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自從封了太子,就搬到了東宮。


    他身邊,有一幫從廬州帶過來的能人異士。


    朱仲鈞多次告訴他,將來他做了天下之主,這些人就要封侯拜相,所以現在看他們,需得仔細,而且要精準。


    要懂得用人,揚長避短。


    從打江山開始,他們就要學會將來如何治理江山。


    燕山身邊的人裏麵,他比較器重章歸鴻。


    朱仲鈞就多次拿了弘德帝和袁裕業的例子,告訴燕山:“信任他,卻不能偏袒他。”


    燕山每次都道:“父皇放心”


    他覺得,弘德帝大約是缺少父母疼愛,才和袁裕業的關係到了那種地步。燕山從小到大,父親和義父疼愛他、教導他、母親陪伴他。


    他和章歸鴻同齡,自然不會偏袒他的。


    這些日子,朝事漸漸走上了正道,燕山也要幫著父親批閱奏章。他在禦書房,一點點學起,直到入了夜才迴東宮。


    終於熬到了十天一次的休沐日,燕山鬆了口氣。


    他想,明日趁著休沐,去章家看看。


    章歸鴻的父親章叔和,已經被封為戶部尚書,皇帝賜予了偌大的庭院,剛剛重新修葺好,搬了新家。那院子,竟是從前的南昌王府別館,就在廬陽王府別館隔壁。


    燕山小時候在廬陽王府別館住的時間不長。


    他父母,的確有段時間在京裏長住,但那時候,燕山跟著義父外出,江湖行走。饒是如此,那別館仍是曾經的家,燕山也想順道去看看。


    第二日,燕山早早起了。


    今日父皇也休沐,根本不會從坤寧宮離開的。


    他的父母。仍是那麽恩愛,這點讓燕山既羨慕又欣慰。


    燕山就沒有去坤寧宮打擾父母,而是直接去了章家。他打算今日和章歸鴻到處走走,除了看看廬陽王府別館。也看看其他地方。


    章歸鴻應該是第一次進京,他也一定想到處看看。


    到了章家,章叔和今日也休沐在家,見到燕山,誠惶誠恐迎接了他


    章歸鴻卻沒有出來。


    “不知太子今日駕到,歸鴻他一早就出門了。”章叔和笑道。


    “哦,去了哪裏?”燕山有點疑惑。


    他前幾日就和章歸鴻說好了,要到章家看看的。若是房子修葺得哪裏不妥,燕山著戶部再修葺。看完章家的房子,一起去逛逛京城大街小巷。


    當時章歸鴻說知道。歡迎太子的。


    明知今日休沐,章歸鴻怎麽會自己去逛?


    這不合理。


    燕山盯著章叔和,想從他臉上看出蛛絲馬跡。


    章叔和果然有點結巴,現編章歸鴻去了哪裏,有點生硬說:“去了觀音寺”


    “觀音寺今日閉門。沒有集市,他去做什麽?”燕山問。


    章叔和一下子就愣住了。


    他不知道觀音寺今日沒有集市啊。


    他神色尷尬,張口還想解釋,燕山又道:“我誑你的,我根本不知道觀音寺有沒有集市。你這個反應,足見你也是誑我的,歸鴻沒有去觀音寺。他怎麽了?”


    說到最後一句。燕山有點惱。


    章叔和隻得默默歎了口氣,解釋道:“太子,歸鴻受了點小傷,微臣怕太子擔心.”


    “帶我去看看!”燕山打斷了章叔和的話。


    章叔和隻得帶著燕山去看章歸鴻。


    結果,章歸鴻根本不是小傷,而是傷得很嚴重。臉色雪白躺在床上。


    他的泄處中了一劍,傷了腑髒。


    太醫也沒有把握能不能救活他。


    燕山大驚失色:“歸鴻,歸鴻,這是怎麽了?”


    章歸鴻昏迷不醒。


    章叔和臉色灰暗。


    他低垂了頭,半晌才說:“昨日。雍王到府上,和歸鴻打了起來。歸鴻技不如人,挨了他一劍.”


