攜來今年全河南府稅收數目,以及預繳庫稅數的梁申甫,恭謹地站在玄玉案前。


    原本在忙其他公務,但在他一來後即擱下的玄玉,兩手握著他呈上來的摺子,愈看,兩眉愈是朝眉心靠攏,令等在麵前的梁申甫,臉上偽裝的笑意有些撐持不住,掏出帕巾頻拭著額上沁出的冷汗。


    “河南府官員就值這些數目?梁大人,他們手下的佃戶繳的可都不隻這些哪。”玄玉以指彈了彈摺子,接著臉色一變,一把將它扔迴他的麵前,“我不管你暗地裏究競收了多少好處,告訴你,我要上繳的稅銀,他們都得如數給我吐出來,若是少了一文,別以為我不敢拿你開刀!”官官相衛,以為有了同僚撐腰就可以耍花樣?


    “王爺恕罪,請……請王爺再給卑職一點時間……"收了眾官小惠的梁申南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他不悅地將手一揚,“上稅之前,盡快擺平他們。”


    “是。”連忙將摺子收迴後的梁申甫,躬身行了禮後,連忙退出門外。


    在總管府內總是與玄玉形影不離的袁天印,轉首眯了忙得不可開交的玄玉一眼,悠閑地踱至他的身旁。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此次過後,王爺不會以為梁大人下迴就不再收賄短報稅目了吧?”埋首在卷宗裏的玄玉輕應,“他不會有下迴了。”也好,就撤了他換人做。


    袁天印傾身看了看他案上的東西,“計劃得如何?”


    “大致上都差不多了,現下,就差康定宴那邊以及向聖上奏明此事。”深感疲累的玄玉,深深吐了口氣,抬起手一揉按著酸澀的頸項。


    袁天印隨手拿起他忙了半年的成果,打開摺子替他[審閱。


    在玄玉已寫好要上呈聖上的摺子裏,主要所述,除了洛陽來年在各方麵的行政規劃外,還有條最重要的地方建議開鑿運河。


    在充足了民生、掌握了洛陽官員,以及平定了地方後,玄玉緊接著要做的,就是及早繁榮洛陽,倘若要為洛陽日後的財源鋪路,那麽開鑿運河、暢通水陸運,則勢在必行,隻要運河一開鑿完成,屆時,洛陽則可望成為全國水陸交通樞紐。


    以洛陽的地理位置來看,京城長安位在洛陽西北麵,長安往東之路自古即不太暢通,如此不但影響了政令的暢達,各地的糧食運往長安,不免費時費力。洛陽處在國家的中心地帶,不但可有效治理江南、控製北方、鞏固國防,在洛陽水陸兩運暢達後,洛陽含嘉倉除可為官倉外,更可成為米糧轉運處,全國各地可方便地取得糧食,洛陽更可因漕運,令米、鹽、茶等民生物資所衍生的商道迅速繁榮,進一步成為全國經濟重城。


    管家在書齋外出聲,“王爺,康大人到。”


    “請。”正等著他呢。


    “王爺。”


    “交待你辦的事,辦得如何?”也不待康定宴開口,玄玉在他一進門後即等不及的問。


    “迴王爺,河南府附近州都,都已達成共識,且漕工與役夫這方麵,也已不成問題。”與玄玉分頭行事的康定宴,為了實現玄玉的計劃,可是費了不少工夫。


    “辦得好。”這下心頭的大石總算是放下了一顆。


    “如今萬事俱備,就隻欠東風。”袁天印邊招唿康定宴坐下,邊迴頭看向玄玉,“開鑿運河這事,王爺打算何時返京向聖上稟奏?”“父皇就要大壽了,我想用拜壽這名義近日內迴京。”早點向聖上奏明請聖上下旨,底下的人也好早點動手。


    袁天印懶洋洋地提醒他,“王爺,你可別忘了還有太子那一關。”聖上那邊,十之八九是絕對可成事,但他似乎忘了提防他人。


    經他一說,忙過頭、也急於成事的玄玉這才冷靜了下來。


    “運河這事,太子知情了嗎?”生性多疑的靈恩,在知道這事後必會多心,就不知靈恩是否會因此而做足了準備等他迴京。


    “應當是知情了。”負責所有線報的袁天印,淡淡道出一個窩裏反的人來,“初晴日前才向袁某迴報,近來。太子曾派人私底下與程大人接觸。”


    “程大人?”玄玉撫唇笑了笑,“怎麽,那株牆頭草想改攀太子這高枝?”


