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完了茶,聽了一首小曲兒,唱曲的那姑娘強調突然淒婉起來。


    她柔婉的唱詞裏,添了幾分悲情。


    一個女子死了丈夫,被族裏人霸占了家財,帶著一雙兒女四處浪跡,最終給富商做了小妾,又把大婦買了出來、霸占了兒女的故事。


    茶館裏倏然安靜,明明是盛夏,眾人卻從那淒婉的唱詞裏,聽出了臘月寒風唿嘯的冰涼。


    舉目無親的寡婦,攜著幼年孩子的手,迎風蹣跚,滿麵清淚。


    顧瑾之和老爺子一直把這個故事聽完了。


    老爺子把錢袋裏的碎銀子,都賞了那個唱曲的。


    大約有四五兩。


    那女孩子就過來道謝。


    她眉眼清雋,笑容靦腆。


    “你是從哪裏聽來的這個故事?”顧瑾之就問她,“詞編的真好,是你自己編的嗎?”


    “不是的。”小姑娘羞赧一笑,“是陳先生編的詞曲,教我唱的。陳先生就是說書的那位……”


    這茶館有個常駐說書的先生,三十來歲,一身樸素,看得出生活很不如意。可是他臉上,總是洋溢著樂觀的笑容。哪怕是極其悲涼的故事,他也用調侃的語氣說出來。


    來茶館喝茶聽書,聽得是一個有趣兒,所以大家都喜歡他。


    很難想象,他能編出這個悲惋的詞。


    “陳先生今日怎麽沒來?”顧瑾之笑著問,“我也聽說過他,他說書好聽……”


    “先生隔五日就歇一日。今日到了先生歇息的日子,您不是常客吧?”小姑娘笑著道。


    顧瑾之笑笑。


    因為聽曲兒,從茶館裏出來,就到了黃昏。


    顧瑾之和老爺子吃了不少的茶點。又喝了半肚子的茶,兩人都不怎麽餓了。


    到了鋪子裏,顧瑾之就和朱仲鈞迴家。


    朱仲鈞問她:“方才幹嘛去了?”


    “去喝茶了。”顧瑾之笑道,“唱曲的小姑娘有了個新的詞曲,很是好聽。我們一直等她唱完了整出才迴來……”


    “唱的是什麽?”


    “人間的悲歡離合嘛。”顧瑾之道,“一個懦軟善良的女人,到處受人欺淩,吃盡了苦頭。後來兒子考中了進士,選了官。將她接迴老家,安享晚年。最後她死了,她的墳頭上長了株茶花樹,一年四季的花,嬌豔非常。當地人就把在她的墳頭旁邊。建了座小廟,塑了個金身。每每心誠的,就家宅和睦。”


    朱仲鈞不由好看。


    “墳頭上怎麽開茶花?”朱仲鈞道,“茶花那麽嬌氣的東西,怎麽養在墳頭上?一派胡言。”


    “幹嘛計較這些細節?”顧瑾之道,“整個故事的結尾完整又溫暖,不就有了意義?隻是故事而已……”


    朱仲鈞撇了撇嘴。對顧瑾之這種不嚴謹的態度,頗為不屑。


    “下次有空,你也去聽聽?”顧瑾之笑道,“我當時眼睛都濕了……你聽了也會很感動的。”


    朱仲鈞很少為旁人的故事感動。


    他敷衍道:“再說吧。”


    迴到顧宅。一家人湊在一處吃了晚飯。


    宋盼兒問她,今日有什麽趣事沒有。


    顧瑾之將大伯去鋪子裏鬧的事,一語帶過,重點說了她和老爺子去聽曲兒。又將那曲兒裏的故事。說給了宋盼兒聽。


    仔細想來,很多詞句她也沒怎麽聽清。有些是自己腦補的。


    卻也很合理。


    顧延臻聽了,讚了一迴,還問:“是哪家茶館?”他也想去聽聽。


    宋媽媽和身邊服侍的丫鬟們,也聽得眼淚汪汪的;煊哥兒和琇哥兒不太明白,早跑去暖閣逗小十和小十一玩了。


    宋盼兒則道:“哪裏好?都是那女人不爭氣!這要是我,先拚了這命,也不能一死了男人就活不成,被人趕來趕去的!”


    好好的淒美畫麵,頓時就破壞殆盡。


    顧延臻無奈看了眼妻子。


    顧瑾之道:“娘,故事而已,何必較真。聽著有趣兒不就好了嗎?”


    宋盼兒瞪她:“這些故事,都是臭男人編的,叫女人聽話乖覺。沒用的女人,最後反而成了菩薩……”


    顧延臻聽不下去,也溜了。


    最後,宋盼兒就這個故事,教育顧瑾之和幾位未嫁的丫鬟們,將來不能任人擺布,要強些,否則就活該被趕來趕去、賣來賣去,最後也成不了菩薩,一堆枯草裹了爛骨埋。


    顧瑾之就在一旁認真聽著,連連點頭道是。


    宋媽媽在偷笑。


    丫鬟們有些麵麵相覷。


    朱仲鈞也在一旁,托腮聽著。


    從正院出來,顧瑾之送他到二門口的時候,他問顧瑾之:“……還覺得那故事有趣嗎?”