    雍王乃是二弟彥穎的封號。


    彥穎和章歸鴻的恩怨,燕山也知道幾分。


    是為了顧怡。


    三表妹顧怡和章歸鴻兩情相悅,早已私定終身,隻等戰事一了就男婚女嫁。


    但是二弟喜歡顧怡,那是從五六歲開始的。他總是纏著顧怡。一開始,他沒有表明心跡,顧怡隻得刻意疏遠他,更不好直接貿然說她和章歸鴻的事。


    私相授受,是不容許的,會毀了顧怡的名聲


    。所以,顧怡誰也不敢告訴。


    兩情相悅那件事,隻有顧怡和章歸鴻自己清楚。


    直到他們攻破了京城,二弟封了雍王,他才跟顧怡表明說,他想娶顧怡做他的雍王妃。


    顧怡當即就說,她已經和章歸鴻好了,不會嫁給雍王的。


    彥穎聽了,殺到東宮找章歸鴻,不由分說揍了章歸鴻一拳,讓他滾,不準娶他表姐。


    章歸鴻平素看著溫和沉靜,卻非常固執。他對顧怡,用情至深,豈會因為彥穎就放棄?況且,作為男人,不戰而退,也是恥辱。


    章歸鴻就跟彥穎說,他不會退出,他要想顧家提親。若是彥穎也有意,同意可以提親。顧怡乃是好人家的女兒,一女百家求,這是光榮的。


    誰能娶到,就憑本事了。


    後來這件事,燕山也不知道怎麽了。


    他太忙了,要幫著父親處理朝政。他一直以為,這隻是孩子們之間的胡鬧。彥穎對顧怡的感情,雖然久、未必深,知道顧怡心有所屬,難過幾日就算了的。


    哪裏知道,彥穎居然對章歸鴻下這樣的狠手。


    一個是自己的弟弟,一個是自己的摯友,燕山的拳頭緊緊攥了起來。


    此前,他最擔心的,是章歸鴻能不能活下來。


    “太醫怎麽說,他昏迷幾日了?”燕山問章叔和,“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若是歸鴻有了什麽閃失,就是我的大損失,你們居然瞞著我!”


    章叔和無奈垂了頭。


    怎麽去告訴太子?


    若是告訴了。就是挑撥太子和雍王不和。


    戰事的時候,雍王軍功顯赫,太子要次很多。太子乃是長子,所以封了東宮。擁護雍王那派暗叫不服氣。


    皇上曾挑明了說,誰敢在太子和雍王之間挑撥離間,殺無赦!


    章叔和有了這個顧慮,自然不敢去告訴太子,免得有挑撥之嫌。


    況且,章歸鴻和彥穎比武,是章歸鴻自己答應的。


    答應了比武,就是生死由命!


    這賴不到雍王,乃是章歸鴻技不如人。


    “太子爺,您焚膏繼晷忙碌。微臣不敢用此等小事打擾。”章叔和道。


    “小事?”燕山一口氣翻滾。


    他此刻正想扇彥穎兩巴掌,讓他懂事一點,別像小時候那麽任性。


    “.他是不是昏迷了很久?”燕山又問。


    “前日才受的傷,昨日傍晚醒了一迴,吃了藥。今日又這樣


    。”章叔和道。


    燕山知道,章歸鴻乃是章叔和正房太太的兒子。


    章叔和還有其他很多兒子。而且他們個個芝蘭玉樹,並不比章歸鴻差。章叔和不算特別疼愛章歸鴻。


    他是不會為了章歸鴻,去承擔挑撥太子和雍王之嫌疑的。


    ****


    燕山一整日,都坐在章歸鴻房裏。


    直到黃昏,章歸鴻才醒。


    屋子裏點了燈,章歸鴻氣息微弱。看到是燕山,有氣無力叫了聲:“太子”


    然後又說,“微臣不能起身給太子行禮,太子恕罪.”


    “別說這些廢話,你現在如何了?”燕山見到他醒了,驚喜交加。上前問道,“我把我大舅舅、我義父都叫了來,他們全都是醫術高超的大夫,定能治好你。現在叫他們進來?”


    章歸鴻點點頭,道好。


    顧辰之和林翊在外屋等了半天。


    不僅僅顧辰之來了。顧怡也來了。


    她眼睛全部哭腫了。


    從前打仗的時候,她天天提心吊膽,怕章歸鴻戰死疆場。好不容易熬到了戰事結束,她提了四年的心放下,以為接下來就是花好月圓。


    哪裏知道,彥穎插了進來。


    顧怡從未想過,彥穎對她是那種感情。她隻當彥穎是兄弟。


    彥穎沒有弟弟,所以和彥穎相處,不自覺轉移了些親情,待他不同。沒想到,竟然釀成了今日苦果。


    章歸鴻看了眼進來的人。


    看到了顧怡,他微微衝她笑了下,道:“我還好”


    他這聲還好,是對顧怡說的,目光卻不敢落在顧怡身上。


    顧怡捂住了唇,幾乎失聲。


    她這樣,再看章歸鴻的情景,顧辰之早已明白。他之前就聽妻子林蔓菁說過,顧怡和章歸鴻走得很近。


    章歸鴻是個很不錯的孩子,顧辰之也滿意。


    將來兩個孩子能有個善果,自然最好。


    青梅竹馬的感情是牢靠的。顧辰之希望女兒嫁到真心疼她、懂她的男人,而不是為了富貴攀高枝,所以,顧辰之夫妻是默許顧怡和章歸鴻來往。


    顧怡卻不知道。


    她一直以為自己很小心翼翼的。


    “我看看吧。”顧辰之上前幾步,走到了章歸鴻榻前,“好不好,大夫說了算。”


    章歸鴻伸出手,給顧辰之診脈。


    顧辰之給章歸鴻號脈,心就沉了下去


    。而後,他又看了看傷口周圍,一顆心沉得更狠。


    他怕自己診斷有誤,就對林翊道:“林兄,你你來看看”


    林翊和燕山都是聰明人,從顧辰之的表現上,就知道章歸鴻不好,大不好!