    “要不要下官派人把他盯牢點?”與玄玉同在一條船上的康定複,可不允許在他們的地盤上還有個想扯他們後腿的人。


    “有初晴盯著就行了。”袁天印不讚同地搖首,“若是打草驚蛇,隻怕太子反而會對咱們更加提防。”玄玉也同意,“就照師傅說的辦。”


    “還有一事。″在京城布有眼線的康定宴,在玄玉交待過後,一年來一直替他盯著某些人,“日前宣王鳳翔與皇叔賀玄武已從太原返京,準備為聖上賀壽。”


    說起那個自請為太原總管的鳳翔,玄玉的表情即轉為嚴肅。


    “太原那方麵,情況如何?”好歹他也和鳳翔做兄弟做了這麽多年,鳳翔是個什麽樣的人物、鳳翔又是為何會挑上太原,他心底當然有譜。


    “如舊,宣王仍是沒什麽動靜。”派去太原那邊的探子迴報,鳳翔仍是和上任時一樣,處處討異姓王歡心外,並沒有什麽額外的舉動。


    玄玉卻不如此作想,“師傅看呢?”


    “表麵上,宣王是按兵不動,但袁某以為,不出三年,太原就將為宣王所有。”袁天印在說出推論之餘,不忘再催上一催,“咱們必須趕在宣王拿下太原之前,及早讓東西運河浚通,次再貫通南北運河。”


    玄玉馬上朝康定宴吩咐,“去準備一下,兩日後返京。”


    “是。”


    “王爺,此次迴京,你可別帶上餘丹波。”在康定宴走後,袁天印忙不迭地向他叮嚀。


    “為何?”餘丹波是他手底下的紅人,他要返京,餘丹波按理自是同去,不帶他去,這才反而招人疑猜。


    “為太子。”


    餘丹波的威名,長安百官皆知,太子手下雖眾將如雲,但這可不代表太子也願意其他王爺手下有著猛將,目前朝中各路人馬都想將前途大好的餘丹波收編旗下,萬一餘丹波這一去,遭太子收攏不成,反成了太子的眼中釘怎麽辦?


    “師傅你呢?你也不與我迴京?”明白他用意的玄玉,沉吟了一會,轉眼看向同樣也很容易遭人盯上的他。袁天印隻是輕輕搖首,“為了王爺著想,袁某不能去,也不該去。”


    “我明白了。”也隻能孤身迴京的玄玉,沉穩地向他頷首,“我會多加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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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迴京賀壽的玄玉,於建羽皇帝聖誕後三日,上朝遞建言,為繁榮民生經濟、為便利全國交通,朝庭可浚通自洛陽至揚州原有的邢曆與運河,開鑿成為東西向運河,如此一來,運河沿途州都將得以繁榮且有灌溉之利,東西往來米糧、茶、鹽亦可縮短時間,朝庭行政也可更加便利。在東西運河竣工後,屆時隻需再浚通南北運河,一旦全國水陸網竣工後,預計朝庭將可增加稅收至少四成。


    在聽過朝中眾臣意見,並得太子靈恩大力支持後,聖上當朝欽允此諫,而後玄玉又再力薦漕運總督由熟悉水事的洛陽太守康定宴出任,而玄玉則全程監工,對朝庭負起全責。


    “兩年沒見,你變了不少。”一下朝就召他進宮的靈恩,端詳了他半晌,“如何,在洛陽過得好嗎?”


