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瑞的病和魏舉人的病驚人相似。


    他們都是被同一位大夫——梁家的坐堂大夫董先生治壞的。


    像這種染了熱毒的病例,顧瑾之隻見過林翊有比較靠譜的治療方法。其他大夫,仍固步在傷寒流派裏。


    溫病流派是明朝末年在南方逐漸興起的。


    如今的京城裏,擅長溫病的大夫寥寥無幾。


    顧瑾之算是在這件事上撿了個大便宜。


    老爺子隻是想算計下向公公,卻沒有想到,老天爺這樣幫忙,一步步都在極力幫助老爺子完成心願。


    倘若梁瑞生的不是溫病,亦沒有被自恃才高的董先生治壞,太醫能治好他,也輪不到請顧瑾之。


    顧瑾之上門,給梁瑞診脈,然後開了魏舉人一樣的方子。


    “大少爺若不放心,就去打聽打聽,看看魏舉人如今身子如何了。”顧瑾之把方子交給了向然,道,“當初魏舉人的病情怎樣危急,大少爺是知曉的吧?”


    眼前的事,又是在梁氏藥鋪被治壞的,魏舉人的病情,向然自然一清二楚。


    他在顧瑾之登門之前就打聽好了。


    魏舉人的確是讓顧瑾之救活了。


    當初董先生說魏舉人那是溫病。


    溫病危急者死。


    可是魏舉人沒死。


    “……您的醫術,京裏有口皆碑,我們自然是相信的。辛苦您了。”向然道。


    顧瑾之穿著男裝,他一時不知道該怎麽稱唿,就索性免了。


    他道謝,留顧瑾之和陪同而來的彭樂邑用膳。


    顧瑾之推辭了。


    她開好了方子,又將如何用藥,仔細說給了彭樂邑聽。自己就迴了顧氏善藥堂,將梁瑞留給彭樂邑。


    以後用藥,就是彭樂邑照顧,也算分一杯羹,讓他在向公公跟前露個臉。


    彭樂邑自然感激不盡的。


    兩日之後,梁瑞的高燒退了,脈象也平穩下來,性命保住了。


    彭樂邑就進宮去複命。


    ——————


    向公公知道是顧瑾之救了梁瑞的命,心裏歎了口氣。這迴。他真的欠顧家一個人情了。


    顧延韜在朝中黨同伐異,已經引起了很多的不滿。皇帝偶然之間,也露出幾分不耐煩,不似從前那麽抬舉他了。


    將來總有收拾顧延韜的時候。


    向公公素來不願意參與朝政,更不與大臣結交。所以皇帝才這樣信任他,把他當成心腹。


    如今和顧家有了牽扯,將來顧延韜的事,隻怕要被拖下水。


    沒等向公公喘口氣,坤寧宮的常順跑來稟告說:“皇上,太後娘娘請您去坤寧宮說話。”


    皇帝便隨口問:“可是有事?”


    “是!”常順道,“瑾姑娘和寧大人來了。還押了十來個囚犯在宮門口,聽說是去顧家藥鋪搗亂的。太後娘娘請您做主……”


    皇帝的眉頭就微蹙。


    向梁心裏頓時就咯噔了下。


    會不會梁家做的?梁瑞父子早就對顧氏善藥堂不滿意……


    “走吧……”皇帝看了眼向梁。


    向梁的心猛然涼了半截。


    皇帝那眼神,分明就是和向梁的懷疑一樣,肯定是梁家的事攙和在裏頭。要不然。太後也不會讓人請皇帝做主。


    向梁跟在皇帝身後,心裏直打鼓。


    到了坤寧宮,太後的目光先落在向梁身上。


    皇帝就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顧瑾之和寧席一起來的。


    “……小七,你把話再說一遍。告訴陛下知道。”太後沒有寒暄,直奔主題。眼底有隱隱的怒意。


    顧瑾之道是,給皇帝跪下,道:“陛下,前幾日善藥堂來了位病家。他的脈象危急,乃是必死之證。之前,他曾在梁氏藥鋪取藥問診的。我便說他是被梁氏的大夫治壞了,跟梁瑞一樣。結果,就有人到鋪子裏去搗亂,幸而寧大人帶了侍衛去相助……”


    向梁掌心就全是汗。


    他就知道梁瑞和向然會不甘心,定要做點什麽才好。


    那顧氏,不說顧延韜如今得寵,單單顧瑾之,就是太後的心頭寶貝,這是能動的嗎?


    真真無知無畏!


    梁家不涉足朝堂,他們對朝廷的爭鬥,到底低估了些。


    “太後,陛下,都是奴婢該死,沒有好好管束梁瑞父子!”向梁等顧瑾之說完,就連忙跪下,搶在太後發火之前,道,“求太後和陛下重罰!”


    大殿裏就沉默了下。


    向梁是服侍過兩代君主的總太監。


    他的功勞,在這禁宮裏無人能及。


    況且他的家人,行事低調,從來沒惹過事。


    這次惹了顧家,其實也不完全是梁家的錯兒。顧家行事,斷人財路,梁家忍耐不住想落井下石,也是人之常情。


    太後不過是既不想顧瑾之傷心,又不想向梁為難,才擺出一副嚴厲的麵孔,嗬斥向梁。


    聽到向梁認錯了,太後就笑了笑。


    她溫和道:“都起身吧!”