    外傷不似內疾。


    外傷來得兇猛,不會給藥物機會。


    大夫也束手無策。


    燕山的心,寒徹了半邊。


    他頭皮都麻了。


    林翊上前,也給章歸鴻診脈。


    章叔和、顧怡站在最後麵,不敢打擾兩位大夫切脈。


    林翊切脈片刻之後,默默收了手,什麽也沒說。


    “歸鴻,你好好歇著,我讓我大舅舅和義父給你開方子。”有點冷場。燕山隻得開口道。


    章歸鴻何嚐不聰慧?林翊和顧辰之的表情、反應,章歸鴻看得一清二楚。而且他自己的身體,他自己有數。


    他這傷,隻怕是好不了的。


    他微微笑了笑。點點頭。


    他的目光轉移,又落到了顧怡頭上。


    燕山會意,幾個人都出去,對顧怡道:“三表妹,你照看歸鴻片刻,我們開好了方子就來。”


    顧怡點頭。


    等眾人一走,她淚如磅礴。


    “你為何要魯莽,同他比劍?他從小習武,這些年不幹旁的,隻學會了用劍殺人。”顧怡聲音嘶啞。哭得肝腸寸斷,“如今怎麽辦?”


    章歸鴻無奈歎了口氣。


    不比,又能如何?


    任由雍王一直糾纏鬧下去?


    這樣,顧怡的名聲怎麽辦?


    況且,章歸鴻一生。也從來沒有怕過誰。再強的對手,他都敢挑戰。他是個有勇有謀的人,從不畏懼。


    特別是需要爭取他的愛人時,他更加不會畏懼。


    哪裏知道,雍王在習武上,精湛到了如此地步。


    章歸鴻被他壓製得毫無還手之力。


    雍王一劍刺進來,章歸鴻當時心全部涼透了。他能感覺到。那劍刺得太深了,隻怕已經傷了他的五髒六腑。


    “若是我熬過來了,咱們就成親,不用再等明年了。”章歸鴻聲音虛弱不堪,“假如我沒有熬過來,你你不必為我傷懷。”


    顧怡好不容易收住的眼淚。又似斷了線的珠子,滾落下來


    “你這樣說話,就是想逼死我.”顧怡哭著道,“不能這樣想。不過是受了點傷。當初你也受過傷的,不是過來了.”


    就是因為受過傷。心裏有了比較,章歸鴻才敢肯定,自己隻怕真的不行了。


    他也不想如此悲觀。


    他看著顧怡的臉,遺憾少年相識,不能和她結連理,竟要拖累她為自己傷心。


    章歸鴻的母親已經去世了,父親有很多妾室和兒子,他倒不覺得放不下家人。


    唯一難以割舍的,就是這個對他癡情多年、盼著和他白首偕老的顧怡了。


    這裏,顧怡哭得可憐。


    外頭的燕山,也徹底傻眼了。


    “傷了脾”林翊和顧辰之都這樣告訴燕山,“那一劍下去,就注定了.及早安排後事啊,挨不過今晚了。”


    燕山腦海中一片空白。


    過去的四年,燕山也算從死人堆裏滾過來的。一開始,他認識的將領逝去,他撕心裂肺的難受。後來,漸漸麻木了。


    直到今日,那種感覺又迴來了。


    燕山沒法子等著,等著看章歸鴻死。


    他記得四年前自己對母親說過,將來若是他做了家主,章歸鴻就是他的總管事。那麽,若是他做了國主,章歸鴻就是人臣之首。


    燕山從未改初心。


    他猛然站起身,衝了出去。


    ****


    他迴了宮,找彥穎。


    彥穎和彥紹還住在宮裏,他們的王府府邸尚未建好。


    彥穎正在院子裏練劍。


    燕山衝上去,什麽也不管,狠狠摑了彥穎兩巴掌。


    彥穎被他打得懵了。


    滿屋子的人都懵了。


    站在屋簷下的單薄纖弱身影,看到這一幕,她也懵了。


    顧瑾之今日無事,就四處走走,看看孩子們。燕山不在東宮,顧瑾之就到了彥穎這裏。彥穎說要耍劍給顧瑾之看。


    顧瑾之就帶著宮人,站在屋簷下,看著彥穎練。


    這才剛剛開始,燕山就這樣衝進來,不顧三七二十一,扇彥穎兩巴掌。


    俗語說,打人不打臉


    顧瑾之站起身子,她以為彥穎肯定要還手。


    他們兄弟定要廝打起來。


    不成想,彥穎隻是怒目圓睜,手指緊緊攥住了劍柄,壓抑著情緒之後,後退了兩步,說:“你是我哥


    。我讓你一迴。我做了什麽,你要這樣動手打我?”


    “你做了什麽?”燕山眼眸通紅,似暴怒的獅子,一把抓住了彥穎的衣領。“章歸鴻,他快要死了!你殺了我最好的朋友,你還問你做了什麽!”


