就不是一個會輕易與人交心的人。


    瞧楚千塵與顧玦之間那種一切盡在不言中的默契,很顯然,他這個媳婦是他滿意的,上了心的。


    自己之前的猜測八九不離十了,這門婚事看似是皇帝在算計顧玦,但實際上,是顧玦在設計皇帝,這個兒媳根本是他自己看中的。


    對於殷太後而言,隻要兒子喜歡就好。


    殷太後越看楚千塵越喜歡,笑吟吟地對著她招了招手。


    “千塵,快過來。”殷太後把早被好的一匣子首飾往楚千塵手裏一塞,爽快地說道,“改口禮。”


    “謝謝母後。”楚千塵乖乖地接了首飾匣子,頰畔露出一對淺淺的梨渦,看得殷太後心裏愈發歡喜了。


    楚千塵放下匣子後,又道:“母後,我給您把脈。”


    殷太後就把右腕置於茶幾上,楚千塵就凝神給她診了脈。


    這一個月,殷太後都沒再沾有問題的參茶,脈象明顯好轉了不少,她的氣色也是,不再像萬壽節那日般神色蔫蔫,沒說幾句話,就疲倦不堪。


    “母後,接下來您改吃這個藥丸,每日早晚各服一丸。”楚千塵從袖中摸出了一個白瓷的小瓷瓶,“別的事您都別操心,您的病要靜養。”


    “王爺就交給我吧。”楚千塵自信滿滿地說道,眸子熠熠生輝。


    她用了兩世來準備,她一定可以治好王爺的。


    可她最後這句話聽在殷太後的耳朵裏,又成了另一種意思。


    “好好,”殷太後連聲道好,笑容慈愛溫和,更滿意了,“以後阿玦就交給你了!”


    顧玦終於成家了,不再是孤單一人,他有了可以互相扶持、攜手並進的妻子了,她這個當母親的也可以放心了。


    殷太後抬手在楚千塵的麵頰上輕輕地摩挲了一下,已經許久許久沒有這樣的好心情了。


    也許緣分真的天注定的!


    氣氛和樂融融。


    一旁的嚴嬤嬤和蘭若彼此苦笑了一下,心頭皆是沉甸甸的。


    哎,她們這算不算上了宸王的船了?


    兩人都是心情沉重,說得難聽點,她們充其量不過是舟上一隻再卑微不過的螻蟻罷了,隻能隨波逐流,扒緊宸王府這艘大船。


    她們又朝前方笑靨燦爛的楚千塵瞥了一眼,心裏發出悠長的歎息聲:這位宸王妃太不簡單了,輕輕鬆鬆就獲得了宸王和太後的認可。


    顧玦看著羅漢床上的兩人,把拳頭放在唇畔,發出低不可聞的輕笑。


    他看得出來,她們倆說得根本就不是一迴事。


    楚千塵見顧玦笑了,笑容愈發甜美,自信、驕傲而又乖巧,如同一頭高傲的波斯貓。


    顧玦的眸中笑意漸濃。


    看著這對小夫妻眼神交接時的默契與溫馨,殷太後不住地笑。


    自先帝過世後,她被像籠中之鳥似的被圈禁在了深宮之中,日子過得了無生趣,也就是過一天算一天。


    可現在,她對未來又有了憧憬,如同枯木逢春,原本幹涸的心又有了生機。


    突然,殷太後笑意一收,想到現狀,又忍不住歎了口氣,低聲道:“阿玦,哀家連累了你。”


    她清楚得很,她被皇帝當成了牽製顧玦的工具,若是沒有她,顧玦就不必困於京城,顧玦行事能夠更加肆意,不用瞻前顧後,腹背受敵。


    她的阿玦曾經是那麽一個意氣風發的天之驕子,鮮衣怒馬,驚豔絕倫。


    顧玦啟唇,卻被楚千塵搶在了前麵:“母後,您說錯了,有娘在才有倚靠。”


    她抓著殷太後保養得當的素手,那嬌嬌軟軟的語氣像是在撒嬌,眼神鄭重。


    楚千塵說的是心裏話。


    上一世,殷太後早逝,王爺當時的身體本就岌岌可危,又為此受了打擊,一下子就垮了。


    殷太後膝下隻有顧玦這一個兒子,其他庶出的公主對待她這個嫡母都是隔了一層,全都是恭恭敬敬,沒人會像楚千塵這般對她說話。


    她頗為受用,心裏覺得小丫頭這樣子真是貼心,難怪可以把兒子這百煉鋼化為繞指柔。


    她反握住了楚千塵的手,心裏既歡喜又酸楚。


    要是可以的話,她才不想當什麽太後,跟著兒子住到他府裏,當個閑散的太妃就夠了,偏偏她先帝的繼後,今上為了一個“孝”字怎麽也要把她供在宮中,就怕世人說他容不下繼母。


    殷太後在心裏發出一個譏誚的冷笑。


    這時,殿外傳來恭敬的女音:“太後娘娘,皇後娘娘派人過來了。”


    殷太後微微蹙眉,一點也沒興趣見皇後的人。


    嚴嬤嬤很自覺地打簾從偏殿出去了,不一會兒,她就又迴來了,低眉順眼地對著殷太後稟道:“太後娘娘,皇後娘娘派了人請王妃過去與其他王妃、郡主、縣主們說說話,說都是親戚,要多走動走動。”


    頓了一下後,她又補充道:“來傳話的人是鳳鸞宮的徐嬤嬤,讓蘭若姑姑也一起去。”


    殷太後的臉一下子板起來了,她身居鳳位十幾年,統領後宮,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


    皇後的意圖很明顯了,她派人從壽寧宮叫走楚千塵,恐怕是打算當著那些宗室女眷的麵打壓拿捏這丫頭呢!


