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年前,大齊與南昊兩國和談,由先帝和南昊現任的皇帝定下了兩國聯姻的事。


    但是,聯姻的事定下後,就再無下一步的進展,南昊一直都沒有動靜,看起來對兩國聯姻不太起勁。


    今年的萬壽節,南昊皇帝派了大皇子烏訶迦樓千裏迢迢地來大齊為今上賀壽,於是,文武群臣不免舊事重提,已經為此討論過一波了,大都覺得兩國聯姻是好事。


    如今昊強齊弱,朝中都不免擔心,南昊會北伐一統中原。


    聯姻雖不能讓兩國永保太平,卻也能給大齊更多的時間。


    這次烏訶迦樓親自出使大齊,一些朝臣都揣測著這是否是南昊皇帝釋放的一個信號。


    可是,烏訶迦樓一行人抵達大齊後,誰都沒有主動提聯姻的事,漸漸地,就又有臣子擔心南昊會不會要悔婚。


    本來,兩國聯姻的事應該由皇帝向烏訶迦樓開口的,可是皇帝覺得不合適,覺得以他大齊天子的身份來提降尊紆貴,會下了他的臉麵,因此,這才由皇太子顧南謹趁著今天的萬壽宴開口提了這件事,也順帶的緩和了一下剛剛的尷尬。


    高台上,隨著沉默的蔓延,氣氛愈發詭異。


    大齊人皆是目露期待地看著皇帝身旁的白衣僧人。


    烏訶迦樓是南昊大皇子,在南昊地位崇高,深受百姓的愛戴,必定會是未來的南昊皇帝,與大齊聯姻最合適的對象當然是他。


    迦樓對著顧南謹行了個單手的佛禮,淡淡道:“天下大同,大昊與大齊本是也一家。”


    他這句話說得超然,輕描淡寫就把這個話題揭過。


    迦樓神色如常,溫潤如玉,而他身旁多摩等的昊人卻是麵色僵硬。


    他們也聽懂了顧南謹的語外之音,冷冷地瞪著他,眼神中透出幾分輕蔑的意味。


    區區大齊的公主還想妄想嫁給他們大皇子!


    就算兩國真的聯姻,有的是大昊的宗親來聯,總不至於大齊還以為他們大昊會委屈了大皇子吧!


    然而,迦樓沒對聯姻的事表態,他們也隻能按捺著,一個個身形僵直,沉默不語,渾身上下自然而然就釋放出一股冰冷的氣息。


    顧南謹看著他們的神情,心裏咯噔一下,隱約覺得有點不妥:昊國的人對於聯姻的事確實不上心……烏訶迦樓更是不接自己的話。


    坐在不遠處的楚千凰一直注意著這邊的動靜,唇角翹了翹。


    想到夢中的未來,她眸底掠過一道嘲諷的光。太子方才這一句話倒也沒說錯,將來大齊可不正是要落入烏訶迦樓的手中。


    楚千凰又朝坐在她前方的三公主安樂望去。


    皇帝已經下旨賜婚,楚千塵馬上要嫁去宸王府,就算安樂再喜歡她,她也不可能成為公主伴讀。


    安樂和親南昊的事關乎兩國,勢在必行。


    按照大齊的規矩的,公主遠嫁,會由伴讀送嫁。


    她是安樂的伴讀,就有機會隨安樂去一趟昊國,找到機會救烏訶迦樓。


    楚千凰又垂下了眸子,眸光灼灼,腰杆挺得筆直,那沉靜的表情與周圍那些談笑風生的貴女迥然不同。


    與此同時,擂台上的兩人越打越激烈,清脆的刀刃交接聲此起彼伏。


    看台上的大部分觀眾全然沒感覺皇帝這邊的詭異氣氛,一個個為著下方比試的這兩人鼓勁,歡唿,唿喊聲一陣比一陣高昂,亢奮。


    顧南謹眸色幽深,用請示的目光朝皇帝看去。


    皇帝慢慢地轉著拇指上的玉扳指。


    他當然也看出了昊國人的不甘願,心裏不太痛快,感覺昊國人這番心不甘、情不願的態度打的就是他堂堂大齊天子的臉。


    這些昊國人未免也太不給麵子了吧!