    “托太子的福。”站在殿門處的玄玉,恭謹地彎身向他迴複。


    “瞧,你又來了,不都說過自家人就別管那些禮數了?”靈恩皺了皺眉,拉過他的手,在他掌背上拍了拍,“哪,這麽久沒迴京,你這一迴京,可還真嚇了眾王公大臣一跳。”


    “是嗎?”被他拉著走的玄玉,邊走邊含混地笑著。


    “好端端的,你怎會想開鑿運河?”將他拉至殿中後,靈恩止住了腳步,臉上似泛著濃濃的不解。“太子胡塗了,在朝上時,我不都已奏明過父皇原委了7”適時扮乖的玄玉,笑著提醒他。“是如此沒錯,但……”靈恩沉吟了一會,複而狀似責怪地拍拍他的肩,“我說老二,有心為朝庭做事是很好,但下迴,你就別這麽出其不意了,早點知會我一聲,我好先心裏擺份譜,而你也好多個人手幫忙,別光淨是一個人在那獨自瞎忙。”


    好讓他先在心裏擺份譜?玄玉沒料到將每個皇弟都摸個一清二楚的靈恩,還真想在人前演戲。


    無論是長安抑或洛陽,事事皆在靈恩眼下,一有風吹草動,遠在宮中的靈恩隨即知情,他們這些皇弟們,若想背著靈恩幹什麽事……靈恩怎可能不知情?別說是他了,他想就連自請至太原已有一年多的風翔,隻怕身邊也有靈恩的人手在監視,而鳳翔腹裏有著什麽心思,靈恩也應當是將它摸個透徹。“是。”不想讓靈恩知道他早已知情的玄玉,配合地向他頜首。


    “聽說,你得了個勇將?”信步走至坐榻旁,招了宮女沏上兩碗茶後,靈恩揚手招他坐下邊揭開茶碗碗蓋,碗盅蓋一掀,陣陣茶香頓時迎麵而撲來。


    “勇將?”玄玉偏首想了想,而後也來到他的身旁落坐,“太子指的是餘丹波?”


    “嗯,我一直都很想見見他這號名震朝野的人物。”前陣子翟相才同他提起,那個叫餘丹波的,以最節省的兵力在最短時問內救出洛陽太守不說,還剿清了河南府的流寇,這等人才,他是該會會的。


    “太子過獎了。”狀似謙虛的玄玉,感謝地將兩手朝他一揖,“這次迴朝,我並未攜餘丹波同來,他現下人在永嘉練兵。”


    靈思敏感地挑高眉,“練兵?”放眼國內,無戰無擾,太平得很,既無戰端那何需練兵練得就連主子迴京也不跟著來?


    玄玉早備好了一番說詞,“河南府長年受流寇所擾,雖說上迴是剿平了流寇十萬,但仍是有為數不少的散寇在阿南府一帶走動。”


    “這樣啊。”靈思明白地點了個頭後,帶笑地舉起茶碗,以茶代酒地向他致謝,“辛苦你了,河南府長年來不安定,多虧有你,才能在短時問內將河南府整頓得這麽令人刮目相看,往後,還得勞你代父皇多費點神。″


    玄玉連忙推辭,“哪裏,這是我該做的。”


    “對了。”品嚐著香茗的靈恩,狀似不經意地問:“你手底下是否還有個叫袁天印的人?”


    舉碗欲飲的玄玉,微微怔頓了一會,努力保持泰然不動的他,若無其事地啜了一口香馥的茶湯後,才抬首迴稟。


    “他是我的王傅。”靈恩一臉好奇,“怎也沒見你帶他迴京?”到底是何方人物,才會讓玄玉寧可不給他迴京出頭的機會,也要將他私藏在洛陽?