    顧瑾之瞪他。


    朱仲鈞就哈哈笑。


    “晚安。”他輕輕拉了拉顧瑾之的手。


    顧瑾之笑了笑,也說了句晚安。


    一夜,顧瑾之都沒怎麽睡安穩,她在想老爺子的事。


    腦海裏翻江倒海般的折騰了很久。


    次日寅正一刻,她就醒了。


    霓裳值夜,忙爬起來服侍顧瑾之穿衣梳洗。


    顧瑾之換了寶藍色直裰,束著玄色腰封。


    霓裳替她係腰封的時候,手在她腰上捏了又捏。


    顧瑾之怕癢,笑著躲開她的手,問:“怎麽了?”


    “瘦了很多!”霓裳一臉的心疼,“姑娘,您在鋪子裏,是不是中午吃的不好?要不,我跟夫人說一聲,中午專門給您送飯去?”


    中午吃的比較簡單。


    可大家都是這樣吃,連祖父也是。


    朱仲鈞那麽挑食的人,也吃得津津有味,顧瑾之如何能抽頭?


    她笑著道:“我長個子了啊!長了個子,腰自然就細了……”


    霓裳就往她頭上比劃了幾下。


    其實這一年,已經沒怎麽長個子了。


    “還是瘦了。”霓裳道。“您以後早膳多用些,填飽中午的。夜裏迴來,我給您再做些點心……”


    顧瑾之哭笑不得。


    果然,早膳的時候,霓裳陪著她去了正院,見她放了筷子,立馬夾了兩個水晶蝦餃給她。


    顧瑾之隻得吃了。


    她又放下筷子,霓裳又服侍著,夾了兩個春卷。


    顧瑾之就吃不下了。


    宋盼兒看在眼裏。就問顧瑾之:“怎麽了,你很餓嗎?”


    顧瑾之忙說沒有。


    “夫人,姑娘瘦了好些……”霓裳開口,對宋盼兒道,“腰細了兩圈。腰封又要改小了。”


    宋盼兒也看得出顧瑾之瘦了。


    可是她覺得女孩子漸漸大了,越來越苗條,也挺好看的。況且顧瑾之又不是真的瘦骨嶙嶙。


    她瘦點,臉尖些,眼睛就顯得更加大而水靈,越發好看。


    聽到霓裳這麽一說,宋盼兒才微愣。道:“是嗎?過來我瞧瞧……”


    顧瑾之隻得起身,走到了母親身邊。


    宋盼兒上下打量了一圈,往她身上一摸,駭了一跳:“哎呀。怎麽瘦成了這般?”


    她身上都是骨頭。


    好好的早膳,結果變成了批判顧瑾之為何不吃飯的問題。


    她沒有不吃飯。夏天太熱,胃口不好,加上又忙碌。況且顧瑾之沒覺得哪裏不舒服。她精神頭反而更足。


    顧延臻也問:“你可是哪裏不舒服?我早就瞧著你瘦了……”


    顧瑾之有口難言。


    直到小丫鬟進來說,老宅那邊來了人。才打斷了他們對顧瑾之的逼問。


    “……是大夫人身邊的春巧姑娘來了。”小丫鬟道。


    宋盼兒忙叫請進來,又見大家都吃好了,就吩咐丫鬟婆子們撤了飯桌,端了茶口漱口,又端了水洗手。


    “這麽早,怕是你大嫂的胎……”宋盼兒猜測著老宅來人的用意。


    結果,並不是請顧瑾之看病。


    而是,宮裏的事。


    “三公主昨夜貴降了……”春巧笑著道。


    德妃昨夜生了。


    生了個公主。


    顧瑾之心裏暗暗鬆了口氣。


    公主好,生了個公主,皆大歡喜。皇帝高興,太後喜歡,隻怕大伯父不樂意。不過能添定,也是大喜事。


    大夫人讓丫鬟來告訴,就是暗示明日是洗三禮,宮裏肯定會派人請外命婦去熱鬧熱鬧。


    宋盼兒是德妃的娘家,禮物隻能重不能輕,大夫人這是給宋盼兒有個準備的時間。


    “娘娘母女平安吧?”宋盼兒笑著問,“真是天大的喜事。”


    “都平安。”春巧道。


    等春巧一走,宋盼兒打發了孩子們去念書,又打發了顧延臻出門,就叫宋媽媽把前幾日福祥老字號送來的金器拿出來。


    宋盼兒也想著德妃可能這個月要生,上次就去了福祥老字號,打了一批長命鎖、小孩子的手鐲迴來,先預備下。


    她一口氣打了七八個長命鎖,十對手鐲。


    像大房的大奶奶林蔓菁、南昌王妃、三奶奶夏氏,四姑娘顧珊之,左不過這幾年。


    “這隻吧,這隻是一兩二的。”宋盼兒挑了隻最重的長命鎖出來,給宋媽媽拿著,“當初打這隻,就是預備著給公主的。”


    其他的長命鎖,都是八分的。


    然後又挑了對鐲子。


    顧瑾之照例到了藥鋪,問祖父和大哥,知道不知道德妃生了公主的事。


    他們尚未聽聞。


    “什麽時候生的?”大哥問。


    “昨日夜裏。”顧瑾之道,“明日洗三,我跟著進宮去瞧瞧他們母女。”


    老爺子笑了笑,道:“德妃有福……”


    老爺子也覺得生個公主好。生個公主,皇帝和太後放心,大伯再折騰也掀不起浪來。


    “是,我也是這麽說。”顧瑾之道。


    林翊站在一旁,目光落在這對祖孫身上,心裏有了些不一樣的滋味。


    他越來越喜歡顧老爺子。


    這老爺子不僅僅醫術嫻熟,心地善良,為人也特別的睿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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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更了,求粉紅票。今天還有第三更,在淩晨之後啦,麽麽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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