    皇帝沉默不語,額角隱約浮現一條條青筋。


    見狀,顧南謹也沒再繼續這個話題,再說下去就有些不妥當了,他隻能按耐了下來。


    就在這時,下方的這場比試也有了結果。


    其中一個比試者被人從擂台上打了下去,狼狽地滾落在地。


    隻留下一個皮膚黝黑、深目隆鼻的異族人站在擂台中央,傲然地俯視著摔落在地的大齊男子。


    禮部官員立刻就宣布了勝出者:“這一場由西裕族的撒爾拓獲勝!”


    這就意味著,接下來,撒爾拓將進入最後的決賽與蘇慕白一決勝負。


    “啪啪啪!”


    西裕族的看台上響起了熱烈的掌聲,那些西裕族人全都神采飛揚地喊著“撒爾拓”的名字,一道道聲音整齊劃一地重疊在一起。


    他們西裕族的第一勇士在武試中出頭,對於他們而言,那也是一種無上的榮耀,全都覺得與有榮焉。


    在萬眾期待中,蘇慕白持劍再次登上了擂台,與上一場比試的優勝者撒爾拓四目相對。


    蘇慕白笑容清淺優雅,撒爾拓迴了一個挑釁的冷笑,銳氣逼人。


    兩人先對著高台上的皇帝行了禮,皇帝慢悠悠地打開了手裏的折扇,若無其事地笑道:“以武會友,點到為止。”


    “蘇慕白,撒爾拓,今天無論你們兩個人誰是最後的魁首,朕都大大有賞!”


    他笑容隨和,語氣寬容大方,一副重在參與、勝負無謂的超然。


    蘇慕白和撒爾拓皆是應諾。


    決賽立刻就開始了!


    這一場不限時,何時分出勝負,就何時結束。


    校場上幾乎是一片肅靜,鴉雀無聲。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蘇慕白與撒爾拓身上,撒爾拓率先拔出了手中的彎刀,銀色的彎刀在陽光下寒光閃閃。


    “得罪了!”


    隨著這三個字響起,撒爾拓往前踏出一大步,雷厲風行地劈下了第一刀,刀光淩厲如電。


    蘇慕白立刻拔出了劍鞘中的長劍,以劍身去擋。


    “鐺!”


    當刀刃與劍刃激烈地碰撞在一起時,火星四射,似乎連四周的空氣都要燃燒了起來。


    撒爾拓嘴角勾出一抹冰冷的笑,右腳猛然朝蘇慕白的下盤掃去,把他逼得連退了三步。


    擂台上,刀光劍影,兩人戰得如火如荼,鏗鏘聲不絕於耳。


    一旁觀戰的眾人神色各異地望著他們,或是屏息觀賽,或是饒有興致地挑眉,或是拭目以待,或是漫不經心地飲著酒,又或是交頭接耳地竊竊私語……


    突然,皇帝再次看向了烏訶迦樓,笑著問道:“烏訶大皇子覺得這一戰誰會獲勝?”


    顧南謹聞言眯了眯眼,眼神微凝。


    今天參賽的這些異族人都附庸於大齊,皇帝一向自詡大齊乃泱泱大國,唯有南昊可以與大齊匹敵,若是蘇慕白今日輸給了這些蠻夷小族,對於皇帝來說,這臉可就丟大了!


    那麽,今天的武試可就成了一樁笑話了。


    不止是顧南謹,在場的天子近臣都知道蘇慕白這一戰必須要勝,三三兩兩地交換著眼神。


    蘇慕白武藝非凡,在數以萬計的年輕子弟中脫穎而出,才能成為武狀元,這些年也未嚐敗績,在場的這些大齊朝臣都覺得蘇慕白要獲勝應該是十拿九穩的事。


    皇帝同樣是這麽覺得的。


    說穿了,皇帝故意問迦樓這個問題,是想要讓迦樓承認大齊技高一籌。


    迦樓修長的手指輕撚佛珠,依舊雲淡風輕,道:“聽聞貴國宸王年少時也曾在武試中一鳴驚人,榮獲魁首,蘇參將得宸王指點,想來應該技高一籌。”