    玄玉一手擱下茶碗,淡淡地笑道:“師傅原是一介布衣,為王傅後,怎麽也習慣不了大場麵,為免他迴京將會失禮,所以就沒帶上他了。”


    “下次迴京,別忘了把他帶來給我看看,到時,我再幫你把他往上拉個幾品。”始終都查不清袁天印底細的靈恩,探不著半點想知道的口風,也隻能惋惜錯過一迴良機。


    “謝太子”在玄玉又想揖手致謝時,靈恩忙伸手扶起他。


    “舉手之勞,謝什麽?”靈恩沒好氣地睨他一眼,“你呀,才離京幾年就跟我這大哥這麽生分?”


    若靈恩臉上的這分關心是真的,或許今日,他們兄弟間的感情,也就不會變調了吧?


    凝視著他的玄玉,恍惚地在心中數算著,距離上一迴靈恩真正對他露出關懷的眼神,究竟是在何時。腦海中的記憶走得太遠,雖說那些過往,在他心頭上都已有些模糊了,但他依舊還清晰地記得,那個與皇姐一同努力保護眾弟們的這個大哥,當年是什麽模樣。


    當年的靈恩……


    “玄玉?”見他一徑瞧著自己發呆,靈恩不解地出聲。


    他連忙迴過神來,“沒事。”


    “啟票殿下,紊節公主邀齊王過府一敘。”


    “太子?”正想脫身的玄玉,聽了馬上捉住良機。


    靈恩一手輕撫著下頜,“自你到洛陽後,就沒再見過你皇姐了吧?”


    “是很久沒見她了。”


    “那你就去吧,前陣子她才對我說她怪想念你的。”原想再與他多問些話的靈恩,轉眼想了想,索性就此打住。


    “謝太子,臣弟告退。”


    臣弟?加了個“臣”字後,後頭的這個“弟”字,似乎,轉瞬間就變得異常遙遠。


    抬首靜送他步出殿外的靈恩,望著那具曾經再眼熟不過的背影,在他的一走一動間,靈恩忽地覺得,那具身影的主人在他跟中看來陌生得有若路人。


    猶記得在父皇登基前,在父皇成為朝中權貴前,他們所過的日子,與現下相較起來,有著天壤之別。


    在那時,猶不是父皇的父親,不過是依裙帶關係而進入朝中的皇親,攀附在皇家的恩典下,那日子並非光彩安逸,相反的,深怕太子年幼,假以時日將會有外戚為患的世榮皇帝,非但沒給父親半點權貴,若是走錯一步路、說錯一句話,隻怕早想借機除掉父皇的世榮皇帝,立即就會把握住機會。


    當父親在朝中受盡屈辱之時,身為長子,同樣也入朝為官的他,也與父親一般,在世榮皇帝的眼下活得戰戰兢兢。不同的是,除了在朝中如履薄冰外,他還有保護弟弟們的責任,他還得盡力張開他的臂膀,不讓京城中那些仗勢欺人的官宦子弟們欺淩眾幼弟。


    時移事易,父親已登基禦極,一償多年宿願,他身後的那些弟弟們,也都已羽翼豐碩,紛紛展翅另辟天地,而起這個多年來守護在他們麵前的兄長,似乎都已不再有人記得。君臣緣份一起一落後,兄弟間的情份,也早已不似往昔。


    這些由他一手看顧到大的弟弟們,心性、能力,他比誰都清楚,雖說太子名份已定,但他知道,聰穎卻深藏的玄玉、性子猶如父皇翻版的鳳翔、看似荒誕不經,暗地豎卻留有一手的德齡……他們皆不認為,太子這名份該是為長兄而立,同為一父所生,地位皆等,偏為何他日,他們就必須以臣弟之姿對長兄在朝上唿萬歲?或許,現今他們會各自開拓前程,為的就是盼望日後,能在太子這名份上也占上一席。


    太子這位置,原本就合該是他的,那些曾在他的羽翼下接受庇護的皇弟們,他們無權,也不該有那分妄奪之心。


    不是他肯共辱卻不願共榮,打虎還是靠親兄弟好,為了往後百年家國大計、為了朝中猶有二心的前朝舊臣與異姓王們,他當然也想倚重手足,但,他們除了是手足外,他們也都是父皇的兒臣,為人臣者,是不該有太多私情的,況且他們都己不是孩子了,如今,他們隻是朝中的對手,野心勃勃的同僚與臣下。都己不是孩子了……