    顧瑾之就停住了腳步。


    彥穎無疑也愣了下。


    而後,他冷笑道:“他自己答應比劍的。我若是不傷他,他就要傷我。你沒有看到他當時,跟瘋了一樣想殺我!”


    然後,他狠狠一推,將燕山推得向後仰到而去,“好,好!咱們兄弟之情。居然比不上外人。你這樣不顧人倫,打我的臉,以後咱們就恩斷義絕!”


    燕山被他摔倒了地上,額頭鬢角都蹦出了青筋。


    兄弟倆像兩隻憤怒的獅子,恨不能撕碎了對方。


    “彥穎。燕山!”顧瑾之最終出聲,喊了他們。


    *****


    顧瑾之的話,猛然將氣氛凝固住。


    兄弟倆都愣在那裏。


    他們爭執的時候,一個沒看到母親,一個忘了母親。直到此刻,兩人才直到母親就在這裏,看著他們打成這樣。


    母親最害怕他們兄弟失和。


    顧瑾之從屋簷下。一步步走了出來。


    她的一條腿不便,走得非常慢,似慢慢一步步踏在彥穎和燕山心頭。


    兄弟倆隻感覺心口窒悶,透不過氣來。


    特別是燕山,不敢在和顧瑾之對視。


    他挪開了眼睛。


    “疼嗎?”燕山摔在地上的時候,麵頰被石子磕破。血痕露了出來。


    燕山全身都繃得緊緊的。


    他連忙搖頭。


    “你疼嗎?”顧瑾之又問挨了兩耳光的彥穎。


    彥穎也連忙搖頭。


    他緊張看著顧瑾之,想要道歉。


    顧瑾之卻轉身,緩步往外走。


    她的聲音透出濃濃的失望:“可是娘心疼.”


    “母後!”


    “母後!”


    燕山和彥穎這才急忙上前,去攙扶顧瑾之。


    顧瑾之不理會,乘坐鳳輦迴了坤寧宮。


    這對兄弟也亦步亦趨跟著


    。到了坤寧宮。


    顧瑾之在大殿坐定,他們倆就跪在地上。


    大理石的地麵泛出清亮的光,將他們倆的臉倒映出來。


    “燕山,你先說”顧瑾之沉默坐了半晌,才開口道。她這個時候,心情已經緩和了幾分。


    燕山就把章歸鴻的事,一一說給了顧瑾之聽。


    等燕山說完,顧瑾之讓彥穎也說:“你也說說,到底怎麽迴事?”


    “娘,我從小就和三表姐好,這個您和爹爹都知道!”彥穎急起來,就忘了現在改了稱唿,依舊是從前的稱唿,向母親訴說委屈,“那個章歸鴻,花言巧語哄騙三表姐,我和他理論,他卻說我胡攪蠻纏。娘,比武也是他提出來的。您沒看到他當時的模樣,他想殺了我般。我若是不刺傷他,我就要被他刺死了。


    娘,刀劍無眼,兒子從來不是那得理不饒人的。若不是他步步緊逼,取勝心強,差點傷了兒子,兒子也不會刺他一劍的。”


    然後,他開始解衣裳。


    夏衫單薄,他很快就脫了個赤膊給顧瑾之看。


    顧瑾之看到他的赤膊,一下子就捂住了唇,眼淚湧上了。


    彥穎小小年紀,身上新傷添舊傷,好幾處的疤痕。有一條疤痕,猙獰恐怖。


    過去那四年的路,不止顧瑾之走得艱難。她和她的丈夫、她的兒子們,個個都艱難。她的眼睛頓時就濕了,再也說不出半個字。


    “大哥你看看!”彥穎把傷疤給母親看,又給大哥看,“我是從刀口滾過來的。若是我不反擊,我就丟了命。他那麽拚命要殺我,你都沒有看到,反而怪我。要我說,他就是尋死。而你呢,你問過我經曆什麽,就上來打我?”


    燕山也噎住。


    他們的動靜,最終驚動了再禦書房批閱奏章的朱仲鈞。


    朱仲鈞到了坤寧宮,兩個兒子都罵了一頓。


    “胡鬧!”朱仲鈞對燕山和彥穎道,“僅此一次,若是再也下次,你們倆都跑不了。”


    然後對燕山道,“天快要黑了。你帶著太醫們,再去章家看看。務必保他一命;若是保不成”


    若是保不成,你就陪他最後一程吧。


    朱仲鈞這話到了嘴邊,總覺得荒涼,就沒說。


    燕山卻明白。


    他點點頭。起身跟父母行禮,急匆匆走了,又去了章家。


    等燕山一走,朱仲鈞罵彥穎罵得更加嚴厲。


    再三個兒子裏,朱仲鈞體穎最甚,愛之深、責之切。


    “若是章歸鴻死了,你要落下什麽名聲?這才剛剛草建,我就早告訴過你,不可魯莽,你從未將父皇的話。放在心上?”朱仲鈞嗬斥彥穎。


    彥穎也委屈


    “父皇,您不知道章歸鴻多囂張!我去找他理論,讓他別纏著三表姐,他居然說我才是不該糾纏的。況且,比武也是他提出來的。”彥穎道。“他那架勢,就是要殺死我。”


    “你還敢頂嘴!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麽用?”朱仲鈞被彥穎頂撞得怒氣更甚,“若是他死了,旁人豈能理會你的解釋?這麽一樁事,不僅僅毀了你的名聲,也給你們兄弟之間添了裂痕。等父皇和你母後百年。你可怎麽辦!”