    周圍又靜了一靜。


    皇帝的臉色瞬間就黑了下來。


    烏訶迦樓的意思是說,如果蘇慕白獲勝,也宸王教導有方。


    見狀,多摩與那青衣少年似笑非笑地對視了一眼:這大齊皇帝果真是一個小心眼的。


    顧南謹心裏暗暗歎氣,有一瞬,他真怕皇帝會拂袖而去。


    當顧南謹再次看向迦樓時,神色變得更慎重了。


    烏訶迦樓是南昊大皇子,民心之所向,在南昊,誰都肯定烏訶迦樓會是未來的太子,因此顧南謹對烏訶迦樓也十分重視,早就調查過這個人。


    傳聞中,烏訶迦樓高貴聖潔,是佛子轉世,不染世俗塵埃,可是經過方才,顧南謹覺得對方沒那麽簡單,短短幾句話說得滴水不漏。


    這個人年紀雖輕,卻是天縱奇才,讓人看不出深淺。


    看著他,不禁讓顧南謹想起了另一個人——


    他的九皇叔。


    迦樓似是全然沒感覺到周圍的詭異氣氛,又道:“蘇參將開始反擊了,看來很快就要決出魁首了。”


    如他所言,擂台上的蘇慕白在摸清了撒爾拓的路數後,就開始反擊了,他手裏的長劍仿佛是身體的一部分似的,既靈活又輕巧,迅如閃電,化出一片片銀色的劍光。


    “鐺!鐺!鐺!”


    又是連續幾聲刀劍碰撞聲響起,點點火花不斷地在空氣中閃現。


    撒爾拓勉強接招,但額頭已經滲出一層薄汗,相比之下,蘇慕白遊刃有餘,甚至連氣息都平穩一如之前。


    任誰都能看出此刻是誰占據了優勢。


    然而,皇帝有些笑不出來,腦子裏還在迴味方才迦樓的那句話。


    明明這場比試占據優勢的是大齊,現在卻隱隱有種一切盡在迦樓的掌握中的感覺。


    皇帝感覺心口憋著一口氣,思索著如何才能扳迴一局,注意力早就不在擂台上了。


    直到場上又炸起一陣熱烈的歡唿聲,才把皇帝從思緒中喚醒。


    皇帝再朝擂台上看去時,就見撒爾拓手裏的彎刀脫手而出。


    彎刀在半空中嗡鳴不已,在半空中劃出一道長長的曲線,飛到了擂台外……


    “咣當”一聲,那把彎刀掉在了擂台外的地麵上。


    蘇慕白贏得毫無懸念,且顯而易見。


    也不用那兵部官員宣布結果,高台上又再次響起了熱烈的掌聲,這一次,那些看客們都從看台上站了起來。


    場中的氣氛沸騰了起來,似乎比那天上的烈日還要熾熱。


    可是,得了魁首的蘇慕白卻是雲淡風輕,目光徐徐地在自己的長劍上掃過,確定劍身上沒沾染一些血跡,滿意地勾唇。


    方才這場比試這麻煩的一點就是皇帝所謂的“點到為止”,他不能給皇帝留任何話柄,所以隻能把這一戰拖得久了一些。


    蘇慕白收好了劍,抬眼朝皇帝的方向望去,眸底掠過一道利芒。


    風一吹,直裰的袍角隨風飛揚,平添幾分飄逸之感,仿佛他要乘風而去似的。


    在一陣激烈的掌聲後,周圍響起了眾人整齊劃一的唿喊聲:“皇上萬歲萬萬歲!”


    “祝皇上萬壽無疆!”


    在場眾人包含那些異族人皆是對著皇帝俯首行禮,齊聲高唿著,那喊聲慷慨激昂,聲勢赫赫。


    這一幕看在皇帝眼裏,心裏暢快多了,一下子就又神清氣爽了。


    皇帝的口中發出明朗的笑聲,眸露異彩,意氣風發地對著迦樓讚了一句:“烏訶大皇子果然是眼力不凡。”


    頓了一下後,皇帝惋惜地歎了口氣,“可惜了!貴國沒有參加今日的武試,實在讓朕覺得遺憾。”


    皇帝悠然扇著折扇,仿佛隨口一說似的。


    “……”顧南謹微微垂眸,欲言又止。


    這場武試是由大齊舉辦,放在每年的萬壽節多少也有為皇帝助興的意味,是以顧玦年少時才會參加武試,為的是先帝。


    至於這些附庸於大齊的番邦異族參賽,自然也有幾分臣服的意味在裏麵,畢竟製定武試的比試項目與規矩的是大齊。


    主動權是在大齊身上。


    南昊和北齊是對等的,皇帝這麽說,顯然是有意借著武試來壓南昊一頭。


    南昊人又怎麽可能會答應!顧南謹的頸後溢出一層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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