    皇後此舉不止是在針對楚千塵,更是想拿捏自己,想掃顧玦的臉麵呢!


    這個皇後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殷太後緊緊地捏住了手中的佛珠串,瞳孔幽邃。


    麵對顧琅與皇後,她可以一退再退,但是兒子是她的底線。


    殷太後咬著牙道:“讓皇後自己過來壽寧宮。”


    殷太後是皇帝的繼母,是堂堂的太後,整個大齊也唯有她有資格這麽說話。


    嚴嬤嬤頸後出了一片冷汗,正要應下,就聽楚千塵笑吟吟地說道:“母後,我過去看看吧。”


    楚千塵一邊說,一邊起了身。


    她不怕麻煩,也不怕皇後,隻不過,王爺難得進宮和太後見上一麵,還沒說上幾句話呢,要是再來一些莫名其妙的人,真真煞風景。


    殷太後微微蹙眉,略有遲疑地看向了顧玦,想看看兒子的意思。


    她知道楚千塵是個胸有溝壑的,不似她外表看來的那般天真嬌軟,否則也不可能把嚴嬤嬤和蘭若姑姑都給拿捏得服服帖帖的。


    可是皇後畢竟是後宮之主,站著位份上的優勢。


    “王爺,”楚千塵又看向了顧玦,正色道,“我是宸王府的人。”


    宸王府的人從來都不會躲在王爺背後的。


    所以,前世蘇慕白一開始根本就不認可她,覺得她文不成武不就,軟弱無能。


    直到後來,她為了王爺苦習醫術,蘇慕白才認可了她,即便她根本就沒能救得了王爺……


    上一世,王爺在世時,一直把她護在他的羽翼下;


    這一世,她要和王爺並肩前行,攜手共進。


    她不要像前世那樣留下那麽多的遺憾。


    楚千塵抿唇淺笑,眸子裏熠熠生輝。


    “去吧。”顧玦微微頷首。


    他也知道這丫頭素來是個不會吃虧的,而且今天這麽多宗室女眷在,皇後就是要為難楚千塵,也不會做得太難看,畢竟皇帝還要臉呢!


    況且——


    這丫頭並不喜歡躲在自己身後,他不能把一頭頭林中的山貓當家貓養,這不是為她好。


    “王爺,我很快就迴來。”楚千塵仿佛一個領了軍命的將士似的,愉快地笑了,鬥誌昂揚地走了,步履輕快。


    蘭若隻能跟上,額角沁出細密的汗珠。


    她也不知道是該擔心楚千塵,還是該同情皇後,想了半天,她覺得還是同情同情自己吧。


    嚴嬤嬤看著蘭若離開的背影,暗自慶幸自己逃過了一劫。


    殷太後心裏有些意外,忍不住就看了顧玦,欲言又止。


    顧玦含笑看著楚千塵的背影,直到通往正殿的湘妃簾落下,他才收迴了目光,唇畔揚著一抹淺笑。


    殷太後忽然間就明白了。


    楚千塵是宸王妃了,宸王府的女主人,她不可能一輩子躲在王府內閉門不出,她早晚要麵對這些宗室、勳貴的女眷們。


    今天楚千塵要是靠著自己來壓皇後,隻會讓人更加低看她。


    而且,兒子是相信她的吧?


    殷太後放下了這件事,想著難得與兒子有機會私下說話,委婉地說道:“阿玦,你媳婦下個月才滿十四歲吧?”


    顧玦:“……”


    偏殿內,母子倆說著體己話。


    偏殿外,楚千塵已經走出了壽寧宮的正殿。


    當她跨出門檻後,周身的氣質立刻有了一種微妙的變化。


    蘭若就跟在她身後,看得分明。


    明明方才在殷太後和宸王跟前,楚千塵一副嬌柔無害的樣子,可現在,她就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劍般,銳氣逼人。


    這位新晉的宸王妃身上藏的秘密太多了,讓蘭若每每想來都不敢相信她居然還不滿十四歲。皇後若是想從宸王府的內院摧毀宸王府,怕是要失望了。


    正殿外,身穿一件鐵鏽色褙子的老婦就守在廡廊下,正是皇後的心腹親信徐嬤嬤。


    徐嬤嬤隨意地對著楚千塵福了福,皮笑肉不笑,“王妃有禮了。”


    “帶路吧。”楚千塵丟下三個字,身姿優雅地走下了漢白玉台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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