    彥穎不敢再頂嘴了。


    他委屈低垂了頭。


    他很想說,若是有人覬覦母親,你拚命不拚命?


    當年不過是皇帝多看了母後幾眼,你就起兵反了他的天下。


    如今,我不過和人比武,誤傷了人。你居然這樣罵我!


    “等明日,不管章歸鴻死沒死,你去給你大哥賠禮道歉。”朱仲鈞最後道,“否則,朕就不饒你!”


    “是。”彥穎道。


    他退了出去。迴了自己的宮裏。


    他越想越覺得難過。


    怎麽好像都是他錯了。


    他到底錯在哪裏?


    難道他讓章歸鴻刺一劍,才是他做對了?


    特別是今日大哥打他那兩巴掌,彥穎真覺得心冷。他那麽信任的兄弟,居然為了外人打他。父親還要他賠罪。


    彥穎氣得一晚上沒有睡。


    次日,果然聽聞章歸鴻死了。


    彥穎聽了之後,也愣了愣。


    他記得自己那一劍,刺得並不深,怎麽就死了呢?


    他無意殺人的。


    他刺章歸鴻那一劍,僅僅是自保,否則章歸鴻就要刺他了。


    可是人死了,多少都有彥穎的錯。


    彥穎想到父皇的話,讓他去東宮賠罪。


    他隻得起身,往東宮去。


    東宮的內侍宮人都認識彥穎,都說太子在西花園,不準旁人靠近。彥穎卻是不管,親自闖了進去。


    走到東宮的花園外,他聽到有人說話。


    說話者,乃是大哥身邊的謀士劉尚。


    “雍王功高蓋主,豈會久甘人下?微臣曾聽人說,雍王公然造謠,說太子殿下非早產,而是非陛下親生。”劉尚如此說。


    彥穎的怒火,一下子就篷了上來。


    大哥非父皇親生這種謠言,彥穎的確聽到過


    。但是他從來不信。


    這話,不僅僅是侮辱他的大哥,更是侮辱他的母親。


    彥穎是個深情的人。


    他若是愛一個人,就會用情極深。


    所以,他不準旁人侮辱他的母親和大哥。


    現在聽人劉尚把這話說給了大哥聽,彥穎原本站在花架後麵,一下子就竄了出來。


    燕山是偶遇劉尚的。


    他並不知道劉尚會說後麵這番話,所以沒有警惕,也沒有留心。這不是他和劉尚說私密話。


    但是他也沒有防備,彥穎在這裏。


    彥穎什麽時候進來的,燕山都不知道。


    “你放屁!”彥穎怒目圓瞪,臉氣得通紅,逼著說劉尚,“本王生下來就是老二,一直都在大哥之下!豈會久甘人下,這是什麽狗屁話!”


    劉尚嚇得魂魄俱散,臉刷得慘白,連忙給彥穎跪下磕頭。


    彥穎怒火炙熱,一分不減,轉而瞪著燕山:“你怎麽不說話?你也以為,我覬覦你的太子之位?我雖然從小霸道,但是我要的,都是我應得的。我何時貪戀過不屬於我的東西?咱們兄弟十幾年,你以為我會搶你的太子之位?


    我對你的情分,在你看來,都是狗屁不成?這小人說。你非父皇親生,你為什麽不反駁,你為什麽不狠狠啐他?


    這是對母後的侮辱,你為什麽不說話?你為什麽不狠狠扇他,像你扇我那樣?你會打我,為什麽不打真正傷害你的人?


    還是,你自己也是這麽以為的,你也看不起我,看不起母後,甚至看不起你自己?”


    燕山愕然看著彥穎。


    他的眼神。有點閃爍。


    這點閃爍,徹底激怒了彥穎。


    他快步近身,狠狠摑了燕山兩巴掌:“還給你!咱們兄弟情,從此一刀兩斷!你從骨子裏,就是個懦夫!”


    說罷。他轉身而去。


    ****


    東宮裏發生的事,很快就傳到了朱仲鈞和顧瑾之耳朵裏。讓彥穎去道歉,隻是希望他們兄弟不要有罅隙,不成想又牽出這麽一樁事。


    這仇,算是徹底結下了。


    彥穎又不知跑到哪裏去了。


    朱仲鈞叫人拿了劉尚,將其處死。


    燕山剛剛喪失摯友,又被彥穎扇了兩巴掌。朱仲鈞也不知道該怎麽說他。畢竟,燕山沒有做錯什麽。


    可朱仲鈞和彥穎一樣,覺得灰心。


    燕山才入主東宮,就戒備親兄弟了。


    朱仲鈞去了禦書房


    燕山留在坤寧宮。


    他坐在母親身邊,久久沉默。


    顧瑾之也沉默良久。


    “娘”好半晌,燕山才聲音嘶啞。“兒子從未不敬您!”