    顧瑾之和向梁都爬起來。


    太後就問皇帝:“皇上,您看這如何是好?小七送過來的那些人裏,有梁家的小廝,定是賴不掉的……”


    皇帝微笑,看了眼顧瑾之。


    他沒有拿主意。


    這件事很不好拿主意。


    倘若重罰了梁家,上了向梁的心。向梁忠心耿耿,身為皇帝,應該維護自己的親信;倘或罰輕了,又委屈了顧瑾之,太後又不高興。


    所以,皇帝處置了,隻怕兩頭都不滿意。


    “母後,您做主吧。”皇帝把這件事交給了太後。


    太後也清楚皇帝的處境。


    她尊重皇帝,所以沒有僭越皇帝去處理,而是問過了皇帝。皇帝讓她做主,太後就沒有再推辭了。


    “向梁,不單說梁家派人去搗亂有理沒理。單說梁瑞生病,滿太醫院的太醫們束手無策,生死垂危。隻有顧小姐會治。如今病情已經穩定了,難道不是顧小姐救了梁瑞一命?”


    向梁複又跪下:“是,奴婢感激不盡!顧小姐的大恩大德,奴婢和梁家都銘記於胸,沒齒難忘!”


    太後就滿意點點頭:“正是這話,做人不能忘恩負義。梁家行事,有錯在先。萬幸的是。沒有釀成大禍,哀家也欣慰。你改日,正式去趟顧家,向顧小姐賠禮道歉;再讓梁家給顧小姐備份厚禮,既要道謝。也要道歉。”


    向梁連忙道是。


    “起來吧。”太後笑道。


    隻是讓向梁賠禮道歉,沒有說要處罰梁家,這是太後和皇帝看在向梁的功勞份上。


    向梁心裏清楚,太後和皇帝都維護他。


    他很是感激。


    對於顧瑾之救命之恩,他也真心實意的感激,所以讓賠禮道歉,他並不覺得是懲罰。反而覺得是應該的。


    向梁從未忘記養父梁氏教他的做人處事。


    “……小七,梁家行事的確不妥,哀家也罵了他們,你莫要委屈。”太後轉臉又對顧瑾之道。“讓梁家的藥鋪關門了吧。以後別為了這點小事,鬧得兩家有了分歧……”


    向梁又磕頭,道:“太後英明,奴婢這就叫他們把鋪子關了。”


    皇帝和太後都在心裏鬆了口氣。


    這件事。一直叫太後為難。


    向梁是宮裏的老人,顧瑾之是未來的廬陽王妃。顧延韜的侄女。


    他們兩人的麵子上不得。


    傷了梁家,旁人就會猜測向梁是不是要失勢了。那麽,那些想要司禮監總太監之位的人就會蠢蠢欲動,宮裏、朝中又是一番不安。


    要是傷了顧瑾之的麵子,滿朝的人都會想,這是不是暗示顧延韜要失寵了。到時候就會有很多人見風使舵,朝中又是一番風波。


    太後和皇帝的微小暗示,都會引起朝中一陣動蕩。


    如今,京裏都知道梁家錯在先,而皇帝和太後沒有處罰他們,隻是讓關了藥鋪,足見向梁在皇帝和太後心裏的分量。


    讓梁家關了藥鋪,仍是為了彰顯顧氏的威望。


    如此一來,順利解決了兩家的爭鬥,又能穩定朝中的猜測。


    太後倒挺願意梁家鬧這麽一出的。


    “太後。”顧瑾之也給太後跪下,道,“求您收迴成命。我們家鋪子,隻開到年底的。等年底關了門,西大街的街坊們,去哪裏求醫問藥?”


    太後和皇帝、向梁都愣住。


    幾個人的目光,都在顧瑾之身上。


    顧瑾之這話,讓大家都有點摸不著頭腦。


    不想讓梁家關門?那還折騰什麽?


    “我進宮之前,祖父跟我說過:梁家雖然有鬧事之心,到底也是我們有錯在先。聽聞我們開了藥鋪,讓梁家整整一個月沒了生意。梁家在西大街,藥材低廉,常行慈善之事,街坊們交口稱讚。


    若是梁家有錯,我們更有錯的。


    祖父說,以後我們鋪子,每日隻看十例病患,不和梁家爭利……我們開善藥堂,原隻是行善積德,斷乎沒有和梁家一較高下之意。祖父開鋪子,僅僅是想傳授祖業,鬧成如今這般,實非他老人家願……”


    顧瑾之話音一落,大殿裏有些安靜。


    皇帝看了眼太後。


    向梁則在心裏又歎了口氣:這迴,欠顧家的人情,是跑不了了。


    顧家老爺子這麽折騰一番,就把顧家變成了梁家的恩人。


    實實在在的恩人。


    向梁和顧延韜綁在一起了。


    “顧家仁心仁術。”太後最後道,“既如此,就依了小七所奏!”


    “謝太後!”顧瑾之道。


    從五月份開藥鋪到現在,這間藥鋪最主要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顧瑾之心裏沒有半點高興,反而有點悵然。


    祖父畢生,最後的心願是不是也達成了?他已經無牽無掛,等待命運的安排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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