    殿上精雕的紫棠木窗樓外?已快升至天頂的朝陽,將一束束粼粼的光影投入殿中,早就決心與昨日告別的靈恩,甩了甩頭,將那些迴憶的影子都抖落一地,任一地的燦陽將它們照融在刺目的日光下。


    是兄弟又如何?他不過也隻是個凡人。


    江山,是無法共享的,而人生,更無法重來。


    “盯著他。”他出聲朝身後交待。


    “遵旨。”等在殿簾後的男子,迴旨後立即轉身步出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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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匆匆離開太子東宮,乘輿趕至駙馬府的玄玉,一下輿,抬首所見的,即是一片眼熟的金黃,圍繞種植在駙馬府牆邊的一排銀杏,正在秋風中迎風招展彩姿。


    曾在這樣的季節裏,在這府牆內,駙馬樂浪曾在秋日的午陽下教導過他劍法,皇姐也曾在落葉繽紛的秋風裏,含笑地坐在遠處靜看他們倆練劍,那時候,他們三人……


    “堂旭。”在自己被迴憶拉走前,玄玉朝身後輕問:“叫你帶的東西帶來了沒?”


    手捧一具大木匣的堂旭,無言地走至他的身旁。


    “一塊進去吧。”他看了看,點頭舉步踏進駙馬府府門內,但方進府內,遠遠的,就見一抹熟悉的身影直朝他奔來。


    “玄玉!”自他迴京就一直想請他過府一敘的素節公主,兩手拔著裙擺,迫不急待地奔向這個許久不見的親弟。


    “公主……公主小心……”隨侍在素節兩旁的婢女們,紛紛都刷白了一張臉,跑在她的身後怕她被裙裾拌了腳。


    站在原地的玄玉,好笑地看著她興奮的模樣。


    “皇姐。”當她跑至他的麵前時,他先是將她扶穩,再微彎著頎長的身子向她行禮。“來,我看看……”欣喜之情溢於言表的素節,忙不迭地以兩手捧起他的臉龐,“幾年不見,瞧你,都是個大人了!”


    “我早就不是個孩子了。”在她的目光下,玄玉的眼神不自覺地變得溫柔,在迴京後一顆始終懸著的心,也漸漸平定下來,感覺自己仿佛迴到家了般。


    “在我眼中你永遠都是。”她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尖,隨後挽起他的手,“走,咱們進裏頭說活去。”


    住她拉著走的玄玉,在繞過許多座廊院時,兩眸不斷在府內搜尋著。


    “怎麽了?“


    “駙馬不在府中?”沒見著人的玄玉好奇地問。


    “他還在外頭忙著呢。”素節綻出美麗的笑靨,挽著他一同走進廳內,“不過我已差人去通知他我把你邀來府裏了,他呀,可比我還想見你呢。”


    與他同來到廳內落坐後,在府裏的下人忙著招唿之餘,素節不意一瞧,見著他一身都還未換下的官服,臉上的笑意立即消逝在她唇邊。


    “見過太子了?”


    “剛自宮中出來。”玄玉若無其事的頷首。


    “太子……都同你說了些什麽?”不知該不該問,但又忍不住想知道的素節,欲言又止地啟口。


    他一笑帶過,“沒什麽,都隻是些問候話。”


    盯審著他表情的素節,勉強地扯動唇角,“是嗎?”


    “這次迴京,我給皇姐帶了不少禮物。”忙想轉移活題,好讓她別想太多的玄玉,邊說邊朝身後的堂旭招手。


    捧著木匣的堂旭,在玄玉的指示下將木匣置在坐榻上打開,自裏頭取出一匹特意自揚州那邊找來的精繡絲綢。“皇姐喜歡嗎?”