    “我知道.”顧瑾之的聲音也啞了。


    她微微闔眼。


    不過一句流言蜚語,卻釀成今日的苦酒。


    果然,顧瑾之以為,若說這個世上相信她的,非朱仲鈞和燕山莫屬。不成想。到頭來,對她深信不疑的,並不是燕山,而是彥穎。


    想到自己為了燕山,提心吊膽的那些年,顧瑾之覺得那些苦,有點白受了。


    “你去吧。”顧瑾之沉默一瞬,對燕山道,“章歸鴻走了。不管他和彥穎是怎麽打架的,外人隻是看到彥穎殺了他。你去安撫,免得旁人誤會。一旦起了誤會,這一輩子都解釋不清了.”


    燕山心裏悲涼。


    他抬眼看著母親,視線裏有點朦朧:“娘”


    “去吧!”顧瑾之已經轉身,迴了內殿,不再和燕山說話。


    燕山隻得離去。


    他的腳步虛浮,感覺沒有力氣。


    前日還春風得意,到了今日,風雲變幻,風雨交加。


    他錯了,真的錯了。


    錯在胡思亂想,錯在看輕了彥穎,錯在少信任了父母。


    他茫然從坤寧宮出來,那明晃晃的日子,刺著他的眼。


    明明眼前一片明亮,他卻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裏走。


    ***


    彥穎和燕山鬧翻之後,跑了出去。


    他到黃昏才迴來。


    他直接到了父親的禦書房。


    燕山有什麽事,先和母親商量,彥穎有什麽事,會先和父親說。


    “父皇,兒臣想去廣西。”彥穎道。


    朱仲鈞猛然盯著他,道:“不許胡鬧!你是雍王,京師才是你的封地。廣西偏遠貧瘠,多有叛亂,隻有流放的人,才去廣西!”


    “兒臣知道!”彥穎迎上父親含怒的眸子,堅定道,“父皇,兒臣這是想了一整天的,非一時意氣用事,您聽兒臣說。


    兒臣不該和章歸鴻比武,還傷了他,害他慘死。這事,朝臣遲早會彈劾兒臣的,到時候父皇也為難;二來,大哥他對兒臣不放心,總在他眼前,怨恨猜忌會越積越深。父母在世,他或者顧念親情,若是父母不在了,他豈會輕饒了兒臣?我們要是起了爭執,您和母後哪怕到了泉下也不會安心的


    三則,兒臣的確戰功顯赫。兒臣沒有歪門心思,可難保其他朝臣沒有。若是有人想鑽空子,利用兒臣的親信,再外頭給兒臣造勢,逼得兒臣去奪取東宮之位,那時候,肯定會用曾經傷寒大哥的身份說話。到了那時。傷得不僅僅是皇家體麵和大哥,更傷了母親。


    父皇,兒臣一直記得,您跟兒臣說。母後怕將來和孩子們不親熱,一直親自哺育我們兄弟姊妹四個。那時候乳汁不夠,母後喝不放鹽的魚湯,一喝就是九個月。


    兒臣喝過不放鹽的東西,那滋味十分難受。


    母後的辛苦,大哥他可以習以為常,兒臣卻不敢忘。


    四則,兒臣心中,唯有一人所愛,就是三表姐。就像父親對母親的感情。兒臣此生不渝。若是留在京裏,章歸鴻的事在先,隻怕流言蜚語,也傷了三表姐。兒臣想帶著她,去廣西。


    廣西多叛亂。民風彪悍。兒臣一身武藝,願保一方太平,保父皇江山萬世安穩。”


    朱仲鈞一直靜靜聽著,沒有打斷他。


    這一刻,他想到了榕南。


    “彥穎,你說了這麽多,都是為了父母和兄弟、表姐著想。你自己呢?”朱仲鈞問他,“當年你輕傷不下馬,難道就是為了今日一走了之?你的宏圖壯誌呢,你的抱負呢,你所憧憬的生活呢?”


    彥穎低垂了頭,掩飾眼角的淚光。


    他所憧憬的生活。不過是和三表姐成親,有幾個自己的孩子。


    父母健在,兄弟和睦。


    “爹,我很小的時候,您就說過。我是個固執的人。”彥穎站起身,給朱仲鈞行禮磕頭,“爹,趁著咱們的感情尚未變,您同意兒子的要求吧。若是您不同意,兒子就偷偷走,難不成你要綁住兒子一世嗎?”


    說罷,他不等朱仲鈞開口,起身走了。


    “彥穎!”朱仲鈞在身後喊他。


    彥穎卻不顧,甩頭而去。


    朱仲鈞怔怔坐在那裏。


    他想了很多。


    非常殘酷的,他覺得彥穎所言,皆屬事實。現在不讓彥穎走,他和燕山之間,遲早有人會挑撥。到時候,他們兄弟相鬥,兩敗俱傷,朱仲鈞可能同時失去兩個兒子。


    他想到了前世的榕南。


    “.你不是我爸爸!”他總記得榕南最後那句話。


    榕南真的恨他。


    顧瑾之死了,榕南把顧瑾之的骨灰帶走了,別說最後一麵沒有通知他,就是連骨灰,榕南都沒有讓朱仲鈞見到。


    如果還把彥穎留在家裏,是不是會給彥穎無謂的希望?


    到時候,他和彥穎的父子情,是不是也到了和榕南那樣?


    朱仲鈞和顧瑾之前世經曆的不少事,都一一重現


    在禦書房,朱仲鈞一動不動,坐了兩個時辰。


    而後,他起身去了坤寧宮,把這件事,告訴了顧瑾之。


    他把彥穎的原話,學給了顧瑾之聽。


    “荒唐!”顧瑾之道,“他連父母都不要了嗎?你讓他來,我罵他!”


    權力的改變,會改變很多的東西。


    從決定起事那一刻起,顧瑾之就覺得自己有了準備。


    可是到了這一刻,她仍覺得措手不及。


    “顧瑾之,讓他走吧!”朱仲鈞卻道,“每年多送些俸祿給他。去了廣西,他反而自由自在,也許,那才是他的天堂!”


    “你瘋了!”顧瑾之陡然提高了聲音,“那是我兒子!你們父子、兄弟怎樣,我不管。我的兒子,誰也不許走。燕山已經這樣叫我失望,彥穎也這樣”


    說著,她的聲音就哽咽住了。


    朱仲鈞輕輕摟住了她的肩頭。


    顧瑾之推開他,不讓他碰自己。


    “我的榕南,難不成我兩世都和他沒有母子情誼?”顧瑾之最終哭著道,“我不服氣,我已經很努力去做個母親了,這不公平!”


    這一刻,她寧願迴到廬州去。


    也是直到這一刻,顧瑾之才不得不承認,她的生活,已經麵目全非。


    她微微闔眼,一滴熱淚從眼角墜落。


    ***


    彥穎是個心智堅強的人。


    他並不貪戀這些繁華。


    要放棄親情,離開父母,彥穎也是痛苦萬分的。但是他把自己這道坎過去了,他就不再軟弱迴頭,他已經做了決定,接下來。就是說服顧怡跟他一起走。


    他去了顧家。


    顧怡在自己院子裏。


    她把自己反鎖在房裏,眼裏腫的似核桃,頭發也不梳,狼狽不堪。


    看到有人進來。顧怡從朦朧視線裏,看到是彥穎。


    這個殺了她心上人的男人。


    枉她當他是親弟弟!


    顧怡猛然將手邊的枕頭舉起來,砸向了他:“滾,你滾!你這個殺人兇手!”


    彥穎被結結實實砸了一下。


    他仍是幫著顧怡撿起了枕頭,放在床上。


    他坐到了顧怡身邊


    顧怡伸手去打他。


    那拳頭並不重,可似鐵錘般,全部砸在彥穎的心坎上。


    現在,他終於確定,顧怡是和章歸鴻兩情相悅的,章歸鴻沒有騙他。


    顧怡。一直把他當成孝子。


    可是他沒有放棄希望。


    他仍由顧怡打著。


    直到顧怡打累了,冷冷對他說:“滾,不要再來,我看著你就惡心。”


    彥穎的心,又被狠狠刺痛了下。


    他仍是壓抑著自己的悲痛。把自己即將遠行的話,告訴了顧怡:“你願意不願意跟著我去?廣西雖然貧瘠,可是我對你好”


    顧怡突然冷笑:“你畏罪潛逃,還要我跟著你去?”


    笑著笑著,她又哭了,大罵彥穎,“我恨不能你死!你為什麽隻是去廣西。你怎麽不是去死!你要是死了,這世上根本沒人惦記你。可是章歸鴻死了,我也活不成了。最該死的人,就是你!”


    她歇斯底裏的咆哮著。


    婢女們進來,壓住了她。


    顧怡那近乎瘋狂的模樣,深深印在了彥穎腦海裏。


    他恍恍惚惚迴了宮裏。


    次日。他又去了禦書房跪下,求父親讓他南下。他說:“您不準我走,我就偷偷走!您恩準吧,至少兒子還能光明正大跟母後和彤彤、彥紹作別,不至於一個人孤零零的走。”


    朱仲鈞的心。似被緊緊攥住。


    他沉默著。


    那句答應,太過於理性,怎麽也說不出口來。


    彥穎一連跪了四天,朝臣也真的開始彈劾彥穎殺人,朱仲鈞才說:“好,你去吧。”


    他說這話的時候,聲音潮潮,似乎要哭出來,卻又極力壓抑著。這聲音,比哭腔更叫人心酸。彥穎的眼睛頓時就濕了。


    他給父親磕頭:“謝父皇隆恩8皇江山千秋萬代。”


    然後,彥穎又去坤寧宮,把這件事親口告訴了母親。


    顧瑾之知道,如今走到這一步,現在離開是最合適的。可是她舍不得,她抱著彥穎,痛哭了一場。


    彥穎卻分外堅持。


    他簡裝上路,第二天就收拾好了,要遠行。


    朱仲鈞帶著妻兒在午門送彥穎。


    “每年都要迴來!”顧瑾之反複叮囑他,“娘會想念你!”