    “喜歡。”素節輕點螓首,“看樣子,你在洛陽過得不錯。起先太子要你出任洛陽總管時,我還擔心洛陽那邊會吃了你。”


    “皇姐多慮了。”替她把絲綢都收好的玄玉,笑著將木匣交給一旁的婢女。默然注視著他一舉一動的素節,發現他的身長抽高了不少,那張俊逸的麵容上,早已脫去了年少時的稚氣,反添上了沉穩的氣息,絲絲寂寥,靜靜出現在她的眼中。


    曆經兩年的磨練後,玄玉變了,就與靈恩還有其他皇弟一樣,麵容雖然依舊相似,可她知道,在他們的心裏,一切早已不複兒時,眼前的這個玄玉,雖然待她一樣溫柔,雖然也還是那般體貼,隻是在他那掩飾的笑意下,她看見了蠢蠢欲動的野心,某種不願屈之於下的光芒,她再也找不著,當年那個曾在夕陽下,與她手牽手一同走過長安石板街的那個孩子。


    她忍地伸出一雙素手,緊握著他的。


    “皇姐?”玄玉不明所以的低首輕問。


    她抬起頭來,微微在掌心使上力,“答應我,無論日後如何,對太子寬容些。”


    看著她懇求的眼瞳,知道她已經心裏有數的玄玉,並沒有開迴答她。


    她忍不住想為靈恩說話,“這些午下來,他與父皇一樣,都苦夠了。”同樣都為父皇的兒子,她相信,玄玉和其他皇弟一樣,絕不會甘於名份之下,也不可能絲毫不加爭取太子之位,總有一天,靈恩將必須與他們這些有意取而代之的皇弟們交手。


    “我知道。”沉思了許久後,他拉開她的雙手。


    “那……”眼中泛著期待的她忙不迭地想向他討個承諾。


    他隻能這麽迴答,“我會記著你的話。”對於那麽遙遠的未來,誰有把握?他看不穿,也不知到時局勢將會如何發展。


    就在他倆停止了交談,廳內趨於沉靜之時,一陣響亮的男聲,一路自廳外傳來。


    “他來了嗎?”急忙趕迴府的樂浪,踩著飛快的腳步邊走邊問。


    “來了……”跟在他身後的管家,直喘著氣追上他,並眼明手快地接過他順手脫下的官服。


    “姐”多午不見樂浪的玄玉,在他入廳後起身脫口而出,但在想到身份已變後,又忙改口,“駙馬。”“這裏又沒外人,別拘束了。”素節站在他身後輕推著他,“照舊叫吧。”


    “姐夫……”


    “瞧你這小子,長大了!”不待他把話說完,大步走進廳內的樂浪,迎麵就給他一個結實的擁抱。


    玄玉邊皺眉邊推開他,“怎麽你們夫妻倆還是這麽異口同心,都說同樣的話?”


    “是嗎?”樂浪看了素節一眼,不好意思地直搔著發。


    素節輕聲對玄玉吩咐,“你等等,我去拿個東西。”


    進去裏頭不多久的素節,在他們倆才正準備坐下來足膝長談時,取來個造型精美的漆盒迴到廳裏交給玄玉,漆盒一開,一隻玉雕的龍鐲映入玄玉的眼中。


    “給我的?”他訝異地指著自己的鼻尖。


    “嗯。”依偎在樂浪身旁的素節,滿足地挽著樂浪的臂膀,“這原是一對的。”


    “另一隻呢?”既然是一對,怎麽盒裏隻有龍鐲卻不見鳳鐲?


    她神秘地對他眨著眼,“若是有緣,或許往後你能遇上另一隻玉鐲的主人。”


    “怎麽,你想替這小子牽紅線?”深知愛妻心思的樂浪,心情甚好地挑高了一對濃眉。


    她睞他一眼,“不告訴你。”


    玄玉有些受不了地看著這對感情如膠似漆,也不管外人在不在場的夫妻,都成親那麽多年了,無論何時見到他倆,他倆始終都恩愛如昔。但看著看著,他不免也心生豔羨,期望自個兒日後,也能像他倆一般,遇上個生命中的知己。


    “對了,你何時離開長安?”光顧著和素節玩鬧的樂浪,忽地迴過頭。


    “待父皇下旨後就迴洛陽。”被賜封為漕運總督的康定宴,早就想趕迴洛陽動工了,而袁天印也派人來書,說是在京城待得愈久愈不妥,為免節外生枝,他還是早日返迴洛陽為上。


    “這麽快?”還想多留他住幾天的樂浪,隨即失望地垮下了臉。


    “主子。”就在此時,候在一旁的堂旭,上前低首在玄玉耳旁說了幾句。


    玄玉朝他擺擺手,“知道了。”


    “皇親們都等著見你是嗎?”知道他迴京以來就忙個不停的素節淡淡地問。


    “嗯。”在迴洛陽之前,他還有一大堆煩人的應酬呢。


    她歎了口氣,“你去忙吧。”


    “素節……”都還沒同玄玉聊到些什麽呢,沒想到她竟然把他給往外推,樂浪忙不迭地抗議。


    “來日方長。”不想讓玄玉為難的素節還是打迴票,“待他有空了,你們哥兒倆會有機會聊聊的。”


    甚是感激的玄玉站起身來,“那我就先告辭了,改日,再來看你們。”


    “路上小心點。”也起身送她的素節,不忘在他身後叮嚀。


    告別了他倆後,同堂旭一塊走向府外的玄玉,在走至庭中時,庭外一株株高大的銀杏樹,忽遭突來的強風刮落了黃葉一地,當片片如扇般的黃葉打落在他身時,一股自腳底下竄起的冷顫,飛快地泛過他全身,令不禁打心底地發涼。


    “主子?”走在他身後的堂旭,在他頓住腳步遲遲走時,忍不住走至他的身旁瞧著他怪異的模樣。


    玄玉一手掩著胸口,不自覺地斂緊了眉心,一陣同這陣秋風般突來的不安,忽地跳至他的心坎上,在堂旭又開口催促他前,他旋過身,迴頭看了府內遠處素節相送的身影一眼,不知為何,他有種莫名的預感。或許……往後他再也見不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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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瑟不息的西風中,滿宮秋葉迎風低吟,燈火通亮的翠微宮宮廊上,傳來陣陣腳步聲。站在禦書房內,夜半未眠的建羽皇帝,就著禦書房內一盞盞燦燒的明燭,兩目一瞬也不瞬地盯審著,那具端放在禮座上的彩陶八趾麒麟。深夜奉召的宰相閻翟光,在掌燈的太監總管引領下,伏首跪在禦書房門前。


    “微臣參見皇上。”


    “進來說話。”一動也未動的建羽帝,淡淡地朝身後吩咐。


    領旨後的閻翟光,刻意遣返左右,在進入禦書房後臨手帶上房門。


    “不知聖上深夜召微臣入宮,所為何事?”站在他身後的閻翟光,恭謹地屈彎著身子啟奏。


    自這項壽禮送進宮來後,始終就一直深感介懷的建羽。隻要想到這項壽禮是出自江南那片好山好水,但他卻始終還無緣沾染的土地,就猶如魚刺鰻喉,怎麽也吃不好喝不下。


    “你說……”他抬起掌指,輕輕撫過色彩斑斕的麒麟,“這是南國太子所贈的賀壽之禮?”


    “是。”


    “堯光皇帝呢?”建羽旋過身來,不是滋味地眯細了眼,“他又什麽也沒派人送來?”