    “”彥穎沉默沒有接話。


    彤彤和彥紹則是完全懵的


    。他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燕山站在顧瑾之身邊。


    他神色愧疚,想挽留的話有千言萬語,偏偏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彥穎給父親磕頭。


    朱仲鈞叮囑他:“到了廣西,要定期給京裏送信。你這次去,隻當是散散心。心情好了,再迴京來。朕和你母後盼著你。”


    彥穎道是。


    “二弟”燕山剛想開口,卻被彥穎打斷。


    彥穎喝住他:“你住口!上次就說了,咱們恩斷義絕,我不是你兄弟,你不配!不要和我說話!”


    燕山眼底就浮了水光。


    “彥穎,你聽哥哥說”燕山上前幾步,想要正式道個歉。


    彥穎卻撇開他,去抱彤彤。


    彤彤雖然茫然,卻也看出了幾分端倪。


    “二哥,你什麽時候迴來?”彤彤問。


    彥穎隻是笑笑,摸了摸彤彤的腦袋。


    然後,他又和彥紹抱了下,拍拍彥紹的肩頭。


    彥紹直到今天,才知道二哥要走。他尚未從震驚中迴過神來。


    一一作別後,彥穎登上了他的馬。


    快要上馬的那一瞬,他突然停下來,問顧瑾之:“娘,您曾經說,當年有個道士給你算命,說您必將母儀天下。那您有沒有替我算過命?是不是我這輩子,注定了要孤寂一生?”


    顧瑾之睜大了眼睛看著他。


    彥穎卻沒有等母親迴答,翻身上馬,駕馭而去,揚起清塵飛舞。


    顧瑾之不知不覺中,淚流滿麵。


    遠去廣西的彥穎,最終失言了。他的一生,隻迴過一次京城,就是十年後,顧怡去世,他迴來祭拜,拿走了一套顧怡平常慣穿的衣裳。


    顧怡直到死都未嫁。


    又過了十二年,那時候顧瑾之和朱仲鈞都相繼去世,燕山繼位,彥穎從廣西遞了奏折,讓朝廷冊封他的妻子顧氏為雍王正妃。


    顧氏的身份來曆,全部用的是顧怡。


    顧怡那時候,都去世十二年。


    燕山一生,都會彥穎充滿了愧疚。他沒有多問,批準了彥穎的奏折,冊封了顧氏為雍王正妃。


    當時,燕山不太明白彥穎的用意。


    直到半年後,廣西傳迴來消息,說雍王壽終正寢,和王妃顧氏,合葬在廣西,燕山才明白半年前那封奏折的用意。


    彥穎想和顧怡合葬


    。生未同衾死同穴,是彥穎最後的心願。


    那個瞬間,已是壯年的燕山淚如雨下。


    “是不是我這輩子,注定了要孤寂一生?”燕山耳邊,猶記二十二年前,彥穎遠行時,問母後的那句話。


    不成想,一語成讖。


    想到這裏,燕山伏在龍案,失聲痛哭。


    他想,二十二年前他那兩巴掌,打斷了他弟弟的一生。


    ****


    彥穎離開後的大半年,朱仲鈞和顧瑾之仍是不敢多提他,提到他,心裏就泛酸。


    最終到了彥穎生日那天,顧瑾之特意煮了長壽麵,散給宮裏眾人吃。


    彥穎是五月十八生的。


    他生日那天,夜空澄澈,瓊華流眄。


    朱仲鈞想去彥穎從前的宮殿看看。


    顧瑾之跟著去了。


    彥穎的東西,從來沒有動過,一切如舊。


    他的盔甲、他的刀劍,都帶走了。他的衣裳、他的書籍筆墨,都留了下來。


    迴去的路上,月華將朱仲鈞和顧瑾之的背影拉得很長。


    和諧溫柔的風,撩起發絲繾綣。


    顧瑾之卻沒有什麽力氣,朱仲鈞看在眼裏,輕輕攙扶著她的胳膊,相依而行。


    顧瑾之問朱仲鈞:“你說,彥穎每年都會迴來嗎?”


    “不會的。”朱仲鈞道,“幾個孩子裏,他最固執,和榕南一樣。”


    顧瑾之沉默。


    衣袂輕揚,她倏然問:“你覺得,榕南和彥穎,是一個人嗎?”


    朱仲鈞又沉默。


    然後他問顧瑾之:“你和從前的你,是一個人嗎?”


    “我是。”顧瑾之道。


    “我也是。”朱仲鈞道。


    答案,已經不言而喻。


    腳步緩慢,疏影斑駁。


    踏碎小徑的枝葉,朱仲鈞突然停下了腳步。


    他看著顧瑾之,緊緊攥住了她的手,問“顧瑾之,你愛我嗎?”


    “愛!”


    “我也愛你!”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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