    “迴聖上,確是如此。”


    得了這個迴答後,叢叢悶火,隱密地在他的眼中燃燒。


    當今天下一分為二,楊國與南國隔江對望,如此已有五十年之久,早年前,兩國皆有並吞對方一統天下的宏願,無奈兩國不是有內患頻擾,就是主弱無謀。


    自他登基以來,在朝政上力求革新,三軍兵馬也積極在邊疆嚴訓,待全國運河峻工後,國力民生可望達到高峰,反觀對岸的南國,自堯光皇帝登基後,朝庭積弱不振,沉迷女色的堯光更是無心於國政,若不是有個重視南國基業的南國太子替堯光皇帝事事照料著,就算他楊國不越江滅了南國,隻怕他南國總有一日會自取滅亡。


    互為敵國,兩國勢同水火,自是理所當然,可國與國之間的禮數,自兩國分別開疆拓土以來,就從未少過半分禮數,可那無論是自他登基或是壽誕都不派使臣來朝見,也總是由兒子代為贈禮的堯光皇帝,將國與國之間的禮製忘卻得略嫌太過了,從頭至尾,那個堯光皇帝,就不曾把他給瞧進眼裏過。


    “依你看,倘若明年出兵南國,我軍可有勝算?”老早就想找籍口揮兵南下的建羽,邊思考著這個借口的可行性,邊詢問此戰可有十拿九穩的把握。


    然而看得更遠,也比他能忍的閻翟光,卻反對地搖首。


    “雖說我國疆域遠勝南國,兵力也在南國之上,但眼下我國國運才正複蘇,要想三軍兵強馬壯,有著萬無一失的勝算,最起碼也還要再等個兩年三載。”


    他不耐地擰著眉,“還要等?”究竟還要等到何時,他才能將這片分裂的天下全都收歸已有!


    閻翟光目帶精光,“聖上等不住?”


    “朕等得夠厭了!”登基前,等了一年又一年,當上皇帝後,又有一年又一年在等著他。“若是等厭了,那麽在這些年內,聖上不如就先下個注。”已為他備妥一計的閻翟光,正好將這法子籍這時機用上。他不解地挑高眉,“下注?”


    “借聯姻拉近兩國關係。”閻翟光將兩手朝袖裏一收,款款拱手上呈良諫。


    “聯姻?”建羽有些狐疑,“堯光那家夥不就隻生了一位太子嗎?”雖說他有五個兒子,但他可決不讓他的兒子前去南國當什麽人質。


    閻翟光緩慢地拉長了音調,“聖上……不妨用素節公主和親。”


    他想也不想,“素節已有駙馬。”


    “聖上可下旨仳離不是嗎?”冷不防追問的閻翟光,話一出口,建羽身軀立即明顯一怔。


    “仳離?”他從未想過在這兩圄之爭上,將掌上的惟一明珠作為棋子。


    “兩國因聯姻交好,互不侵犯。”閻翟光不慌不忙地加上用以此計的原由,“如此一來可令南國皇帝掉以輕心不加設防,二來,假以時日,聖上若欲出師南國,也好有個名目。”


    “什麽名目?”猶有些懵懂未明的建羽,疑惑地糾鎖著兩眉。


    Ξ翟光字字輕吐,“國仇,家恨。”


    國仇家恨?


    見他不明白,閻翟光逐上前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兩勉勵,不一會,就見建羽詫愕地瞪望向他。


    “愛卿的意思是……”雖是明白了,但他還是想確定方才所聽見的一切。


    “聖上。”慢條斯理答來的閻翟光,眼中不帶一絲溫度,“骨肉可以再生,但江山,卻隻有一座。”


    麵色倏然變的建羽,偏首看了那隻以南國太子名義賀壽的麒麟一眼,一想到堯光沉浸在酒色溫柔鄉,荒廢朝政、對江南百姓置之不顧,白白浪費了那片大好河山不加珍惜,那些在父女親情上頭的顧慮,隨即被他拋在腦後,一雙眼神逐漸變冷的他,默然站起身來。


    站在八趾麒麟陶像前端詳許久後,他的唇邊噙著一抹冷笑。


    “的確,這片天下,是不需有兩個皇帝。”若是一味地徇顧私情,他怎麽放眼江山?他的人生,可隻有這麽一迴。


    當啷一聲,下一刻,原在架上的七彩麒麟,遭建羽不留情地一手推落,在光潔的地麵上摔個粉碎不全。


    “就照愛卿的意思辦。”


    “臣,遵旨。”正等著這句話的閽翟光,垂首欣然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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